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顾学文
洪武二十六年，炎热多雨轰轰烈烈的夏季很快来了，又裹协着猎猎气流毫不留情的走了。福泉山的秋天漫山遍野的生机勃勃中呈现出奇异的多姿多彩。
夜空中，天格外的高远幽蓝，华光普照，深秋的夜风吹来阵阵凉意，空气里有丝丝缕缕的花香，偶尔听闻到蛰虫的鸣叫声。刚刚下过雨，被雨水的一番冲刷，青砖黛瓦更显清新古朴，树木越发的葱郁，小径的石板路面上干干净净。
道观内一灯如豆，黑暗里油灯发出的光晕昏黄微弱，榻上躺着的沈三山苍老的脸上微合着眼眸，面容萎靡苍白。管家沈森坐在一边的矮凳上，疲倦的目光里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
几天前老主人的大女婿余十舍风尘仆仆的来到山上，他带来了一些生活用品，也带来老岳父喜欢吃的家乡猪蹄膀。可是老岳父因为没有见到，以前总是与余十舍一起同行上山的二女婿顾学文，遂心生疑惑，在一番追问之下，老实巴交的余十舍只得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说了实话：
“二妹婿顾学文出事了，他被诬与蓝玉同谋，现在顾家、沈家都被牵涉进“蓝党案”中，是凶多吉少啊!”
老主人闻听立即昏了过去，致使急火攻心旧病复发病倒在床。他的师傅张三丰也非常着急，救人要紧，随后跟随余十舍一起下山去了，留下沈森和几个道童照料病中的沈万三。
此刻年已八十八岁的沈万三躺在榻上全身疼痛难忍，头脑眩晕昏昏沉沉，腹中作呕，眼前不断发黑，虽是心如枯木犹在念着二女婿顾学文。沈万三不相信二女婿会与什么“蓝党谋反”扯上关系，他出了事对沈家究竟意味着什么，岂是能接受得了的?只有沈万三明白，这次的事不仅是罪及他自身，还将是沈家的灭顶之灾！
当年在云南遇大赦，为了保住沈氏一脉香烟的长远，鸡蛋是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沈万三心里有深深的危机感。他让嫡妻陆氏所生的三个儿子沈金、沈茂以在海上出了事故为名留在了海外，三儿子沈旺带着两个孩子回故乡去守着祖业，庶出的四子沈春鸿和五子沈香保到黔中深山里做了上门女婿，不惜连儿带孙都改姓了人家的姓。
想不到三儿子沈旺父子不幸在路途上遭遇匪乱，财物被劫，随从被杀，沈旺受了伤，孙子沈斌失踪，沈至受了惊吓身患重病，一时山穷水尽几乎到了绝境。幸而得遇外出云游的武当掌门张三丰师徒相助，沈旺和沈至得以活命，伤病渐愈，四年后才得以辗转回到了姑苏周庄。
沈旺父子回乡后人生地不熟，又身体虚弱多病，一切事务都赖以妹夫顾学文主持。虽曾风闻博学多才的孙子沈斌尚在，并在京师受到了皇太子朱标的赏识，做了海事卿和海关总长。但为了避嫌，未敢冒然联系，可惜沈斌上任三年即被罢官后贫病而亡。所以二女婿顾学文就是沈家实际上的当家人，顶梁柱，现在他被捕入詔狱，牵涉抄家灭族的谋反大罪，沈家遭此塌天大祸，怎不令年老又已出家为道的沈万三心急如焚，万念俱灰。
是谁如此的天良泯灭，阴毒狠辣，无端诬人谋反，想置富有名望的乡绅顾学文于万劫不复？
看尘世间，人们除了热衷于争权夺利，还有钱与情，让人累了一生。一个俗不可耐的“情”字，即使是睿智通达，谦虚谨慎，俊雅富贵，身负重任的顾学文，也不能幸免，深陷其中。
儿时，顾学文有几个同乡，他们是要好的同学和玩伴，其中有一个女孩叫梁媛。她虽是一介女流却知书达理，生的是才貌双全，与同样俊秀的顾学文意气相投，以致时常被同伴们打趣，说他们俩是才子配佳人像是一对。但最终，他们却劳燕分飞并没能成就佳话。
梁家祖上本是书香门第家境殷实，可后来遭遇不好，祖父重病欠下债务，梁家图了巨额的彩礼，便将梁媛许配给外地富商陈家的独子为妻。这陈公子小的时候生病发高烧，治疗不当烧坏了脑子，他因此变得智力低下几乎是个傻子。顾学文和同伴们知道了此事曾经很为梁媛不平唏嘘。
三年后，无奈的梁媛哭哭啼啼的远嫁陈家公子而去，从此失去信息。顾学文也随后被沈家相中，做了江南有名望的富商沈万三的女婿。沈万三的二女儿美丽聪慧，对夫婿十分钟意，所以夫妻琴瑟甚是和美。标致出众的顾学文又得岳父看重，时常带在身边走南闯北参与商务贸易，很快在同辈人中声名鹊起，脱颖而出。特别是后来沈家父子获罪奉旨被发配云南之后，顾学文明里暗中的利用自己的贸易货栈运转支撑着沈家几乎全部的经济来往业务。
一天，他应邀前往参加姑苏城里一位新贵的园林落成典礼宴会，途经一个花园水池时忽然听到一片嘈杂之声：
“---，快!快！你快爬呀，本少爷有赏！”
“哈哈哈！---哈哈哈！”
传来一阵阵痉挛般，没心没肺的狂燥笑声。
顾学文瞥了一眼，只见一个头大脖短体肥如猪的男人眯缝着两只小眼睛正骑在一个体态纤弱的女人身上，让她驮着在地上爬行，女人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衣衫单薄，膝盖处已经磨破流出血来，滴在石板上，她在低声的求饶：
“公子，饶了妾身吧！您太重，实在是爬不动了！”
“什么！贱人！你敢嘲笑本公子胖，找死么！”
“胖猪”发怒了，挥舞起手中的皮鞭，“啪啪”的抽打起身下的女人，瞬间女人的脖子和手臂白嫩的肌肤上就出现了数道血痕。
“好啊！威风！真大丈夫也！---”
旁边有几个摇头晃脑围观的纨绔子弟，像是“胖猪”公子的朋友，见此情景激动的跳起脚来，兴高采烈地大声喝彩着，丝毫不闻那身下女人的哭泣声。
“禽兽！真是无法无天了！”
顾学文一时觉得血气上涌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过去。他身高力大，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将“胖猪公子”从女人背上抓下来扔在地上。
“啊呀！---，哪里来的野男人，敢欺负本公子！我要告诉爹爹去，叫他杀了你的头！”
“胖猪”被摔疼了，索性躺在地上舞动着手脚撒起泼，大声哭喊着，还振振有词:
“娘来!---，我娘说了，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任我打，你算哪棵葱呀!---你管得着吗！”
一个纨绔泼皮也站出来帮腔，怒目而视，手指着顾学文道：
“哎，你是谁呀？敢管陈公子的闲事！嗷！---你敢打人！”顾学文扬起胳膊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记仰面长拳，
“你小子胎毛还未褪尽，就敢跟我较真，打你，是叫你明白，教你懂点礼貌，我不叫“哎”，我叫顾-学-文！”。
“你！---顾学文？”
那泼皮一听如雷贯耳，急忙缩脖捂着脸，忍着疼退到一边去了。
跪在地上的那个女人也慢慢站了起来，她身姿窈窕，露出一张眉眼灵动，却因惊诧变得惨白的脸。
顾学文盯着女人满目凄楚而变幻不定的脸也呆住了，真的是应了那句箴言，上一世一百年的修行得今世一个回眸。他意外的震惊，即使是十年没见了，他还是能立即认出这个可怜的女人，她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幼年青梅竹马的初恋梁媛！那么眼前地上的这头“肥猪”就是她的智障丈夫陈公子了？看来陈家是新近因经商迁到了姑苏，还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顾学文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了一下头，转身说了句：
“既然如此，那告辞了！”
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