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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墨痕惊风雨

秦淮河的月色浸在粼粼波光里,像团化不开的胭脂膏子。沈砚秋合上手中泛黄的《南华经》,青瓷茶盏里浮着两片蜷曲的茶叶,倒映着雕花窗外摇晃的红灯笼。戌时的梆子声穿透三重院落,惊起檐角铜铃一串清响。

“少东家,城西李员外派人来取《淳化阁帖》的摹本。“伙计阿四在门外躬身,影子被廊下灯笼拉得老长。

“就说前日暴雨浸了库房,需再晾晒三日。“他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扫过镇纸下压着的半阙残词。十年踪迹十年心——纳兰词句的墨迹未干,窗缝漏进的风却已卷走了余温。

待脚步声远去,沈砚秋起身取下墙上那幅唐寅的《落霞孤鹜图》。画轴背后暗格幽深,乌木匣上的饕餮纹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十五年前那个血色的黎明,他蜷缩在紫檀柜里,透过缠枝莲纹看见父亲的头颅滚落在《快雪时晴帖》上,血珠在“羲之顿首“四字间绽成红梅。

青铜机括发出细微咔嗒,十二支狼毫小楷整齐排列如待发弩箭。最末格的判官笔泛着玄铁冷光,笔杆上暗金篆文在掌心发烫——这是当年那个男人塞进他怀中的凶器,亦是遗物。

“记住,墨中有刃,字里藏锋。“

男人沙哑的叮嘱与血腥气一同在记忆里复苏。沈砚秋摩挲着笔尾残缺的云雷纹,忽然瞥见铜镜中自己眼角的疤痕。那道淡红印记自眉骨斜入鬓角,是火场坠梁时烙下的烙印,此刻在烛光下竟如朱砂勾勒的笔锋。

子时三刻,乌衣巷深处的王宅亮如白昼。沈砚秋负着竹制书箱掠过屋脊,瓦当上的露珠映出他月白长衫的一角。护院提着灯笼在回廊逡巡,忽见假山旁黑影闪过,待要呼喊,喉头已多了点朱砂痣——狼毫小楷蘸着鹤顶红,在他倒地前化作灰烬。

书房窗纸上映着两个臃肿人影。沈砚秋捻起枚永乐通宝,铜钱破空时带起《广陵散》的曲调。烛火应声而灭的刹那,他听见茶盏碎裂声混着闷哼,像支走调的《雨霖铃》。

“王员外好雅兴,夤夜还在誊抄账本?“判官笔尖抵住胖子三层下巴,沈砚秋嗅到龙涎香里混着尿骚味。案头摊开的册子墨迹犹新,却是用女儿红的酒曲仿制旧纸。

王崇义肥肉乱颤,镶着猫眼石的衣领洇出深色汗渍:“侠士明鉴!三年前那三十万两...河道上的兄弟都要打点...“话音未落,九枝狼毫突然钉入他周身大穴,朱砂混着硝石在皮肤上灼出“贪“字烙印。

屋梁传来瓦片轻响。沈砚秋旋身避开三道乌光,判官笔在空中划出“天“字起手式。透骨钉嵌入楠木桌案,竟摆成北斗七星的阵势。抬头望去,黑袍人脸上的青铜面具泛着绿锈,眼窝处嵌着两颗波斯琉璃珠,在黑暗中亮如鬼火。

“东厂的狗来得倒快。“沈砚秋冷笑,书箱中飞出十二支狼毫,蘸着朱砂在空中写就《正气歌》。墨迹未干便化作剑网,将九节鞭绞成数段。黑袍人袖中抖出团黑雾,腥风过处,青砖地冒出滋滋白烟。

判官笔突刺如电,却在触及对方心口时骤然凝滞——半截羊脂玉玦从黑袍间滑出,貔貅缺角与他颈间玉佩严丝合缝。这一恍神间,九节鞭残骸突然爆开,淬毒铁片雨点般袭来。沈砚秋以笔为轴凌空翻转,月白长衫仍被划破三道裂口。

“沈家余孽...“黑袍人嗓音嘶哑如生锈铁链拖地,腾空时甩出枚磷火弹。青光炸裂的刹那,沈砚秋瞥见他后颈纹着只三眼蟾蜍——正是苗疆五毒教的标记。

待烟雾散尽,书房只剩王崇义僵直的尸体。沈砚秋蹲身查看,发现死者右手拇指戴着翡翠扳指,内圈刻着“甲子霜降“的干支。正是十五年前那个霜重雾浓的黎明,太行镖局一百三十七口殒命的时辰。

窗外忽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沈砚秋跃上屋脊,见护院们正围着个蒙面女子缠斗。那女子使对鸳鸯钺,月下舞出团团银光,招式间竟带着六扇门的官家路数。最奇的是她发间别着支白玉簪,形制与他母亲遗物一般无二。

“姑娘夜探王府,莫非也要分杯羹?“沈砚秋甩出三枚铜钱击退护院,语气却带着试探。

蒙面女子反手掷来枚铁令牌,正中他脚下青瓦:“六扇门缉拿要犯,闲人退避!“月光照见令牌上“柳“字徽记,沈砚秋瞳孔微缩——当年父亲总镖头的结拜兄弟,正是六扇门总捕头柳千钧。

未及应答,远处忽然传来尖锐哨音。蒙面女子身形微滞,突然扬手撒出把磷粉。强光闪过时,沈砚秋嗅到淡淡沉水香,这香气...竟与记忆中母亲梳妆台上的味道重合。

回到墨香斋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沈砚秋展开从王崇义袖中摸出的密信,火漆印着东厂独有的獬豸纹。信纸浸过明矾水,显出幅残缺地图,太湖石标记旁题着小楷:山河社稷图残卷,速献九千岁。

窗棂突然轻响三声。阿四端着早膳立在门外,蒸笼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少东家,今早码头送来批宋版书,说是从闽南沉船里打捞的。“

沈砚秋盯着他衣摆处几点泥印——那青灰色黏土唯紫金山南麓才有,而昨日巡城司刚封了山脚乱葬岗。判官笔在袖中轻颤,他忽然想起王崇义临死前的哀求:“魏公公要找的不止是银钱,还有沈总镖头当年押送的那口樟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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