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信物
同时,湘州青瓦乡。
巷弄深处的一幢宅院前,两名不速之客牵着三骓于门口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
说话的是一名面戴白色轻纱的少女,嗓音清亮,未被蒙上的深灰色杏眼透着一丝审慎。
她身旁的人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隐约能瞧见白晰的下颔,应是少年。
「依照嘉仲给的地址,没错。」
少女颔首,上前拉住铜环,用力扣了扣门。
两人屏息以待。
约莫五分钟后仍没有人应门,他们相视了一眼。
兜帽少年低声道:「桓齐,你去看看。」
地上泛起微微的涟漪,好似在响应他的命令。
少年正是柳原,而轻纱少女自然是樊瑜了,他们今日来到湘州青瓦乡,是为拜访一位已解散的反人人会团体首领,娅悯。
嘉仲等人先前曾透过关系联系上娅悯,可惜对方无意与霖州合作,不久后迫于庭州的压力而解散了。
樊瑜转头望了望四周,欲与柳原交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原本就不是话篓子,但近几日却变得更加沉默了。樊瑜心中猜测是由于嘉仲揭开了那层窗户纸的缘故,让她现在也颇感怪异。
她在观察柳原,柳原也在观察她。
考验不会随着身分被揭开而停止,恐怕这才刚开始。
樊瑜说要学习信任柳原,是因为她知道,即使全心全意信任柳原,对方也未必会敞开心房,更遑论选择式的信任了。
先前她信任柳原的为人,却不信他的话语,其中传达出的戒备意味十分明确。
樊瑜不喜欢拐弯抹角,要是她真这么做,那也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而面对柳原,将话说开兴许更好一些,只是她有时说得急了会口不择言,无法明确表达出心中所想。
樊瑜瞥了柳原一眼,「我……」
方启唇,桓齐极轻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台辅,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死……?
顾不上原先要说的话,樊瑜面色一沉,目光与柳原的在空中交错。
她迅速撇头,「我觉得我们该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柳原沉吟着,神色莫测,同时右手一挥。
缧鸣自地下跃出,温顺地伏低身躯,两人顺势乘上,直接越过低矮的围墙进入院落中。
以一位曾带领过反人人会团体的首领而言,娅悯的宅院普通得不可思议,小而古旧,外头木墩上放着劈好的柴,斧头摆在一旁,像是主人突然离开,却再也没有回来。
桓齐庞大的猪头动了动,望着一个方向道:「台辅,在那里。」
柳原皱眉,以袖子掩住口鼻,但没有显出任何晕眩的迹象。
樊瑜放下心,朝他点点头道:「我去看看,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出去吧。」
说完,不等对方答话便快步走去。
柳原果真没有跟上,樊瑜美目微闪,轻轻推开了半掩的房门,一股淡淡的腐臭味立时传出。
樊瑜走进房内,首先看见的是吊在房梁上的女子,一身鹅黄色衫子半旧半新,双手大力纂着,下方地板有淡淡的污迹,应是因上吊失禁所致。
女子虽双眼紧闭,却可以清楚看出眼皮下的眼球极为突出,死状骇人。
想必这正是娅悯了。
樊瑜撇开视线,一种称不上舒适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房间的摆设上,却意外发现娅悯房中有多处被翻动过的痕迹。
闯入者显然不够细心,或者他根本不需要──因为娅悯也许早在闯入者进入屋内前便气绝身亡了。
樊瑜静静地退出房门,心中乱成一团。
娅悯死了。
目睹尸体的震憾过后,茫然无措的情绪在顷刻间席卷了樊瑜。
娅悯的身分让她拥有广阔的人脉,樊瑜需要托她完成计画,然而如今对方死亡,计画尚未开始已失败了一半。
无论娅悯碰上了何种麻烦,肯定都是严重到她不得不以死摆脱的,那又会是什么?
樊瑜顶着艳阳走回柳原身侧。
「确实……没有呼吸了。」樊瑜的心情很沉重,胸口依旧有那种莫明的不适感。
不单是因为乍然看见死状凄惨的死者,也是因为这简直是命运在否定她的计画。
柳原看了看她,或许是因为樊瑜语调中的沮丧过于明显,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中罕见地没有任何冰冷或嘲讽,就只是看着。
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樊瑜几乎是瞬间感到好了许多。
柳原动了动指尖,「跟我来。」
看样子他是要自己去一趟,樊瑜连忙阻止,「不用了吧?我已经看过了,再说里头还有……」
麒麟天性无法承受血气,也对尸臭有一定的排斥,要是柳原真看见尸体,必然会极度不适。
柳原不理会她,径行带着使令前往,樊瑜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心知劝不动他,只得快步跟在后面。
柳原果决地推开门,动作停滞了一下,双眼微微瞇起。
除了气味,他似乎能够忽视尸体的存在。
他四处走走看看,却也没提要做什么,樊瑜一头雾水,强忍着与尸体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感道:「要找什么吗?」
柳原翻开书桌的抽屉检查了良久,才道:「信物。」
他直起身子,坦荡荡地望着樊瑜,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孔完全显露。
「嘉仲说过娅悯有一样带在身上的信物可用来联系端州的反人人会团体,如今她虽亡故,东西想来还是在的。」柳原指出要点,「妳应该知道,这一步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要翻动死者的物品,樊瑜有些犹豫,可她仍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了,嘉仲是说过。」她道:「他提到是像一枚硬币般扁平的物体,银色的……」
「台辅,主上。」
桓齐细微的嗓音陡然自地上响起,「若您们在找那物品,我一刻钟前进来时曾见过。」
柳原问道:「在哪?」
「簪子。」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只见娅悯整齐的发髻上确实插着一根铁制发簪,发簪上饰有一枚扁平圆形的物品。
「萦辰,把她放下来。」柳原下令。
女怪高大的身躯能够轻易构到房梁,爪子轻轻一动,便将娅悯托着放下。
柳原蹲在娅悯的尸身旁,低头合掌拜了一拜,接着取下那根发簪。
「但愿我们的所作所为不是错误的。」樊瑜低声道。
「对庭州而言,支持王即位是错;对霖州而言,人人会是错。所以哪有什么对错?」柳原收了簪子,语气平平,「立场不同罢了。」
两人在后院就地埋葬了娅悯,而后启程前往端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