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上的老汉人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章 邻里风波(1)

七月的须波草原,原野花团锦簇。

一条公路无声地从草地中间穿过,此时也没有汽车经过,公路也像是在睡觉。

平阔的草原一望无际,溪流如练,弯曲曲的小水沟在草地上肆意忽左忽右。正是中午时分,草原的一切都处于一种寂静无声的状态。远看过去,小水沟两岸懒懒蠕动的牛群,好像没有啃草而在草丛里慢步寻找什么东西。几头怕热的半大牦牛站立在清亮的溪水中,牛尾巴顺着水流飘浮,却总也流不远。羊群也不成群,三只、五只,散落在宽宽的草场上。

沿着溪流,一顶又一顶的黑色牛毛帐篷错落地静立在绿草地上。在这些黑色牛毛帐篷的上空,总有那么点若有似无的烟雾,但看不到飘浮,是牛粪和树枝燃烧后混合的气息。蓝天辽远,白云悠悠,草地一派宁静、祥和。

在公路的这边,洛扎家的帐篷就在溪流边的一处高坡上。几头牛,几只羊在洛扎家的帐篷周围走来走去,它们是在舔食帐篷周围带有咸味的泥土,茶叶渣。

距离洛扎家帐篷几步远近的水沟边,一头瘦弱不堪的小牛挣扎着站立起来,刚要迈步却又倒了下去,它痛苦地抬起头来,前腿跪着,它还想站起来。但它到底没有站起来。它倒在了溪流里,牛尾巴让细流冲动,在水面漂荡。它的双眼还圆睁着,无助地望着蓝天上洁白如银的云朵。

三个半大小孩子从草地高坡的一侧又说又闹地跑了过来,他们高声欢笑着先跳进水里,又跳上岸来。他们都光着身体,用手朝别人身上泼水,抓起石头砸向水沟,让水花溅得好高。他们的到来,让水沟边的草滩刹那间热闹、生动起来。

他们忽然看到了那头快要断气的病牛,三个人围着那牛俯下身去,好像只看了一眼,三个光屁股小子转身就跑,几双小脚板溅起的水花,惊得正在水里凉快的牛儿们也跳上岸来四下逃窜。三个小子没有注意到那些乱跑乱跳的牛羊,他们惊声高叫着,如受惊的小马驹,朝公路另一边一座帐篷跑过去。

扎西家的帐篷离洛扎家的帐篷并不很远,有事了,喊一声都能听得到。

身体壮实的扎西满脸怒气地从自己的帐篷里冲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他的妻子,这女人更是大呼小叫,一路咒骂。女人尖利的叫骂声惊动了邻近的帐篷,帐篷里的人都赶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扎西的亲朋听明白了是扎西家的牛死了,也急忙跟了过来。一时间,小水沟两岸,草滩上到处都有人在喊叫。只一会儿,大人小孩子竟集起了十几个,一窝蜂地涌到了洛扎家的帐篷边。那些让主人拴在各家帐篷门前的狗儿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齐狂叫起来,有些狗还拼命的蹦跳,似乎想把拴住自己的铁链挣断。

扎西的女人忽然高声哭叫起来,她尖声叫着,喊着洛扎的名字,要洛扎赔牛。

洛扎满面乌云,从帐篷里出来后,站在自家帐篷门前,冷冷地看着跑过来的扎西和他的家人、亲戚、朋友。

扎西他们没有冲到草坡顶上的洛扎家帐篷门前,而是在水沟边都停了下来。有人正在从水沟里把那头已经没了气息的死牛拖往沟边的草地上,围着死牛指指点点、七嘴八舌。

见到洛扎出来,扎西开口就说道:“洛扎,你还我牛来”。

洛扎冷笑一声:“凭啥?我上辈子不欠你一碗茶,这辈子也没借过你一根线,还牛?”

扎西:“我的牛就死在你家帐篷边,要不你给我说清楚我的牛是怎么死在这里的!”

洛扎把头一昂,说:“鬼才晓得你那头瘟牛是怎么死的。我给你说,你不要在我的帐篷前生事,今年春天你割了我一头小牛尾巴的事我一直没有忘记,今天你还找上门来惹事,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是怕你了?”

扎西的鼻子里“哼哼”两声,说:“我就晓得你怀恨在心,我今天还就是要对你说,那头小牛的尾巴就是我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离水沟这么近,舀碗水把我吞了?今天还我一头牛什么都好说,不赔偿我一头牛,我……”

洛扎大踏步地从坡上向下冲来,边走边说:“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洛扎的妻子一把抱住洛扎的一条胳膊,说:“洛扎、洛扎,不要,不要……”

洛扎抬手一挥把自己的妻子摔到地上,他的妻子趁势抱住了他的一条腿。洛扎大声叫骂起来:“你这个胆小怕事的女人,回回你都拦住我,今天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你还拦我。我今天就要和他把账算清了,我要让扎西知道我养的牛不是养来让他打的,牛尾巴不是割了就算了的!”

扎西还没有开口,就看到洛扎的弟弟达吉也赶到了。达吉大声地说道:“阿哥说得好,这回我们再也不能让他了,算账就要新账老账一起算”。

达吉人高马大,两步就跨到洛扎前面。洛扎的妻子从地上站起来,绕过自家的帐篷,一溜烟地朝不远处的几座帐篷跑去。

扎西身后有两个更年青的小伙子,情绪激动地从扎西背后走过来,对直朝达吉走去。

达吉挑衅地朝那位把手放在刀把上的小伙子喊道:“是男人吧?是男人就把刀抽出来让刀子见一见太阳光,不然就不要摸住刀把子,用你那手回去挤牛奶去!”

在这片牧场上,不知传了多少代人的规矩了,一旦刀从刀鞘里出来没有见血,这个人一辈子都会背上懦弱的名声。

那位小伙子怒目圆睁,小伙子背后的几个人竟然大喊:“达吉,未必我们怕你了?”

达吉此刻却不开口,只是冷笑不停,不断地晃动他的两条胳膊。洛扎把两条搭拉着、拖在身后的长袖在腰间扎了起来。

不远处,洛扎的妻子带一群人飞一般地朝这边跑来。

扎西身边的小伙子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刀鞘,一副就要把刀拔出来的架式。

达吉大喝一声,把一根碗口大小、本来是钉在草地上用来拴牛的木桩拔出来握在手里,扎西本能地退了一步,也把手放在了刀把上。洛扎操起一根撑帐篷的木杆,大喊道:“扎西,你们来吧”!

扎西和两个小伙子一点不示弱,迎着这两兄弟一长一短两根木棒冲了过来。扎西的妻子和另外两个女人、几个小孩子也从地面上抓起石头,叫喊着:“赔牛啊赔牛……”

洛扎的妻子带来的一群人也近了,冲在最前头的一个小伙子手里挥舞着一段皮绳子,皮绳子的一头拴着一个铁条,飞快转动的铁条在空中呼呼作响,铁条闪耀着清冷的寒光。这群人中有人在大声喊道:“不要以为我们没有人……”

正在此时,洛扎家的帐篷门突然掀开,洛扎的父亲根秋多吉老人踉踉跄跄出来了。老人的声音嘶哑,低沉,却有一种威严:“都给我站住了!”

达吉返身抱住根秋多吉老人,说:“阿爸,你有病,你怎么出来……”

借达吉的双手,根秋多吉居然站立起来。扎西这群人也站住了,一时也不知道是退走还是不退,根秋多吉老人是这片牧场上德高望重的老人,没有想到拖着病体这时会突然出现。

根秋多吉说:“凡事总有个起因,草地上有雾,是因为湖水,石头从高处滚下,是因为山体松动。事情来龙去脉都不清,伤人、死人害别人,害自己。你们还配称男人吗?再说,总不能各说各的道理,总应该找个中间人来评判吧?先打一场再说的亏我们吃得太多了,你们的记性哪里去了?”

扎西说:“哪个人能评判?总不会是你多吉阿爸来评判吧?”

老人说:“我来评判?即使是公正的,你扎西也不会服,我是洛扎和达吉的阿爸,但是我能找到来评判的人,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我晓得公安有个110,我刚才在帐篷里已经给乡上的公安派出所110打了个电话,他们说,他们马上就会来,让公安来评判,你们服不服?”老人有点炫耀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个手机。

好像是约好了,就在这时,一辆三轮摩托车从公路上呼啸着冲上草坝,只见那辆摩托车左右摇晃,上下巅簸,直向人群飞奔而来。

躁动的人群有了片刻的雅静,他们看清了摩托车上有两个人,驾驶摩托车的正是乡上公安派出所的尼麦所长。尼麦所长跳下摩托车三步并两步,转眼就来到了人群中间。

尼麦个头不高,面容清瘦,皮肤黝黑。用眼一扫,他看到了男人们的手都在刀把上,女人们的怀里此时塞满了石块,真要动起手来,这群人免不了头破血流。想到这里,尼麦高声说道:“大家听好了,都不要乱动,哪个动我就收拾哪个”。

尼麦走到一处稍微有点高的草地中间,继续说道:“大家先不要冲动,我是乡派出所的所长,看见了吧,这是我的警官证。维护社会治安是我的职责,大家有什么话都对我讲,要我做什么也对我讲。俗话说,有理老虎也得听山羊的,没有理,就是父亲也得听儿子的”。

达吉把根秋多吉扶来坐在草地上,并没有把手里的木棒放下,对尼麦说:“既然是派出所的所长,一定是很有见识的人物,今天你就来评评理。在我们这片牧场上,有谁能忍得下让人割去自家牛尾巴的侮辱?听了我们阿爸的话,我们两兄弟忍了。扎西自己的牛死了,他们又找上门来闹事,发牦牛的火,踢绵羊出气。他扎西把我们当成绵羊了。我们忍了一回了,今天不能再忍了,他吃肉喝茶长大,我喝茶吃肉长大,都是一样的人呢。”

扎西立即就接了话:“我的牛早上出的门,现在死在他们家的帐篷边上。哪里去找这样的怪事?不是洛扎他们搞鬼,未必是真有鬼?去年,还有今年开春,他们家的牛天天跑到我家的草场上来,还跑到我家的帐篷边上来抢干青草吃,对他们说了,他们也不管,还说,有脚的东西能捆起来吗?我气不过才割了他家一头小牛的尾巴,为的是让他们长点记性,要他们懂得自己的牛羊放在自己的草场上才是正理”。

洛扎说:“大家都听见了吧,他自己也承认了他割了我家的牛尾巴。牛羊啃几口草在牧场上算得了什么事?自古到今,没有听说过山坡上的牛不许啃河沟边的草,水沟边的羊不能到山坡上吃草,你扎西定的规矩不是从上朝下滚动的石头势不可挡,也不是当年头人发出的命令必须照办”。

尼麦刚要开口说话,不料扎西身后的几个小伙子吼起来:“赔牛,洛扎毒死了我们的牛不赔不行,赔,一定在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