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回来就好
秦楚潇在外头饮第四口酒的时候，两扇房门终于打开。
面对面，龙夙雨和叶南翌同时微愣。
看了看坐在地上发愁的秦楚潇，以及满竹楼乱凌的竹叶，叶南翌选择不打扰这两人，步下竹梯，朝龙骧停留的地方走去，放了大把的马料在食槽中，又揪了揪它的耳朵：“你说，她怎么丢下你了，她现在会在哪儿？”
龙骧低着头，静静的吃着食料，饿了一天的肚子，对他的话不太理会。
这边，秦楚潇与龙夙雨相视良久，秦楚潇正要过去说点什么，龙夙雨无视他，从旁跃过，行至叶南翌身边。
见他娴熟的喂马，还对马儿如此热情，龙夙雨有些意外，这孩子从小跟着她，小时候他喜爱动物，从山里抓回来养了许多，后来变了性情，对待动物不虐杀都是仁慈，此刻见他这副善意模样，不由得心中有疑。
“师父。”叶南翌停下喂食，顿了片刻才开口：“其实秦师伯他……”
“我们师徒叙旧，何必要提一个外人。”龙夙雨面色不悦：“你当这个幽冥楼主，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我记得，当初三师叔将幽冥令交予你的时候，你并不愿意，你说过会帮她找个合适的人去接替。”
叶南翌低了眼眸，在他六岁时，有个受伤的白发女子来了迷林，师父叫她三师叔，他便叫祖师叔，白发女子伤势太重，即便师父竭尽所能，也只能保命三年，并且，只可卧病在床全身无法动弹，这对一个江湖人来说，比死还难受。
白发女子喃喃：“三年，太长了，给我个痛快吧。”
师父说什么都不肯，把白发女子养在水里，每日每夜用药水滋养，以此来维持性命，他因好奇，常常过去跟她说话，白发女子会跟他讲很多故事，他睡着了，她还在讲。
有一天，白发女子说要教他武功，问他愿不愿意，他当然求之不得，师父擅行医，对武学并不感兴趣，他只学了点轻功和梅花针，而他对行医也不感兴趣，以至于和人打架只能跑。
谁知白发女子骗他解穴，那些定固在她身上的穴针被冲了出来，白发女子仿佛得以解脱，抓着他的手，把她全部的功力授予他，她快要奄奄一息时，将那块麒麟玉和一本心法交到了他手上，希望他继任楼主，把幽冥楼传承下去。
但师父很讨厌幽冥楼，曾说过幽冥楼是邪道，被江湖武林所不耻，一边是老前辈的临终嘱托，一面是师父对歪门邪道的厌恶，他不想悖逆师父，便说一定会找个合适的人去接任。
白发女子虽非他杀，但却因他而死，她的嘱托，他没有忘记，幽冥楼主这个位置，他也不是那么想要，只是……
龙夙雨侧身，冷冷的看向他：“可现在，你却成了幽冥楼主，为什么？”
“师父说过，不会再过问我任何事情。”叶南翌沉着脸色。
龙夙雨清冷的双眸黯然，叶南翌虽是她徒儿，医术却也只是略懂皮毛，说来很奇怪，她与叶南翌的师徒情分很微弱。
两人虽以师徒相称，她从来没有摘下过她的面纱，他也从没见过她的容貌，直到三师叔寻到此处，叫了她的名字，他才小心翼翼的说：“师父，原来你叫龙夙雨。”
从他出生到七岁，她养了他七年。
她没有养过孩子，一直磕磕跘跘，她误以为他是叶书柔的孩子，从来没有给过他太多的温情，但也不会让他衣食短缺，他下山惹祸，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打他，做错了事，她也会训斥，他不仅不会乖乖受罚，还会调皮捣蛋，时常惹她生气。
当她真生气说再也不管他的时候，他反而会乖一点了，信誓旦旦的说，保证不会再下山，不会再闯祸，不会再惹她生气。
后来，他不见了。
她翻遍了整座迷雾林，找遍了丹阳峰，搜过丹阳城每个角落，却始终毫无他的踪迹，有人说，看见他被一群江湖人盯上，只怕凶多吉少，那人还恶狠狠的说：“这样的坏孩子，死了也是活该，免得为祸人间。”
忍不住怒意，她冷不防打了那人一巴掌，等她找到那片地方，只看见数条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他，也找不到他。
叶书柔的仇家太多了，她从叶书柔的手里接过他，会不会有人寻到踪迹把他掳走杀了？
叶书柔的死，她无能为力，现在连个孩子，也看护不好，就这样被人杀了，如若不是还剩点道义理智，她真想杀人解恨！
她只当他已死，直到两年后，他回来了，回到了竹林。
她冲过去抱着他，几乎令他窒息，七年的相处，岂会没有一点感情，她甚至想，也许她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怎能不心生欢喜。
可他并不喜欢被碰到，下意识推开。
他的出现，也带来了许多人，那些人都是偷偷跟踪他而来的，他没有手下留情，毫不犹豫的把那些人残忍弄死，一个不留。
看到满地的尸体，再见到他阴鸷的脸庞，她仿佛已经不认识他了，她从一个仅仅九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异于常人的冷冽，那样残忍杀人的目光，让人胆寒害怕，他之前明明是那样一个活波开朗爱捉弄人的少年，却变成了这副冷漠薄凉的模样。
两年，他变了性子，变了很多。
他冷静的处理那些人，不带半点感情，仿佛已经习惯了一样，她试探着问：“他们是谁？”
“师父，你可以不问吗？”他仰头看着熟悉的竹林，嘴角泛苦：“我怕师父担心，所以回来看看。”
这个时候的他，给她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她忽然把着他的脉搏，几乎不可置信，短短两年，他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身体千疮百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毒……
无论怎么问，他什么都不说。
她忍住了眼眶中的晶莹，不温不淡的：“回来就好。”
自那之后，他总是神出鬼没，很少再回来了，她其实已经有所察觉，与他接触的人，只怕不是什么正道，几番劝诫，不希望他堕入邪魔歪道，他并不听，至此，她才会说不会再关心过问他的任何事。
但他还是很敬重她，尊敬她。
她讲不清这算什么样的师徒，他不爱学医，只学了点基础的把脉，除了那梅花针，她并没有教过他任何东西，至于他到底是谁，到底在做什么，她并不知道，也无心过问。
“有件事情，我需要弄清楚。”龙夙雨从回忆中抽神，抬了抬清冷的眼眸，平视着他：“当年，三师叔还给了你一个东西，你可还记得？”
“记得。”凝了声音，叶南翌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她还给了我血凤玉。”
“这块玉，现在在哪？”
叶南翌默了默。
见他犹豫不定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龙夙雨面色沉重，说道：“翌儿，我不是来查你什么，也不想质问你，只是我听我师父说过，这玉非寻常物，我不想这玉落在别人手里。”
“我……”稍稍迟疑了下，叶南翌才开口：“我送人了。”
龙夙雨清冷的眼瞳有些精明：“送给你的心上人了？”
叶南翌眉色拧紧，绷紧了情绪。
龙夙雨见他不愿说，并不强求逼问，只可笑道：“难怪，我以为你回来是想跟我叙叙师徒之情，原来是为她而来的。”
“她？”叶南翌有些茫然，皱了皱眉：“我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莫非你不是为药屋中那个女子而来的？”龙夙雨也有些不明白了：“难道你不认识那女子吗？”
叶南翌越发疑惑：“我不认识。”
“既不认识，为何会替她把脉？”
“她身中奇毒，我只是奇怪。”
“在我面前，你还要遮掩，若真不认识，怎会关心她中毒。”龙夙雨终是轻叹了声，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递在了他眼前：“我替她整理衣物时，发现她身上有两块龙凤血玉，这血凤玉，我不会认错——”
龙夙雨微微哑了声音。
后半句还没开口说出，手心的东西已经被人卷走，身旁擦过一阵狂风，眼前的男子，早没了踪影。
药屋那边，传来猛烈的踹门声。
龙夙雨来不及收回惊讶，挑了眉目，似是不太相信，她的徒儿，还会这样的举动？
这可不似他以往的风格，还嘴硬说不认识，都激动到这个份上了，只怕那药屋的门，被踹得不轻！
药屋之中，叶南翌的呼吸异常的沉重，房间不大，他与那个中毒的女子，只有一帘相隔。
他已经不懂要避嫌是什么，她的身体，他不是没见过，掀起了帘子，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她依旧静静的躺在水中，不闻世事般，很安静的。
伸手停落在她的额间，温热的指腹轻抚过那几条刺眼的血色红痕，比起今早见到的时候，颜色淡了很多。
这药水会逼出她体内的毒，她的脸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轻轻解下她的面纱，只见她面容上有数条横七竖八的血痕，依稀能辨认出她原本的容貌，那些痕迹刺疼了他，他不忍心去碰，怕一碰，她会太疼。
附下身子，在她面颊的淡痕上，忽然落下浅浅一吻，再往下移动几分，唇抵触在她苍白的唇上，轻轻的，沉沉的。
这是第几次吻她，他没数过。
想吻便吻了。
似乎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想对她做什么他便做，即便知道她会怒，会生气，若是她意识清醒，只怕又要给她一巴掌。
触碰她满痕的脸，有些不忍，是哪个该死的混蛋敢这般残忍害她，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