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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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这顿饭是我们吃得最长最认真的一次,娟子却比以往都少动筷子,她专捡我喜爱吃的菜盛到我碗里。饭后,我和她把文稿送去李哥那儿,正遇见佳丽和张颍在学国画,拉着我帮她们讲解,直到快四点钟才从李哥家里出来,娟子提醒我看房子的事情,便打车到了中介公司。离市中心不远,车使出高架桥再缓行一会儿后,五层浅灰色楼房的住宅小区,经过小区入口的水景,两边夹竹桃掩映着窄窄的道路。中介公司的车在临游泳池的一栋房子前停下,走进楼里,多数房门紧锁,也许是趁着阳光到外面探春去了,我们徒步爬上第三层,中介公司的人打开门叫我们进去,房间已经装修过,虽然玄关和电视背景都不太适合我的设计感觉,也还过得去。

“客厅虽然小了些,不过对于二人世界来说已经足够了,再宽就反而显得空旷,沙发最好换浅色点的,这太深了,”娟子说,不过她最关心的还是客厅,饭厅和厨房三者的距离。

每间屋子都放着必要的家具,宽大的主卧室摆放了一米八的床,床头背景却是我喜欢的那种,梳妆台、矮柜、吊顶、壁饰都是协调的流线形,就连通往卧室外阳台的玻璃门帘子也简洁精练,站在卧室的外阳台,可以拥抱城市远景。

“好,这间可以做书房,娟子你看,这屋子采光多好,”我们走进另一间屋子。

娟子点点头:“闲暇的时候还可以在这里现磨现制,泡上两杯情侣咖啡,再坐在屋外的阳台上,翻着你们都爱看的书,放一张CD,沉醉在爱的天堂里。”

我站在这间屋外的阳台,眼下是一块不大的草坪,在草坪里玩耍的孩子发现我在看他们,便抬起头来笑。心中又构思起和俞儿今后生活的一幕幕,不禁想到一首歌:“背靠着背坐在地板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我能想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不觉十分欣喜,告诉娟子书架放在哪儿、哪儿得摆放一个水晶透亮的圆桌、哪儿又可以让两人席地而坐、音乐一定要有班德瑞的《仙境》。

“客卧的床,位置要调换过才好,其实这窗帘的颜色最好再浅一点,”看另一间屋子时,娟子问我是不是这样的。

“嗯!是的,娟子的看法和我一样,只要你满意,我也会非常满意了,”我说,摸着三开衣橱问中介公司的人,“这屋子以前没有人来租过吗?”

“这屋子刚刚装修好,你们是第一对入住的人,这么好的环境,我不用多介绍,你们一看便知道的,小俩口住进来是再好不过了,”中介公司的人说。

“是呀,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我感叹到。

下了楼,来人带我们到小区四周看看,离开时,他料想我们是非常满意的,刚打开车子的音乐,就把租房协议给我和娟子看。

“这不正是班德瑞的《仙境》吗?”我说,并没有细致地看协议书,车刚好缓缓地行驶在高架桥上,放眼望去,全是城市以外的茫茫山脉,仿佛小城仅仅是这远山的点缀,太阳快落下山去,西边淡淡的黄云把这远山和城市衬托得十分美丽,想象和俞儿驱车在这样的霞光之中,听着这美妙的旋律,那时一身的疲惫都会随之消失。娟子似乎知道我的心事,并不打扰我。很快我们便回到了中介公司,一同去的人问我们意见,我看看娟子。娟子点点头,再修改过协议上不恰当的地方,我们把手续办妥之后,拿了钥匙,中介公司用车送我们回去。才到菜市场,娟子就硬拉我下了车,叫送我们的人先回去。在菜市场转了几圈,买了不少菜,娟子说她要好好做一顿晚餐给我吃,以后搬了家,我就吃不到她做的菜了。

老余如约而至,其时我们已经做好饭菜。老余虽然四十五岁上下,心态却很年轻,和我倒是没有年龄上的代沟,他说他像我们这样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伟大的梦想,那就是当一个作家或红红火火地开办企业,可是现实逼他做回了自己的本行。饭后,我带他参观我的卧室,那是俞儿曾经住过的地方,因此我并没有移动里面的任何东西,老余一看,笑了,说这明明是女孩子住的房间,梳妆台上还有女用化妆品和唇膏。

老余回去时才十点钟,我和娟子便走象棋,我还是连战连败,娟子说我棋艺没有长进,下起来怪没意思,便把棋推到一边,拿出扑克叫打双升,玩过几轮后,想到她明早还要上班,便各自回房修息了。房间如故,我也如故,写完给俞儿的信,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象着和俞儿以后的生活,想象我们将有一个怎么样的婚礼,穿着那套订婚礼服,牵手走在人群簇拥的婚礼长廊,鲜花彩绸雪花搬飘洒下来,撒满我们的身上和红地毯,红色,映衬着俞儿的红色礼服和银白冠戴,映衬着她甜甜的笑。牵手,我们被引领到主婚人跟前,接着是发誓彼此永不言弃,俞儿微笑着,她的微笑勾勒出幸福的最深刻的意义。

拒绝了钟智维托办的事情,这是我早已经打定主意的,因为我只希望和俞儿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不愿意卷入更多的是非中去,我想钟智维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一个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人选。而我只想尽快把俞儿接回城里来,早点离开那个隐藏着诸多秘密而显得不安的莫河,因此在看房的第四天,房东把我和娟子都认为有些不太满意之处改过后,便搬进了新家,娟子还特地请了假,和着老余、王谋、姜童和我雇佣的两个员工一起帮我的忙。老余这时才明白,原来住进去的不是我和娟子,而是另有其人。搬好收拾完已经很晚了,便在小区门口的小饭店吃过火锅,姜童开车代我送王谋、老余和那两个人离开,我散步送娟子回去,娟子变得沉默了,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沉默不语,心里突然觉得难舍难分。“娟子,”我轻轻喊她。

“嗯?”她和我并排走着。

“怎么不说话呢?”

“想好好享受一下这样的夜晚,如果话太多,心中的感觉会消失的。”

“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呀?”

“说不清楚,也许像云烟那样淡淡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样的夜会唤起我太多回忆,和你走着,如果我只沉浸其中,你会在意吗?”

娟子抬头看看我,笑了:“若是别人,我会很在意,希望陪我走路的人只想到我,不会想到别的,可是你却不一样,我是你执迷的信徒,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高兴。”

“无论做什么事情?”我也笑了。

“嗯!包括要求和我上床,但是你不会。正因为你不会,我才成为你的信徒,”娟子说。

“娟子。”

“嗯!”娟子说,“要不我们结成兄妹吧!”

“我也这样想过,”我说着,已经走过高架桥,来到一个不大的广场,广场里喧闹的人群把我们的宁静打乱了,娟子拉着我,脚步变得很快,绕过花坛,前面台阶上的地灯像星星一样闪烁着,沿台阶的石墙上刻着王羲之的《兰亭序》,转到台阶顶上,一个八米直径的圆形平台出现在脚下,圆台面用深色和浅色大理石拼成八卦形状,八卦各方分别立着白色雕龙图腾柱,每棵柱子都用射灯从下往上照出雕刻的立体感。站在上面,可以望见底下三五人群的景致和长长的游廊顺着绿色花坛伸展,一直到用象棋和围棋装饰的地方,像椅子一搬大的棋子把不同高度的棋盘点缀起来,象棋盘河界上的水一直往下流,绕过围棋盘边缘,流进更低的喷水池中,棋盘另一面的小道曲曲折折,高低错落地连接着广场这面。此时在八卦装饰图上的人很少,娟子拉我到八卦中央,“就在这儿结拜兄妹吧!”她说。

“好呀!”我答到。

“那就凭着这八卦图,图腾柱子和周围的人为证,我们在这儿结拜为兄妹,”娟子说着,抢先跪了下去。我也跟着她跪下来,于是相互道过名字,说过有难同当,有苦同吃的誓言,都朝天拜了八拜,我年龄稍大,娟子说她是当妹妹的,应该再拜哥哥才是,因此又拉我坐到旁边的石头上拜了八次,此时,四周早就围了许多人,叽叽喳喳地嚷着什么,有的欢笑起来、有的拍手叫好、有的骂骂咧咧,我和娟子却全不在意,拜完后,我拉着娟子站直了,感动得泪涌眼底,娟子用手擦擦我的眼角,叫一声哥。

“妹妹!”我拉着她的手,只觉四周的世界在不停旋转。

“哥”。

“妹妹,”我喊她,想这仪式还差点什么才完整了,正要说时,几个老头挤进人群,原来是闲着无事在下面长廊里喝酒唱曲的,发现这边突然热闹非凡,又听人说八卦台上面有人结拜的,心里好奇,想真是怪,这个年代还有人做此无聊之举,原本不相信,叫人打探,方才相信了,一齐扔下手里的活儿跑上来,见我和娟子正在对拜,可我们并没有带酒,于是又回去把他们的酒提来了。

“没酒怎么算结拜呢?”一个老头说着,倒了两碗酒递给我和娟子。

“是呀!我还正想着这个呢!好了,现在都全啦!”我接过酒在手里,谢了几位老伯。

“正好几位老伯在此为我们作证,今日我俩结为兄妹,天地合、万物炬、人皆亡,我们的兄妹之情也不会变,”娟子说着,也接过酒碗。

喝过酒,我和娟子再敬过几位老人,仪式就算完成了,也许就像很多人说的,我们的结义实在是太无聊,但是只有我和娟子才会明白它的份量是如此之重,尤其是往后的道路见证了这分量的时候,是它托起了我行将坍塌的桥梁,“娟子,以后我就改称呼你妹妹了,从此我又多了一个关心我、体贴我的好妹妹。”

“哥,”娟子看着我,又轻松地笑起来。

很快我就送她到家里,我们还是像往常那样无话不谈的,原来堆放在阳台上的货物都搬到我那儿去了,阳台腾了出来,站在上面,看着屋外的景色,眼里闪现出和蒙儿经历的那些往事,只不知道是回忆蒙儿多一点,还是想象欣俞那时候的生活境遇多一些。临别时,我把随身带的,我十分珍惜的一件物品送给娟子作结义的信物,娟子也回卧室去,拿出一样东西来送给我,正是我第一次遇到她时看见的那个白炽小台灯,她把这小台灯庄重地递到我手中。

“妹妹,这是你这么珍爱小台灯,我怎么能把它从你身边拿走呢?”我推着说。

娟子笑了,说送给我,就相当于是她自己带着,她希望在今后,如果她失去了方向,看在兄妹之情的份上,我就会像这个小台灯那样照着她走出来。我把它装进盒子里,双手紧紧抱着走出屋子,娟子执意要送我到站台,临上车时,娟子流泪了,我第一次看见她流泪,晶莹的,挂在眼角,她不伸手去拭它,只默默地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好妹妹,回去吧!”

“以后要和嫂子常来看我,”乘客车还没有开,娟子说。

我点点头,站在车门的梯子上,俯下身去轻轻吻她的额头。

司机已经催我进去,重重地关上了车门。我想伸手出车窗去拉娟子,可是车已经启动了,看见她紧追车尾跑了一段之后,愣愣地任公交车越驶越远,我的心底酸酸的,一股热流漫过眼角。车窗晃动着,慢慢地,把娟子的身影晃出了视线之外。我闭上眼睛,任眼前闪过无数光芒,埋下头,轻轻亲吻那美丽的白台炽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