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梦之谷(4)
“是的：忒尔他们的繁衍方式和泥堆城的木桶怪一样；两只个体之间繁衍下一代。勒罗伊的理论还有另外一个证据，那就是火星上的生命既非植物，也非动物。此外，忒尔是个特别热情的主人，我们让他弯下喙梳理梳理羽毛，他也照做了，结果进一步证实了勒罗伊的猜想。”
“对，”生物学家肯定道。“这是真的。”
“但是无政府主义！”哈里森一脸厌恶地嘟囔着。“它也就会出现在火星这种愚蠢的、半死不活的小地方！”
“你不用担心地球上也会出现无政府主义，那至少也是几个世纪之后的事了，”贾维斯笑了笑。他继续讲述着。
“好吧，我们在那个阴森森的城市里转了个遍，见什么拍什么。然后——”贾维斯停下来耸耸肩——“然后，我突然想去看看我们在火箭上见过的那个山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我们让忒尔向那个方向前进时，他发出了一阵极其刺耳的尖叫声，我还以为他疯了呢。”
“如果可能的话！”哈里森嘲笑道。
“于是，我们撇下他独自上路了；他还在那儿尖叫着、哀号着，‘不-不-不！提克！’不过这更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他从我们头顶跳过，用他的喙扎在地上，还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动作，但我们依旧向前跋涉着，最后他放弃了，愁眉苦脸地跟在我们身后。
“山谷在城市以南，距离不超过一英里。忒尔只需二十次跳跃就能到达，但他走得很慢，一路都磨磨蹭蹭的，还不时地指着城市的方向，大喊‘不-不-不！’然后，他向上跃起，从天空俯冲而下，将喙直接扎在了我们面前，我只好绕过他继续向前。忒尔经常做些出格的事儿，我见得多了；我已经见怪不怪，不过显而易见，他并不希望我们去看那座山谷。”
“为什么？”哈里森问道。
“你问过为什么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像两个落魄的流浪汉，”贾维斯说，他轻轻地耸耸肩。“你会知道的。我们爬上了一座低矮的石头山，翻过它就是山谷了，在我们接近山顶时，忒尔说，‘没有呼吸，提克！没有呼吸！’之前，他曾用这些话来形容过硅石怪；他也用同样的话来形容过凡茜·龙，那是梦幻怪兽用来引诱我的幻影，不是真的。这些我都记得，不过那个时候，这些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忒尔紧接着说，‘你一-一-二，他一-一-二，’我想起来了。他曾经用这样的方式向我解释过梦幻怪兽的行径，他们知道我的所思所想——这种怪兽如何利用猎物自身的欲望来进行诱捕。于是，我向勒罗伊发出了警告；我想对我来说，一旦有了防范和准备，梦幻怪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危险。好吧，我错了！
“当我们到达山顶时，忒尔把头整个扭到后面，脚步向前，眼睛却是看着后方，似乎很害怕朝山谷里看。勒罗伊和我四处张望了一下，除了周围的灰色荒原之外，只有远处南极的冰冠发出隐约的光芒。这就是我们第一秒钟所看到的景象；下一秒，它就变成了——天堂！”
“什么？”队长大叫道。
贾维斯转向勒罗伊。“你能描述一下吗？”他问道。
生物学家无助地挥挥手，“这不可能！”他悄声说。“我可说不出来！”
“我也形容不出来，”贾维斯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描绘它；我是个化学家，不是诗人。天堂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汇了，这么说也不全对。它既是天堂也是地狱！”
“你能说明白点吗？”哈里森大声说道。
“多讲一些你就明白了。我这么跟你说吧，上一刻我们看到的还是灰色的山谷和遍布的斑状植物，下一刻——上帝啊！下一刻简直无法想象！如果你看到自己所有的梦想都变成了现实，你的每一个欲望都得到了满足，你曾经想要得到过的每一件东西都在眼前触手可及，那会这样？”
“我会很享受其中的！”队长说道。
“那么，欢迎你来！——记住！不仅是你那些美好的欲望！没错，那包括你每一次正义的冲动——但也同样包括每一个龌龊的心思，每一个恶意的念头，你想要的一切，不管好与坏！梦幻怪兽们真是伟大的推销员，但是他们却没有基本的道德水准！”
“梦幻怪兽们？”
“是的。满山谷都是。有上百只，我猜，甚至上千只。这一数量足以将你的欲望全面地展现出来，即便是那些被遗忘的、潜意识之外的也不例外。天堂——包罗万象的天堂。我看到十多个凡茜·龙，穿着我曾经赞美过的各色服装，还有些肯定是我幻想过的。我认识的所有漂亮女人都出现在我面前，并且都在对我暗送秋波。所有我曾经想去游览的美景都在眼前呈现，全都挤在这个小小的山谷里。当然，我还看到其他一些东西。”他严肃地摇了摇头。“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那么美妙。上帝啊！我们的内心里到底住着多少怪兽啊！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去那个古怪的山谷里看上一眼，那么你就能立刻发现自己内心中隐藏的龌龊心思了——世界可能会因此受益。事后，我不由得感谢上苍，勒罗伊——甚至忒尔——看到的都是属于他们的景象，而不是我的！”
贾维斯又停了停，然后继续道，“一阵狂喜之下，我有些头脑发晕。我闭上双眼——即使闭上眼睛，我仍能看到所有的景象！那些美妙的、邪恶的、不堪的景象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而不是眼前。这些怪兽就是这样做的——控制你的思想。我明知道这都是梦幻怪兽的把戏；我不需要忒尔对我拼命大叫‘没有呼吸！没有呼吸！’我只是——欲罢不能！我明知道这是死神在召唤，但为了多看上一眼，死也值了。”
“到底是什么景象？”哈里森冷冷地问道。
贾维斯红了脸。“没什么，”他说。“但我听到身边的勒罗伊在大叫‘伊冯！伊冯！’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被诱惑了。我努力保持清明；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停下脚步，但我还是一直朝着陷阱奔去！
“然后，有什么抓住了我。忒尔！他从后面跳了过来；就在我即将落入陷阱之时，我看到他从我头顶跃过——跃向了我要奔去的地方，他那尖利的喙直戳她的心脏！”
“哦！”队长点了点头。“她的心脏！”
“这没什么。等我爬起来时，那景象已经消失了，忒尔正被一群黑色的绳索般的胳膊围困，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他刚刚没能对怪兽形成致命一击，但仍在用他的喙拼命地猛刺。
“好在魔咒解除了，或者说部分解除了。我离忒尔不过五英尺，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我举起了手枪，将一串博兰炮弹射向怪兽。可怕的黑色汁液四处喷溅，我和忒尔都未能幸免——一定是那令人作呕的味道驱散了山谷的美丽幻境。我们把勒罗伊从怪兽的诱惑中救了出来，我们三人跌跌撞撞地翻越了山坡。我还镇定自若地隔着山坡给山谷拍了张照，不过我敢打赌，照片里除了灰色的荒原和恐怖的气氛之外再无其他。我们看到的其实是脑海里的画面，不是眼前的。”
贾维斯停下来，耸耸肩。“那怪兽对勒罗伊的毒害不浅，”他继续讲道。“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附属火箭，给你们发了信息，然后好好地休整了一番。勒罗伊灌下了不少我们储存的白兰地；我们没敢吃忒尔的东西，因为他的星球与我们的实在是大相径庭，治愈他的药说不定就成了害死我们的毒。不过白兰地似乎很管用，于是，在我们做完了我想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我们就回来了——就这样。”
“就这样？”哈里森问道。“这么说，你已经揭开了火星的神秘面纱，嗯？”
“就看了这么该死的几眼，当然不可能！”贾维斯反驳道。“未解之谜还有很多呢。”
“对！”普茨突然喊道。“水分的蒸发——是如何停止的？”
“运河里的水吗？我也好奇过；绵延数千英里，气压又是如此之低，可以想象水分流失一定很严重。但其实答案很简单；他们在水面上漂了一层油。”
普茨点点头，但哈里森又插了进来。“我还有一个难题。在只有煤和油的情况下——只有燃烧或电力——他们从哪儿获得足够的能量来修建这个全星球范围的运河系统，那可是几千英里的大工程？想想我们开凿巴拿马运河通航时花了多少功夫，然后给我个答案吧！”
“很容易！”贾维斯咧嘴一笑。“火星的重力和火星的空气——这就是答案。想一想：首先，他们挖的土只有地球的三分之一重。其次，一台蒸汽机运行要承受的大气压比地球上少十磅/平方英寸。再次，即便他们把一台发动机造成三倍大，也不会增加多少自重。最后，这个星球几乎就是平的。普茨，我说得对吗？”
工程师点了点头。“对！蒸汽机——它的效率要比地球高二十七倍！”
“好吧，那么我就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哈里森想了想说。
“是吗？”贾维斯嘲弄地问道。“那么你来回答这些问题。那座巨大的空城原本是什么？火星人为什么需要运河，我们根本没见过他们吃饭或喝水？在有历史记录之前的时代，他们是不是真的到过地球，如果不是原子能，他们的飞船靠什么驱动？既然忒尔的族人并不怎么需要水源，那他们是不是在为更高等的生物维护着运河？火星上还有其他智能生物吗？如果没有，那个读书的恶脸小怪又是什么？你要解答的问题还有很多呢！”
“我又想到了一个小问题！”哈里森低吼着，他忽然不怀好意地看着小勒罗伊。“你和你看到的景象！‘伊冯’嗯？你的妻子名叫玛丽，不是吗？”
小生物学家立刻羞红了脸。“是的，”他闷闷地答道。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队长。“拜托，”他说。“在巴黎，所有人——所有人对这种事都有不同的看法——不是吗？”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拜托不要告诉玛丽，好不好？”
哈里森咯咯地笑了起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说。“还有一个问题，贾维斯。你在返程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贾维斯面露踌躇。“哦——那件事。”他犹豫了一下。“就是，我觉得我们欠了忒尔好大一个人情，所以废了些周折把他哄上了火箭，然后带他来到第一艘火箭的残骸处，就在乙基二区。然后，”他略带歉意地说了出来，“我向他展示了核反应，让它运转起来——然后送给了他！”
“什么？”队长咆哮道。“你竟然把如此威力无穷的东西送给了一个异族人——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我是送给他了，”贾维斯说道。“你这样想，”他为自己辩护道。“这个叫做火星的小沙漠又干旱又贫瘠，永远也不会成为人类大规模的定居地。相比而言，殖民撒哈拉沙漠都要强得多，至少还离家近些。所以我们永远也不会和忒尔的族人成为敌人。对我们而言，这里唯一的价值就是与火星人进行商业贸易。那么，为什么我不能给忒尔他们一个生存的机会呢？有了原子能，他们就可以满负荷地运转运河系统，而不只是现在的五分之一——这是普茨的观察结论。他们可以让那些空荡荡的鬼城重新恢复生机，可以继续进行艺术创作和发展工业，可以与地球上的国家进行贸易往来——我打赌，他们还能教会我们很多东西，”他顿了顿“只要他们能弄懂原子能，我赌他们一定没问题。忒尔和他那些长着鸵鸟脸的火星人们，他们一点也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