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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阿梅里科·卡斯特罗博士的惊恐[1]
“问题”一词可以成为一种潜在的预期理由。说“犹太问题”就是要让犹太人成为一个问题;就是预言(并建议)迫害、掠夺、枪杀、斩首、强奸的罗森堡[2]博士的时文政论。虚假的问题的另一个缺点是倡导同样是虚假的解决办法。对老普林尼来说(《自然史》,第八卷),光提出龙在夏天攻击大象还不够,他还大胆假设说,它们这样做为的是要吸干大象的血,正如无人不知的,象血非常凉。对阿梅里科·卡斯特罗(《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语言特点》等等)来说,光提出“布宜诺斯艾利斯语言混乱”还不够,他还大胆假设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俚语”和“高乔爱好神秘论”。
为了论证第一个论点——拉普拉塔地区西班牙语的不纯粹——博士使用了一种方法,我们应该称它为尖端的方法,免得怀疑他的智力;称它为直率的方法,免得怀疑他的真诚。他收集了帕切科、巴卡雷萨、利马、《最后的理性》、孔图尔西、恩里克·冈萨雷斯·图尼翁、巴勒莫、利安德雷斯和马尔法蒂的片言只语,以孩童般的认真抄录了下来,然后作为我们语言不纯的例证推而广之地展示。他不怀疑这些说法——Con un feca con chele/y una ensaimade/vos te venís pal Centro/de gran bacán——是漫画化的;宣称这种“语言严重不纯的症状”其远期原因是“众所周知的情况使拉普拉塔河的周边国家变成了西班牙帝国的脉搏传到那里时已变得软弱无力的地区”。以同样的效率,可以论证在马德里西班牙语连痕迹也不剩了,论据是拉斐尔·萨利拉斯(《西班牙的罪犯:他们的语言》,一八九六年)抄录的歌谣:
El minche de esa rumi
Dicen no tenela bales;
Los he dicaito yo,
Los tenela muy juncales…
El chibel barba del breje
menjindé a los burós:
apincharé ararajay,
y menda la pirabó.
跟它的艰涩相比,下面这首可怜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俚语歌谣简直可算是晓畅的:
El bacán le acanaló
el escracho a la minushia;
después espirajushió
por temor a la canushia.[3]
在第一百三十九页上,卡斯特罗博士宣称又写了一本关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语言问题的书;在第八十七页上,他吹嘘自己已经破译了林奇的一段乡下人对话,“其中人物使用了最无教养的表达方式,只有我们这些掌握了拉普拉塔河地区的各种黑话的人才能完全理解”。各种黑话:这里用了复数真是奇怪。因为除了布市俚语(只是少量的监狱黑话,没有人梦想拿它与西班牙人丰富的吉卜赛词语作比较)之外,在这个国家里没有黑话。我们没有方言,尽管有方言研究所。这些机构的存在,就是为了谴责人们不断创造的黑话词语。人们基于埃尔南德斯的作品,创造过高乔式话语;基于一个与市长们共事过的小丑说的话,创造过意大利式话语;基于四年级学生们的用语,创造过音节倒置话语;我们现在和将来都要感谢这些财富。
同样错误的是所谓“布宜诺斯艾利斯语言中的严重问题”。我去过加泰罗尼亚,去过阿利坎特,去过安达卢西亚,去过卡斯蒂利亚,我在法德摩萨生活过两年,在马德里住过一年,对这些地方均有非常愉快的回忆;我从未观察到西班牙人话说得比我们好(话说得比我们响,这不假,还带着那种不知疑问为何物的人的镇定)。卡斯特罗博士说我们使用过时了的词语。他的方法奇特;他发现奥伦塞省圣马梅德·德·普加最有文化的人忘记了某个词的某个释义;于是立刻得出结论,说我们阿根廷人应该都忘记了……事实是,西班牙语有几个缺点(元音单调地占主要地位、词汇替代过多、复合词组合能力差),但没有它的愚蠢的仇人们所攻击的缺点:难。西班牙语非常容易。只有西班牙人认为难;也许是因为加泰罗尼亚语、阿斯图里亚斯语、马略卡语、加利西亚语、巴斯克语和巴伦西亚语的魅力使他们感到惶惑;也许是因为虚荣心使他们出错;也许是因为嘴笨。(他们分不清宾格和与格,把lo mató说成le mató,经常发不清Atlántico或者Madrid,并且认为一本书可以用一个这样不像样的题目:《拉普拉塔地区的语言特点及其历史意义》。)
卡斯特罗博士在此书的每一页上都塞满了因袭主义的迷信。他藐视洛佩·德·维加而敬重里里卡多·罗哈斯;排斥探戈而对哈卡拉舞情有独钟;认为罗萨斯是“城市游击队”的精神领袖,是拉米雷兹或阿蒂加斯式的人物,因而可笑地把他称作“最大的半人半马怪”(格鲁萨克宁可用更好的文笔和更清晰的判断说他是“后方的民兵”)。他禁用——我明白他完全有理——cachada[4]一词,可是却容忍tomadura de pelo[5],事实上后者并非明显地更合逻辑,也并非更迷人。他攻击美洲惯用语,因为他更喜欢西班牙惯用语。他不喜欢我们说de arriba:他要我们说de gorra……这位“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语言事实”的考察者,一本正经地记下了布市人把虾称作acridio;这位读过卡洛斯·德·拉布亚和《鳄鱼》的不可思议的读者,向我们透露,在阿雷瓦雷罗方言中,taita是“父亲”的意思。
在这本书中,形式倒不违背内容。有时使用商业文体:“墨西哥的图书馆拥有高质量的书籍”(第四十九页);“严厉的海关……规定了极高的关税”(第五十二页)。有时,在连续的平庸思想中,不乏生动的胡言:“于是产生了唯一的可能:暴君,他凝聚了民众毫无方向的能量,但却无法把它引入正道,因为他不是领路人而是庞大的镇压团,一架机械地、野蛮地把走散的羊群赶入羊圈的巨大的矫形机器”(第七十一、七十二页)。有时,这位巴卡雷萨的调查者也想说句公道话:“由于同样的原因,阿马多·阿隆索和恩里克斯·乌雷尼亚编的绝妙的语法书也无法自圆其说。”(第三十一页)
《最后的理性》里那些好说大话的人爱用马术作比喻;而我们的卡斯特罗博士精于捉错,他把无线电技术跟足球相结合:“拉普拉塔地区的思想和艺术,是针对世界上意味着价值和勇气的一切东西宝贵的天线,这种强烈的接收姿态,如果所针对的目标不违背有利信号的方向,就会立即变成一种创造力。诗歌、小说和散文都在那里进过不止一个好‘球’。科学和哲学思想在其耕耘者们中间拥有非常杰出的名人。”(第九页)
在错误和浅薄的渊博中,卡斯特罗还添加了对押韵散文和恐怖主义不倦的恭维。
后记
在第一百三十六页上我读到:“认真地、不开玩笑地豁出去像阿斯卡苏比、坎波或埃尔南德斯那样写作,是要三思的事情。”我抄录了《马丁·菲耶罗》的最后几节:
克鲁斯和菲耶罗,
偷偷把马群驱赶。
像土生白人般老练,
让牲口走在前面,
很快就过了边境,
神不知鬼也未见。
两人刚跨过边境,
已是明亮的清晨,
克鲁斯提醒朋友,
看一眼身后的村庄,
就只见两行热泪
在朋友脸上滚落。
沿着预定的方向,
钻进茫茫的荒原。
一路有敌人追逼,
此去生死无音讯,
我盼望着有一天,
能传来确切消息。
新闻就唱这一些,
我的故事刚完结,
唱的都是真事情,
桩桩件件伤人心,
苦难和不幸编成,
每个草原高乔人。
祈求上帝寄希望,
天主使你更坚强。
现在我要告辞了,
我讲故事就这样。
不幸事儿人人有,
只是没人把它讲。
我要“认真地、不开玩笑地”问一句:究竟是谁在说方言?是我抄录的流畅的诗句的作者呢,还是那位创造了圈羊群的矫形机器、踢足球文体和不能自圆其说的语法的,前言不搭后语的写作者?
在第一百二十二页上,卡斯特罗博士列举了一些文体正确的作家。尽管名单上有我的名字,我不认为这样我就完全不能谈论文体问题了。
黄锦炎 译
注释:
[1]参见《拉普拉塔地区的语言特点及其历史意义》,洛萨达出版社,布宜诺斯艾利斯,1941。——原注
[2]Alfred Rosenberg(1893—1946),纳粹党魁,在东欧推行极端的纳粹主义,1946年被纽伦堡法庭判处绞刑。
[3]路易斯·比利亚马约尔记录了这些黑话词汇:《下层的语言》(布宜诺斯艾利斯,1915)。卡斯特罗不了解这些词汇,也许因为阿图罗·科斯塔·阿尔瓦雷斯在一本基础书上提到过它:《阿根廷的西班牙语》(拉普拉塔,1928)。顺便提一下,没有人在说话时真的会念成minushia,canushia,espirajushiar。——原注
[4]拉丁美洲西班牙语俚语,玩笑。
[5]西班牙语俚语,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