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必要的跑题——寓言故事起头——本书亮点之一——不算成功的杂志——我们的宣言：“生活指南同样充满趣味”——问题：什么是指南，什么是趣味——流行游戏——英国法律的专家意见——本书亮点之二——老生常谈——本书还有第三个亮点——少女所生活的树林——黑森林之描述。
有个故事讲到一位苏格兰佬，倾心于一个姑娘，想娶她回家。但是，他和其他苏格兰人一样谨慎得不可救药。他环视四周，发现一对对令人欣羡的伴侣最终劳燕分飞，全都归罪于新郎或者新娘把自己的另一半想得太完美了。他决心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以下就是他的求婚方式：
“简妮，俺只是个穷小子，俺没钱给你，也没有土地。”
“啊，可是戴维，你有你自己就不错了！”
“那俺还不如有点别的啥东西呢，简妮，俺要啥啥没有，吃啥啥没够。”
“不，不，戴维，不如你的人多得是呢。”
“俺咋没见着呢，宝贝儿，不过俺觉得俺也不该太在意。”
“平安是福，戴维，这样你就会对姑娘们客客气气，在家里面也不会犯大男子主义。”
“简妮，你可别信那一套，菜园子里翎毛最多的，非最漂亮的雄火鸡莫属。人们都知道俺耐不住寂寞。而且俺猜，对你来说，俺是个惹人讨厌的怪人。”
“啊，可是戴维，你心地善良！而且你很爱我，我相信你。”
“简妮，俺真的可在乎你，但是俺没法说俺能保持多久。俺有俺自己的想法，啥也改变不了。但是俺娘会告诉你，俺是个暴脾气，跟俺的穷老爹一个样，而且俺觉得，以后也不会有啥好转。”
“你说的没错，戴维，但是你对自己太严格了！你是个诚实的小伙儿，可是我更了解你，我知道，你会为了我做个好男人的。”
“或许吧，简妮！可是俺心里还是不得劲。就算是好男人，要是他喜欢酗酒，对妻子儿女也不是啥好事儿。但是美酒就像清凉的杜恩河水，俺一闻到威士忌的气味，就跟泰湾鲑鱼似的，咋着也喝不够。”
“就算这样，戴维，你清醒的时候也是个好人。”
“不喝酒的话，简妮，俺还是挺好的。”
“那么戴维，你会娶我，为我挣钱养家吗？”
“俺干嘛不和你住一起呢简妮，但是你别给俺叨叨工作的事儿，俺想想就脑瓜疼。”
“不管怎样，你会尽力的对吧，戴维？就像牧师所说，没人比你更优秀的了。”
“简妮，这是俺的极限了，而且俺保不准这都做不到。简妮，咱都是平凡的人，而你找不着比俺更平凡的了。”
“好吧好吧，戴维，可是你是个诚实的人。小伙儿们总喜欢给姑娘许诺，却又一直违背诺言，伤透了姑娘们的心。可是戴维，你对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所以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看看到底会怎么样。”
至于这故事的结局，语焉不详，但是给人的感觉是，无论怎么样，这位女士再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了。反正女人不讲逻辑，那种情况下男人也一样——能免除妻子的各种责备，戴维最后一定很心满意足。
我要对本书的读者开诚布公。为了避免您误买误读，我诚恳地列出了本书的缺点：
本书内容并不实用。
本书无法帮助你穿越德国和黑森林，因为你恐怕连诺尔岛都到不了，就会迷失方向。其实能到诺尔岛就已经不错了，离家越远，困难只会越大。
记述实用信息绝非我的强项。我一生下来就这么觉得，而且种种事实已然证明了这一点。
早年我是个新闻工作者，供职于一家报社，其报纸为如今很多流行期刊的先驱。我们的口号是：生活指南同样充满趣味。至于什么内容属于趣味，什么内容属于生活指南，请读者自行判断。我们向将要迈入婚姻殿堂的人们提供世界上最详尽诚恳的婚姻建议——如果读者听从了这些建议，那他们的婚后生活将令人无比艳羡。我们举实例、列数字，告诉订阅者如何养兔子赚钱。这种事情必须足够奇葩，免得我们自己跳槽转业去饲养兔子。一件又一件事实证明，凭借十二只精选兔子和一点点头脑，三年之后，每年就能有两千磅的进账，而且还会快速增长；简直是空手套白狼。你可能并不缺钱，可能赚到了钱也不知道怎么花，但其实早已盆满钵满了。我知道人们一窝蜂的都去养兔子了，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养兔子的每年赚两千英磅。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没准是养兔子的风潮让人们失去了理智吧。
我们告诉读者们冰岛有多少谢顶的老男人，而且据我们所知，数据挺可靠；我们还告诉读者们，多少条红鲱鱼首尾相接能从伦敦排到罗马，要是有谁正准备在伦敦和罗马之间排一长溜红鲱鱼，依靠这个指南，他就能从一开始知道到底要订购多少条鱼；我们还告诉读者们女人平均每天说多少句话；我们就是凭借告诉读者的诸如此类的数字信息，使他们比其他杂志的读者更加聪明机智的。
此外，我们告诉读者如何治疗猫的痉挛。私以为不靠谱，我从来都不信有方法能治好猫的痉挛。要是我有只猫得了痉挛，我就会做个广告把它卖出去，或者直接送人了事。但是我们出杂志的职责就是有求必应，为读者答疑解惑。因为曾经有白痴写信咨询猫痉挛这事儿，态度咄咄逼人，所以我不得不花了一上午美好晨光，来研究他的问题。最终我在一本古老的烹饪书的末尾发现了这个问题的详尽解答。我至今不解，这事儿跟烹饪没有半毛钱关系，即使你治好了猫的痉挛，也没有一个菜谱可以指导你做出一道猫味美食。这位女作家怀着共产主义的慷慨写下了这篇治疗猫痉挛的文章，但是她要是没写该有多好。就因为这篇文章，我们收到了一通怒气冲冲的来信，还失去了四个订阅者，但愿没有更多人退订。一个哥们儿说他按我们的指南做了，结果他家厨房遭受了价值两英镑的损失，更不消说砸碎窗户和疑似的血液中毒，更何况，他家猫的痉挛更加严重了。但是这终究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将猫抱在双腿之间，轻轻地，不要弄疼它，然后用一副剪刀干净利落地在尾巴划上一道小口。并不是要剪掉尾巴，并且还要小心避免剪掉尾巴，只需划出一小道伤口。
我们对这个哥们儿解释，花园或者煤窖是做这个手术的优选地点，只有白痴才会把地点选在厨房，还是在没有帮手的情况下。
除此以外，我们还有礼仪小贴士。我们教读者怎么与同事和大主教打交道，还教人们怎么喝汤。我们教羞涩的年轻人怎么在客厅里放开手脚，展现优雅姿态。我们还画图来教男男女女舞蹈技巧。我们为读者解答宗教问题，给他们令教堂生辉的道德训教。
我们的报纸没怎么赚钱，有点生不逢时，所以我们的员工数量非常有限。我还记得我自己的作品，包括“母亲建议”——在我的包租婆的帮助下写成，她和丈夫离婚，已丧四子，所以我觉得她是家庭生活方面的权威。我还写过“家居和装修贴士——用心设计”，还有一个“初学者必读文学书籍”的目录——我真心希望我给出的这些指导真的能帮得上别人，虽然它们对我来说一点没用。我还写过每周刊发的系列文章“年轻男人面对面”，署名“亨利大叔”。他是个亲切和蔼的老伙计，八面玲珑，经验丰富，能引起正在成长的新一代人的共鸣。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个捅娄子的炮筒，啥都见识过，样样精通。时至今日，我重读其实并不存在的“亨利大叔”的建议，也还觉得受益匪浅。我时常在想，倘若我能恪守“亨利大叔”的教诲，我会少犯些错误，我会做得更好，起码比现在过得敞亮。
一个沉默寡言而招人讨厌的小姐，住在托腾汉姆王庭路的麻雀窝，丈夫在精神病院，她依照我们的“厨房菜单”和“教育指南”做了个遍——我们真是一肚子的坏水——还有一页半印刷时髦的“大脑风暴”。有人告诉我，在现今的出版物上，类似的玩意儿依然还有的见：“我必须得给你说说我上周在‘荣耀的古德森林’穿的圣衣。亲王C——但是别急，我绝不会重复那个蠢货的原话，他实在太傻了——而那个女公爵，我猜，她嫉妒得都要冒酸水了。”——云云。
可怜的小女人！现在我见到她穿着粗陋的灰色羊驼毛衣，上面满是脏兮兮的墨渍。没准在“荣耀的古德森林”呆上一天，或者别的什么有阳光的地方，也会给她的脸颊上多多少少染上一点红色。
我们的大老板——他简直是我所见过世界上最愚昧无知还恬不知耻的家伙——我记得有次他郑重其事地告知一个通讯记者，说本o琼森写《拉伯雷》就是为了支付他老娘的葬礼费用。他妄信了一本页页醉心于“一般常识”的廉价百科全书，里面的所有条目还都煞有其事——而当别人指出他的错误，这家伙也就是憨厚地笑笑而已。我们办公室的小子，作为老板助理，剪刀舞得好，刀刀为我们剪出“机智炫酷”的效果。
工作很辛苦，但是收入很微薄，我们靠一股信念坚持着：我们正在指导并帮助我们的善男信女过上更好的生活。世界上种种游戏，妇孺皆知且亘古不变的就是“上学”这个游戏。去找来六个小伙伴，门阶上站一排，然后你一手拿书一手拿着手杖来回转圈。这游戏，我们呱呱坠地就开始玩，少男少女时还在玩，长大成人依旧在玩，即使当我们瘦骨嶙峋、一步步蹒跚着走向坟墓的时候，这个上学的游戏依旧没有停止。它经久不衰，我们玩起来也永远兴致盎然。只有一件事给它脸上抹黑：六个小孩一个挨一个都高声要求自己来执书执杖。我敢断言，办报纸杂志这种让人头疼的破事之所以这么吸引人，原因就是：每一个记者都觉得自己是那个手执权杖走来走去的孩子。政府、阶级、民众、社会、艺术和文学，则都是其他那些坐在门阶上的小伙伴。记者给他们发号施令，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抱歉我跑题了。因为这些事情勾起了我对实用信息媒体无穷无尽的厌恶。现在让我们回归正题。
某个家伙，自称“气球驾驶员”，来信询问如何制造氢气。至少在我查阅了大英博物馆里面的资料之后——觉得这完全不是事儿。但是我依然提醒这位“气球驾驶员”，不管他是哪根葱，也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以防万一。我这可算仁至义尽了吧？可是十天之后，一个红光满面的女士来到我们办公室，手中牵着她所谓的儿子。这孩子年当十二，脸像雾里看花不清不楚。妈妈把他推到前面，脱掉他的帽子，然后我就明白为什么要给他戴帽子了。他的眉毛全没了，头上除了星星点点的短毛啥都不剩，如此一来，这孩子的脑袋就像一个煮过头的鸡蛋，剥了皮，还撒上了一层黑胡椒。
“孩子上周还好好的，一头自来卷。”女士说。她提高嗓门，开始找我们的麻烦了。
我们的主管问：“他怎么了？”
“你好意思问？这个——”女士回嘴道。她从暖手筒里面掏出一份我们上周的刊物，我写的有关制造氢气的文章赫然被铅笔圈上。女士在主管跟前挥舞着报纸，主管接过来，读了读。
“他就是‘气球驾驶员’？”主管问道。
“没错，他就是‘气球驾驶员’，”女士承认，“可怜无辜的小家伙，瞧瞧你们都干了什么！”
“没准头发眉毛会再长起来。”主管说。
“没准会，”女士反驳道，她的音调更高了，“没准不会！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告诉我。”
我们的主管建议孩子洗洗头。一瞬间我觉得她就要饿虎扑食了；但是她没有爆发，缄默了一阵子。很明显她并不想要洗头，她想要一些补偿。而我们的报纸有目共睹：实用，大众支持，编撰者的理性与智慧。
“我真不觉得这是我们错，”主管急切地说——他本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自己问的问题，他也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