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1)
我的童年
现在说到我自己了。我生于1932年5月5日,后来才知道我竟然与马克思是同月同日而生。老人讲起我来,都认为我命大。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家中院子有养鱼缸,可能我扒到缸边看鱼,就跌到水缸中去了。幸亏我的姨奶奶发现得早,把我救出来,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
姨奶奶是我奶奶的妹妹,丈夫去世后,就住在我们家里。我的姑姑都是她带大的。她很慈祥,做得一手南方口味的菜肴。是母亲为她养老送终的。
就在我六七岁的时候,也就是上小学的前后,让我至今能够记住的事情,就是大姑私奔不久,一个夜晚,我们正在熟睡,家里闯进土匪。我蒙住被子,只听着土匪在翻箱倒柜,后来才知道,他们不知是听谁说的,说我家里有枪才来搜查的。
1938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一天正在上课,家里来人把我带走,原来父亲去世了。家里乱吵吵的。那时小妹刚出生百天,她连父亲都没有看到过,这种人生缺憾,可能给她带来莫名的心灵的伤害。
人活着是很不容易的。
我记得我上学时,不是那么用功,课后不记得有什么作业。晚上,家里也不可能给每个人提供一盏油灯。每间屋里,开始我记得是点煤油灯,后来就是豆油灯,放到柜台上,闪烁着,周遭都是昏暗的。
冬天,很早就上炕睡了。
不过,在家里,大姐、大哥都学得很好。我可能也受到他们的感染,考试时,也很下功夫,我记得每个学期的考试不出前三名吧。
关于我,我的大姐在我80岁生日的宴会上,发表了一篇关于我的短文。我照录在这里:
相弟的故事
命大
我的祖母爱养花,一到夏天,满院花香。后来祖母老了,养不动花了,一些花盆就闲下来了,特别是两个养荷花的大荷花缸,到了夏天,就用它接雨水洗衣服。有一天,下午,我的姨奶奶在荷花缸旁洗衣服,相弟在荷花缸边玩耍。那时他才三四岁,个子不高。他蹬在缸边的一条板凳上,玩儿缸里面的水,一不小心,一个倒栽葱一头扎进水中。这时,姨奶奶就听见“扑通”一声,抬头一看,荷花缸上两只小脚丫在扑腾!姨奶奶立即跑过去,提起他的两只脚,把他抱出来,拍打他的后背,就看他哭着吐出许多水。
我们全家都吓坏了,母亲赶快把他抱过来,擦干了身上的水,用一条小被子把他裹起来,还给他吃了一点镇惊的小药。大家说:“捡了一条小命,三儿命大。”(三儿是相弟的乳名)
胆大
父亲刚刚过世,家中有些亲朋来慰问,有时要留下客人吃饭,所以准备了一点酒,没喝完的酒瓶子就放在里屋的桌子上。
一天下午,大家都在堂屋做事,就看到相弟涨红的脸,瞪大的眼睛,从里屋晃晃悠悠走出来。问他话也不说,一闻浑身酒气,知道他把放在里屋桌子上的酒给喝了。母亲很着急,于是二姑母赶紧给他喝醋,折腾了一个下午,总算把酒解了。事后,问他你怎么喝酒啊!他说:我不知道瓶子里是酒,喝了一口觉得好喝,就喝下去了。母亲说:“你胆子真大!”
心善
我们的二姑母爱养鸡,有时院子里养一群鸡。从刚孵出的小鸡,养成大鸡,母鸡留着下蛋,公鸡留着过年或过节日时,杀了添个菜。有一年,二姑养的鸡中有一只大公鸡。这只大公鸡长得非常漂亮,高大的身材,金黄色的羽毛,朱红色的鸡冠,打起鸣来,响亮震耳,走起路来,大摇大摆,有时四弟拿它当马骑。到了年根底下,就想把它作为祭祖的礼品,可家中人谁也不肯去杀它。怎么办?这还得让相弟办这事。母亲只好求三儿了。就听母亲对三儿说:“三儿,还是你把这只大公鸡送到肉铺吧,请他们给杀了,咱们好过年啊!也让这只鸡孝敬孝敬你爷爷、奶奶和你爸爸啊!可以吗?”这时,就看见三儿对着大公鸡跪下,磕了个头,提起大公鸡去了肉铺。
当吃年夜饭时,相弟把炖好的鸡肉放在祖先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头;当大家用饭时,看着饭桌上的鸡肉,谁都不肯动筷子,尤其是三儿。
能干事
我们小的时候,因为父亲、爷爷都过世了,只有母亲带着我们全家过着清贫的日子。
我们家原有百十亩荒地,在曾祖父时就让一些穷人种着不收租粮。后来家境没落,就向佃户收些租粮,但经常是收不齐的,只是在过年时给点粮食,有时,就得让人亲自找佃户要些租粮。让谁去讨要呢?这时,也只有相弟能干这件事。家里的地在海河北大猪窝(现在的东丽区中心庄),那时交通很不方便,从葛沽镇过河还得走十几里地,这一趟路程不近,但他从不退却。有时得向租户讲些好话,才能要回一些粮食。他得背着粮食走十几里路,将要的粮食背回家,从不畏困难。
抗日战争时期,社会萧条,老百姓的生活都很困难,农民的生活更加困难,那时是要不上租粮的。爷爷逝世后,家中的生活更困难了,就得靠卖一些旧衣物度日,有时甚至就揭不开锅了。怎么办?就得向粮店里暂借点粮食。这时,谁去借?就听母亲喊着:“三儿,到韩棒子面铺借五斤棒子面去。”这时三儿二话没说,提起面口袋,一路小跑,一会儿,提着五斤棒子面回来了。这时,我们全家的晚饭就有着落了。于是就形成了规矩,凡家中有难办之事,母亲就会叫三儿去办,因为他不惧困难,能办事。
有主见、果断
自从父亲、祖父过世后,母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们姐弟妹五个人的身上。她经常对我们说:“好好读书,希望你们将来能够光宗耀祖。”其实,我们也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光宗耀祖?可是我们从小时候都好读书,每个人都怀有一个“大学梦”。
1949年,天津解放了。那时,我和良弟、相弟都在天津读书,良弟在南开大学读化工系,我在天津女子师范学院读教育系,只有相弟就读于河北省立师范学校,可是他并不安于读师范学校。原来他也想读完师范再考大学,可是解放之后,他积极走上革命之路。
解放后,我们姐弟三人都积极拥护共产党,一心跟着共产党干革命。我和良弟都想把大学读完,因为解放前从家乡出来,就是梦想着读大学的,解放了,更加坚定了这一梦想的实现。可是,相弟不同,他比我们积极,没有和我们商量,也没有告诉母亲,就积极报名参加了南下工作团。他那年才17岁,小个子,去扛枪!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多少有些担心。因为南方还没有解放,他南下一旦遇到战争,出了问题,我都不好向母亲交代;他的年龄偏小,缺乏社会经验,还是应该实现大学梦。但是相弟的革命意志坚定,决心南下,我们也只好支持;特别是他南下后,回到北京,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我和良弟都感到难以告知母亲。可是母亲非常开明,对于相弟的南下和抗美援朝,她虽然担心,但是积极支持。我也就以又羡慕、又担心的心情送相弟走上革命大道!
从相弟走上革命道路那一天起,他已走过曲曲折折的六十多春秋,在具有革命实践的基础上,实现了大学梦,也实现了作为一名学者之梦。说明他17岁时的决断,毅然走上革命道路是完全正确的。
今日正适相弟八十寿辰,姐,以此几则小故事,以表祝贺!
我很感谢我的小学教育。最初上的是官立小学,在天津县都是首屈一指的,校舍都是很规范的:一进校门,就是一个大操场,左右两边展开的是三排教室。后院是图书馆,还有生物标本展览室、音乐教室,以及养鸡场等。可恨的日本兵一进来就把我们的小学占领了。
因为离家近,就到陈子衡主办的私立渤海小学读书。此时已经是1942年前后了。在这所小学里,一位戴眼镜的苏老师,给我印象很深。他每一次上课,就大讲二战的形势,什么斯大林格勒大血战,什么斯摩棱斯克保卫战,让我们这些不懂世事的小孩子,知道外间还有一个血战的大世界。后来,他就悄悄地不见了。我又转到公立小学。
官立小学的刘伯声老师,我们同他接近较多,后来,他到公立小学任教,我们追随他到公立小学。他是天津市人,初等师范毕业就来到葛沽,一心扑在教学上,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他还懂点中医。记得我的大哥病了,懂中医的祖父已经去世,就请他来看病。他对我们兄弟似乎格外关心,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很努力学习的缘故。
他担任书法课,其实是不占正课的。每周六天,中午饭后提前回校,周一写大字,他指定的是柳公权,或者是欧阳询的大楷;周二是行书,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周三是小楷,周四到周六再循环一遍。他每天都将头天写的作业发回来,一是讲评,二是表扬。几乎他判的作业,每个字都有所标示,最好的字可以得到两个红圈,将你的字包围起来。这是最高的奖赏了。其次就是单圈。再次就是,哪个局部写得好,就把那里圈起来。如果字的结构有毛病,他就加以矫正。有时,还有批语。这样一种严谨的教学学风,对我是有影响的。
在我的记忆中,我很得力于小学教育,无论是数学、语文、地理和历史课都学得很扎实。我后来考中学、考大学都因为有小学的底子,几乎没有遇到麻烦,都顺利过关了。
我很喜欢听评书。在三板桥,有一个书场,记得最清楚的是马正明的说书了。他家就住在南园,离我家不远。我晚间路过那里,总是看到他拿着一本书在看,可能是在准备明天的节目。只要给他一毛钱,我就可以一直听到散场了。《三侠剑》、《雍正剑侠图》、《说岳全传》,都听过。不知是由于听书,还是由于看武侠小说,引起我阅读的兴趣。祖父很喜欢看武侠小说,那时最流行的,他都买。我就在他外出时偷出来读。那时还珠楼主的小说是最时髦的,什么《蜀山剑侠传》,有四五十卷,还有《青城十九侠》,也有二十卷,我都看过。再有就是家里收藏的《施公案》、《彭公案》等,都是看过的。家里有一本《三国演义》的连环画,画得极为精美,我对三国的知识均来自此书。后来,我读中文系,喜欢上文学,大概同这些阅读是有关系的。中国武侠小说,不但是成年人的童话,自然也是青少年的所爱,武侠小说可以说是文学的入门向导。
在这里说说小学的同学。刘士锟、刘士铭都是同班同学,士锟为人比较仗义,士铭功课很好,后来他考上医科大学。闵僖珍、闵隽珍兄弟,僖珍后来成为我的姐夫。在抗战时期,他们兄弟就在他们母亲的带领下,到大后方去求学。僖珍于自忠中学毕业后参加革命,后来成为黄梅剧团的团长,就是在他任职时,推出由严凤英主演的黄梅戏《天仙配》,轰动全国。隽珍与我同桌,一放假就在一起下棋,游泳。可惜,他后来不幸去世。
在公立小学,我和戴文华、王铭卿还成为拜把子兄弟。铭卿为人敦厚,他家是养船的,父亲就是船老大。他家院子里,都是做虾酱的大缸。我曾经坐着他家的船在海河上看他的父亲是怎么打鱼的。解放后,他在塘沽工作。戴文华聪明能干,在中学进修班学习时,就参加了青年军二十八师。国民党节节败退,1948年,他好像逃离部队,在天津混生活。记得天津解放,马上就过春节了,但是交通还没有恢复,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自行车,我们哥仨,还有他自己,每人一辆。那时,就觉得他有些不规矩了。因为他,在“肃反”时我也被整肃了一番。他一度在咸阳银行工作,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这些小学的同学,留在记忆里的是纯真的玩耍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