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飞机轰炸的无差别轰炸性质

本章将阐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在欧洲进行的飞机轰炸的历史经过，就无差别空中轰炸违反国际法的具体实例进行陈述。

一 欧洲的空中轰炸

1．英国空军与军事目标主义

英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第二天（1939年9月4日），派出29架轰炸机对北海沿岸的德国军港进行了轰炸。德国巡洋舰和小型战舰虽被数发炸弹命中，但都没有爆炸，只受到很轻微的损害。英军皇家空军因被击落9架飞机而损失巨大。

英国1936年成立了轰炸机军团，当时英国空军在制订的对德作战计划中，强调了军事目标主义。军事史学家理查德·戴维斯阐述了当时作战计划与休·特伦查德的思想相悖的理由，强调英国还没有做好大国间的战争准备，对德国平民进行攻击势必要遭到德国强有力的反击。

确切地说，当时英国政府纵容德国政府的一部分要求，采取回避战争的绥靖政策，对德强硬派的丘吉尔遭到了强烈的批判。首相张伯伦在下议院质询中，对轰炸进行了回答，阐明国际法禁止对平民实施轰炸，承诺将严守军事目标主义（1938年6月）。媒体也将英国与法西斯国家对西班牙、埃塞俄比亚以及中国实施的违法轰炸相比较，强调英国是遵守军事目标主义的典范，舆论一片叫好。

波兰战役以后，英国空军作战向德国投下了大量宣传单，并对驻扎在北海的德国海军设施和舰船进行了攻击。攻击是昼夜兼行，飞机损失也大。特别是12月出动的重型轰炸机一半被德国新锐战斗机梅塞施密特109击落，暴露了英国空军的弱点。之后，英国改为夜间轰炸，由于军事目标的导航和轰炸的精度以及飞行员的训练等诸多问题，轰炸并未见到成效。

2．地区轰炸的转变

1940年5月德国对西欧作战，欧洲战局形成。6月法国投降，德国加快了对英国本土地面作战的进程。这期间，德国空军对英国的刺激是5月14日对鹿特丹的轰炸。鹿特丹是欧洲屈指可数的贸易港，是荷兰第二大城市。亨克尔He111轰炸机约100架以促使荷兰投降为目的，向城市中心投下了炸弹和燃烧弹，破坏城市。守军在两小时后投降，轰炸造成900市民死亡。

与远距离的华沙不同，鹿特丹是英吉利海峡的对岸城市，这次轰炸在英国引起了强烈反响。在愤怒的舆论压力下，5月15日英国政府第一次允许对德国最大的工业地带——鲁尔地区进行轰炸。虽然将轰炸目标定为政府炼油厂、钢铁厂、交通运输线，但也默认了可以对一般市民造成伤亡。同一天晚上，99架轰炸机对鲁尔地区进行了轰炸。鲁尔轰炸标志着英国空军对欧洲大陆反攻的开始，与此同时，也标志着轰炸开始从军事目标主义向区域轰炸倾斜。

法国投降之时，英国参战。西欧处于希特勒的统治之下。9月15日希特勒决定登陆英国，开始对英国本土作战。为确保制空权，8月10日德国对英国本土进行了“不列颠之战”的空中轰炸，正式开始对英国本土实施轰炸。

轰炸的目标为飞机场等空军设施以及飞机制造厂，但是，8月24日晚，德国轰炸机群在伦敦上空，错误地投下了未使用的炸弹。虽是误炸，但英国方面却认为这是德军开始正式对首都进行的轰炸。那时正值对德强硬派丘吉尔出任英国首相，丘吉尔立即命令轰炸机军团进行报复。英国集中了81架轰炸机，第二天晚上对柏林实施了轰炸。考虑到柏林市民战争意识低下，空军决定在天气条件许可的情况下继续进行轰炸。轰炸的公开目标是电力、煤气供给等城市基础设施，但空军参谋指令：“攻击的主要目标是该地区的产业地带和一般平民，尽可能最大限度对其目标进行打击，使其陷入混乱。”

1940年秋，英国政府和军队内部就是对军事目标、经济目标实施精准轰炸，还是为了挫败劳动者的战斗意志和爱国热情、有效扰乱德国经济、对平民地区实施轰炸进行了激烈的争论。争论妥协的结果，10月30日轰炸机军团决定“对住宅地区内的正确目标投掷高性能炸弹和燃烧弹”。用“正确”这语言来表达不是无差别化轰炸的意思，列举出住宅地区内石油关联设施可作为目标。但是，当不能正确辨认石油关联设施的时候，允许实施以打击民众战斗意志为目标的恐怖轰炸。这实际上是表示放弃以军事设施为目标的精确轰炸，明确转向无差别化轰炸或者是地毯式轰炸。

为了命令具体化，12月16日英国对德国西南工业城市曼海姆进行了实验性的恐怖轰炸。命令的大意“先头战机投掷燃烧弹，引发大量的火灾，接着轰炸机为阻止消防队的灭火工作，使用一切手段让燃烧蔓延，瞄准火灾地区集中进行大规模的攻击。”命令的意图显而易见是要烧毁城市街区。事实上，此次轰炸造成曼海姆中心地区500栋建筑物倒塌。1941年1月开始，以德国大城市工业中心地区为目标的轰炸成了常态，以曼海姆为典范的轰炸扩大到柏林等各个城市。

3．报复性轰炸的升级

9月7日以后，希特勒也采用了“闪电战”，有意识地对城市进行无差别化轰炸，轰炸了伦敦、考文垂等英国城市。特别是1940年11月4日对考文垂的轰炸，造成市民500人死亡，2万户房屋损坏，结果轰炸反而让英国报复的呼声更加高涨。

“闪电战”是德国有意图地对英国各个城市进行的轰炸，其结果唤起了英国民众的同仇敌忾，媒体也呼吁对德国进行报复。比如《每日镜报》（1940年9月12日）主张“炸弹要用炸弹还”，强调“轰炸机的发明对于骑士道永远是无用的。现在是‘报复或者屈服’”。第二年5月，德国对苏联开战前，德国宣称停止对英国本土轰炸，至此，德军在伦敦投下了5万吨以上的高性能炸弹和燃烧弹，炸死了平民45000人，破坏了350万栋以上的房屋，给伦敦造成了重大的损失。

法国投降后，7月，丘吉尔致信飞机生产大臣比弗布鲁克，敦促快速增加轰炸机的生产。“我们在大陆没有能战胜德国军力的陆军。但是，有一个法宝能够击退德军、打败敌人。那就是英国本土起飞的重型轰炸机对纳粹德国实施毁灭性的攻击。我们以此方法战胜希特勒，除此之外便走投无路”。

丘吉尔在信函中认为对德制胜的唯一可能的军事手段就是轰炸。空军对于丘吉尔来说，是左右战争进程的战略武器。

9月15日按照决定，德军停止了对英国本土的轰炸，取而代之的是在12月命令准备对苏作战，下达了代号为“巴巴罗萨计划”的作战命令。这期间，德国对英作战的主要战场转为海上和空中，海上实施潜艇战、袭击商船，空中进行轰炸。法国投降后，英德双方都将空战作为主要作战方式，在轰炸中，事实上是放弃了军事目标主义原则，以地区轰炸的名义实施无差别化轰炸，特别是以产业设施和打击平民战斗意志为目标的恐怖轰炸成了主流。

4．屠夫哈里斯登场

1941年7月，英国空军参谋总部命令轰炸机军团集中“扰乱德国运输体系”和“打击一般平民，特别是工人的战斗意志”,9月提出了对德国45个城市实施“考文垂式”的轰炸方案：“假如能组建4000架轰炸机群，以这样的轰炸方式作战，战争将在6个月以内结束。”

1942年2月20日亚瑟·哈里斯元帅就任轰炸机司令部司令。

这时期，哈里斯以及英国空军有关人员都一致认为“轰炸、破坏敌方城市是胜利的关键”。空军参谋部为了实施新方针选择了德国北部的吕贝克。吕贝克是中世纪汉萨同盟时代发展繁荣起来的港口城市，城市密布着易燃的木结构建筑。为了实验燃烧弹对城市的破坏情况，吕贝克被认为是最合适的轰炸目标。3月28～29日，234架轰炸机从英国起飞，抵达的轰炸机虽然只有191架，但300吨高性能的炸弹和燃烧弹（比例是1∶1）投掷于吕贝克，致1000人遇难。4月，另一个汉萨同盟城市罗斯托克遭轰炸，该城市建筑的70%化为灰烬。

为报复英国轰炸了德国历史古城，德国实施了有名的“贝德克闪电战”。贝德克是与法国米其林齐名的英国旅游指南，因德国空军一名指挥官说“按照贝德克这本旅游指南，对于标有三星的英国建筑全部实施轰炸”而得名。坎特贝雷、巴斯、约克等5个历史名城遭到了轰炸，5万建筑物以及重要的文化遗产被破坏。

然而，哈里斯还有一个更具野心的轰炸设想。即让1000架轰炸机在一个半小时内对单一的城市集中投掷炸弹和燃烧弹，不仅让城市防卫高射炮无法开炮，还让城市连消防以及救护行动都无法实施，从而摧毁城市。他还设想让飞机的载重量最大限度地承载燃烧弹，从2400米高度投弹，引发火灾；对于后续前来灭火的消防人员，采用延迟爆炸的炸弹进行杀伤，带有延迟爆炸引信的2公斤炸弹混在一般炸弹中投掷；等等。这与以前的格尔尼卡轰炸以及之后的东京大轰炸手法一致。

5月30日，1100架轰炸机对德国科隆实施了轰炸。轰炸机向该城市投下了915吨燃烧弹和840吨炸弹，城市街区600英亩被烧毁，13000栋建筑物倒塌，45000人无家可归。

5．美国的参战与军事目标主义公约

1942年春，美国陆军航空队（USAAF）第8航空军抵达英国，以英国为基地编为第8轰炸机军团（以下称为第8空军）。这个阶段，美国对德国的轰炸采取的是选择性轰炸方针。

第8空军对法国的德军占领地区进行了选择性轰炸。轰炸使用了新锐的B17重型轰炸机。机上配备了用于上千英尺上空精准目标的诺顿投弹瞄准器。但是由于法国北部的气象情况和飞行员的训练不足，没能达到预期效果。1943年11月，亨利·哈里·阿诺德也不得不换成依靠雷达投弹的“仪器轰炸”。

6．蛾摩拉战役——汉堡轰炸

欧洲大陆受到轴心国军事力量的重压，在东部独立作战的苏联强烈地期望英美在大陆开辟第二战场，登陆敌人主力集结的法国北部，以分散德国的战斗力。

1943年1月14日至24日，英美首脑会谈在卡萨布兰卡举行。但是，英美决定只在意大利地面作战，没有实现在法国北部开辟第二战场，让苏联失望至极。当时唯一能对苏联进行援助的军事手段，就是强化空中作战，除此别无他法。具体地说就是英美协同作战包括对德国本土实施轰炸，用新开发的B－29重型轰炸机从中国的基地起飞轰炸日本本土。

英美为了要实施协同作战，有必要解决英美轰炸方法上的不同。已经习惯于进行夜间燃烧弹轰炸的英空军劝说美空军一起对城市街区实施夜间轰炸，但美空军却倾向于白天精准轰炸。从英国本土基地起飞对德国本土进行的轰炸，因关系续航距离，必须使用B17轰炸机。原本B17是用于白天对目标实施精密轰炸而开发的战略轰炸机，它的首次轰炸是在1935年，陆军航空队的作战家们说轰炸是选择性的精确轰炸。

最终决定，英空军实施夜间地区轰炸，美空军实施白天精确轰炸。最初大规模协同作战是将汉堡作为目标的“蛾摩拉战役”（1943年7月24日～8月3日）。英空军《极密作战命令173号》有这样一段话“城市全面的破坏对战争早日结束和胜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美空军白天主要对造船厂、工厂进行精确的轰炸，轰炸破坏度仅维持在10%，而且轰炸致使19架B17被击落。另外，英国夜间轰炸直接瞄准汉堡中心街的旧街区，投下的大部分是燃烧弹，燃烧弹虽然分量轻，但是含有镁、磷、凝固汽油等高度易燃的化学物置入一个容器里且装有燃烧弹的引信，这种集束燃烧弹投掷在目标地区一带，该地区便是火海一片。

为了阻挠消防、救护以及煤气、自来水设施的修复工作，一部分高性能炸弹安装有数小时或者是数日后延迟爆炸的引信。轰炸致使城市中心发生火焰旋风，数以千计的燃烧弹引发的火灾汇集到一起形成一个“整体巨大的火焰”，其密度不断增加。而且，上空的温度极高，会产生强大的吸引力，火灾地区以外的新鲜空气被吸入火焰的中心部，加速了温度的增高，使火焰风暴不断向外扩散。

轰炸遇难者大多数是一氧化碳中毒或者是窒息而死。活生生的人被烧得像巨大的蜡烛一样，强烈的火焰将婴儿从母亲的手中拽下，抛进大火中。“蛾摩拉战役”烧毁了近21平方公里的城市街区，遇难者达45000人，其中女性占一半，还有孩子，男性多为高龄者。英美出动3000架以上的轰炸机，投下了9000吨以上的炸弹，由于轰炸机覆盖了铝箔，让德军雷达无法辨认。这次战役英美轰炸机损失86架，属轻微损失。

7．从“仪表轰炸”到战时宣传计划

卡萨布兰卡会谈后，美国空军（USAAF）开始轰炸德国本土。白天的精确轰炸伴随着不少损失，特别是10月9～14日，美国对德国轴承厂的精确轰炸有20%的损失率，这一周被称为“黑色周”，而这成了美军改变轰炸方式的一个转折点。

1943年11月1日美国陆军航空队总司令亨利·哈里·阿诺德（Henry Harley Arnold）下令：目视困难或者不可能的情况下，用雷达瞄准器对特定目标所在的区域实施轰炸，也就是“仪表轰炸”。这种轰炸在夜间或者是恶劣天气敌战斗机不能出动的时候具有作战优势，其优点引人注目。当时的雷达瞄准精度低，很难避免不伤及目标外的周边地区而使损失扩大化。“仪表轰炸”实际上就是允许进行无差别地域轰炸，这一时期，随着炸弹搭载量的增加，德国防空处于劣势，与“军事目标”相邻的居民地区常被夷为平地。到1944年10月为止，美国空军对德国的轰炸80%采取的都是“仪表轰炸”。

1943年9月意大利向盟军投降，美军组建的美第15空军从意大利基地出发，对中欧、中南欧的目标进行了轰炸。苏军的反攻从中东欧靠近德国本土，因此必须对该地区加强轰炸。第15空军在1944年1月以后，轰炸了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轰炸主要是以居民住宅中心区域为目标实施的地域轰炸。对保加利亚首都索非亚的轰炸，虽然目标是铁路调车场，但“轰炸最集中的地方不是调车场，而是索非亚中心地区”“美国飞行员们无视恐怖战术，让巴尔干市民处于恐惧之中”。

1944年6月6日盟军在法国北部的诺曼底海岸登陆，开辟了第二战场。8月，盟军解放了巴黎，不久跨过莱茵河向德国国内进攻。诺曼底登陆3天后，美国陆军航空队开始对德国没有军事、工业价值的“不设防”或者“未空袭”的所有城市投下了高性能的炸弹和燃烧弹。轰炸计划明确指示“为了扩大对市民的攻击，可以最大限度地实施战斗机机枪扫射”。

1945年2月22～23日，数千架美国战斗机、轰炸机以及英国空军（英军仅对鲁尔地区石油关联设施实施了轰炸），对德国、奥地利、意大利一带的交通运输设施等进行了无差别轰炸和机枪扫射。作战前日，轰炸队的指挥官在军队新闻发布会上强调只轰炸军事目标，因此命令“本次作战不以一般平民为目标，注意要反复确认目标，不要有意识地造成平民的恐惧”。实际实施的是恐怖轰炸却在公开场合说成合法的人道主义轰炸，这样的双重标准是美国宣传的特征。

8．有争议的“德累斯顿轰炸”

1945年2月3日，900多架B17轰炸机轰炸了柏林。随之而来的是战斗机对交通运输设施进行的机枪扫射。轰炸机飞行员从云层间隙辨认目标，对空军机关建筑和柏林腓特烈大街车站等军事目标实施了轰炸。轰炸造成的死亡人数超过25000人，如此多的死难人数无疑是对无差别轰炸的证明。

柏林轰炸10天之后，德国东部的德累斯顿被轰炸。德累斯顿是德国东部萨克森州的首府，是一座以文艺复兴时期以来的文化遗产而闻名的文化城市。1945年2月13～15日盟军对德累斯顿实施了大规模的轰炸，那时正是德国投降的前一周。当时进入反攻阶段的苏联红军在德国东部进行战略进攻。

英国空军对此次轰炸的评估是，工业建筑的23%，民居以外的一般建筑的56%，遭受重创。78000户房屋倒塌，17000人无家可归。当时，由于苏联红军的进攻，有大量的难民涌入城市，此外，在附近有盟军战俘营，里面有26000人，这些人都成了轰炸的牺牲者。现在，轰炸导致的死伤者人数被确定为25000～45000人。

英国空军主要在夜间实施燃烧弹攻击，美国空军则在白天进行高性能炸弹的精确攻击，美国投下的炸弹40%是燃烧弹，这较之于美军实施的其他轰炸，实属高比率。

9．回归杜黑

美国空军在对德战争中舍弃选择性轰炸，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恐怖轰炸，其理由是什么呢？在这里我认为有必要对几个问题进行探讨。

第一，美空军空战思想中的杜黑理论。如前所述，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参战前，制订了全球战略轰炸计划《AWPD－1》，这个计划中就有所表达。第二次世界大战是继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作为总体战而进行的战争，战争推进的架构中，市民和军队一样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随着时期的不同，优先度的不同，压制和破坏平民战斗意志是战争进程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学业素质与能力评价系统（ACTS）的课堂上（1934）进行的以纽约为目标的一个模拟实验，对17个地点的精准轰炸能致使城市功能瘫痪，其结论是“极其精准的轰炸能实现无大破坏、无大众死伤的目标”。精准轰炸间接地对平民战斗意志的影响是有目共睹的，它一开始就与恐怖轰炸一脉相通。

第二，舆论的作用。如前所述，舆论渐渐地支持和谋求报复性的轰炸。但是，盟国官方主导的舆论观念是“正义的战争”（美国）,“全民的战争”（英国）。大战后期，对德国东部城市大规模的恐怖轰炸却与他们的公开主张背道而驰，因此，英美军指挥官为了规避赤裸裸的无差别轰炸的非难，在舆论上下了很多功夫。

当然舆论是被操纵且根据不同的状况而变化的。然而，正如联合国共同宣言所表述的一样，同盟国的战争目的既然是为了尊重人权、自由、独立，强烈反对希特勒大屠杀那样的暴虐行径，那么至少在公众场合不能把杀害大量平民的事件合理化、正当化。从某种意义上讲，平民死亡少就成了精准轰炸的理由，精准轰炸作为“人道主义轰炸”成了战时宣传的重要内容。

第三，尽早结束战争论。比如现在的伊拉克战争，美国舆论对自己的士兵死伤非常敏感，这对决策有很大的影响。依据军队、政府的说辞，无差别轰炸作为早日结束战争的一种手段，很容易得到国内舆论的支持。特别是诺曼底登陆以后，地面战成了主力战场，这会增加美军士兵的牺牲。战争后期的轰炸被宣传为尽早结束战争，避免美军士兵的大量伤亡，这极易获得美国国内民众的支持。

第四，指挥者的态度。美国空军内部很多人都是精准轰炸论者，他们中的很多人像詹姆斯·哈罗德·杜立特一样是亲临战场的指挥官，与华盛顿没有太多交集，其影响力仅限于战区司令部。而像参谋总部部长马歇尔以及欧洲远征军司令艾森豪威尔这样的高级军官，他们预测到德国将失败，在战争后期，为了战争胜利不择手段。马歇尔谋求将慕尼黑纳入“雷击”行动计划轰炸对象，艾森豪威尔也不顾卡尔·安德鲁·斯帕茨等空军有关人员的顾虑，为“雷击”行动计划开绿灯。“出成果”这样的实用主义气氛弥漫在美军的上层。

二 美军对日本的轰炸

1．美军与B－29的开发

1943年11月末，美国、英国、中国首脑会议在开罗举行。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出席了会议。会议通过了明确对日战争目标的《开罗宣言》。以日本无条件投降为目标，三国约定协同对日作战。宣言写明：日本归还其所窃取的中国领土，朝鲜独立。美国陆军航空队总司令亨利·哈里·阿诺德在会议上提出“致使日本投降的轰炸计划”（1943年8月27日），内容是对日本城市产业地区实施大规模、持续性轰炸，也提到了用燃烧弹攻击。之后，三国的军事会谈决定将200架超重型轰炸机B－29（实际配备的是150架）转移到印度、中国战区，计划从中国的四川成都基地出发，轰炸满洲、朝鲜、九州的钢铁厂。

B－29轰炸机在1939年设计，是新生代的轰炸机，世称“超级空中堡垒”，它替代了被称为“空中堡垒”B－17重型轰炸机。B－17曾打算用于德国、日本的战略轰炸，因附近没有基地，没有覆盖日本本土的续航能力而作罢。B－29在速度、续航距离、载弹量等方面超越当时所有的重型轰炸机而备受期待。

B－29轰炸机能搭载炸弹2.256吨，往返5000公里，从马里亚纳群岛出发，可以直接轰炸日本本土。军用飞机开始装备能维持机内压力的密封增压座舱和不需要氧气面罩的航空供氧系统，实现了高空飞行，加上配备多架遥控发射机关枪，军用机的安全性大大提升。

相对于战斗机的攻击力，轰炸机的交战能力处于劣势，因此常组成方形或菱形编队互相掩护，以弥补火力不足和消除盲点。在欧洲战场，即便是这样的编队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白天的轰炸还是需要依赖战斗机护卫。

但是B－29等能爬升到1万米的高空，这个高度损失应该很小。从马里亚纳基地起飞深入日本本土轰炸，最初日本迎击战斗机白天需要在1万米高空战斗。日本战斗机不是资深的飞行员驾驶很难达到这个高度，然而即使在万米高空作战，一次交战燃料便耗尽，因此日本就成立了空对空的特别攻击队。特攻队的战斗机将武器、防弹钢板、燃料箱的防弹橡胶全卸下，减少150～200公斤来换取飞机高度的爬升，计划以自杀式的方法撞向B－29，同归于尽。

B－29研发的费用超过了30亿美元，同期开始研发的原子弹费用是20亿美元，美国为轰炸日本本土所研发的硬件费用，总共达到50亿美元。而且，在飞机试飞完成前，美军已经订购了用于流水线生产的组装线，准备批量生产。对于美空军来说，B－29的制造带有强烈的“赌博”成分。

美国空军期待B－29成为对日作战的决杀武器，一方面加紧研发和制造，一方面让美政府、军队以及国民达成广泛的认识，即为致使敌人投降，空军在战略上是独立的战斗力。结果B－29在投下原子弹结束战争的过程中，表现出惊人的作战能力，“赌博”完胜。美国空军有关人士夸赞投掷原子弹的B－29是“超时代的最大攻击武器”。

当时，秘密研发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正在进行中，制订该计划的军事委员会早在1943年5月5日就开始商讨对日投掷原子弹。美国原子能委员会的历史中有这样的记载“同年，莱斯利·理查德·格罗夫斯（曼哈顿计划的司令官）承认为核作战对B－29进行了改造。B－29替代英国制造的轰炸机，选择B－29反映了对日使用原子弹的意图”。（R. G. Hewlett ＆ O. E. Anderson Jr. ,A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Atomic Energy Commission, Vol. l,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1962）。

1944年春，亨利·哈里·阿诺德司令官承认交付了14架（含预备机）改装的B－29，用于投掷原子弹。组编了核突击部队第509混合大队，开始在犹他州温多弗基地训练（1944年12月7日）。当时最初的设想是在1945年6月实施原子弹轰炸。

2．东京大轰炸与美国的责任

1944年6月15日美军开始在马里亚纳群岛上作战，美军登陆塞班岛的同时，从成都起飞的47架B－29轰炸机轰炸了北九州的八幡钢铁厂。八幡钢铁厂生产的钢铁占到日本国内钢铁生产的1/3。47架B－29中，仅有15架目视投弹，其余32架全部利用雷达瞄准器实施轰炸。这以后，九州各地相继遭到了从成都起飞的B－29的轰炸。

然而，从中国内地起飞轰炸日本本土有很多困难。九州轰炸有战机续航距离的限制，而炸弹、燃料等军用物资需要从印度翻越喜马拉雅山脉运抵成都基地。相对而言，如果将太平洋中部的马里亚纳群岛作为基地，B－29就可将日本本土纳入作战半径，对日本中枢地区进行往返轰炸。美军在马里亚纳建立了第12航空队，利用B－29对日本进行了轰炸。该航空队与在中国的第20航空队都隶属第20空军。（不久，第20航空队迁至马里亚纳，被整编）

3．东京轰炸开始

1944年11月23日实施的东京轰炸的第一个目标是中岛飞机公司武藏野工厂。从塞班岛出发的111架轰炸机中，17架因燃料问题中途折返，6架因其他技术问题迷失目标，1架在战斗中坠毁，1架在返回时损失。根据美军《作战任务第7号》记载，只有25架轰炸机实施了对飞机制造厂的轰炸，其他的50架轰炸机在东京城市街区和港湾地区投下了炸弹。尽管如此，B－29对主要目标的投弹不足1/3，工厂本身损失轻微，但轰炸呈现出无差别轰炸的态势。

3天后的11月27日，美军再次出动81架轰炸机，由于云层遮挡未能发现飞机制造厂，抵达东京上空的59架轰炸机全部使用雷达瞄准器对第二目标实施了无差别轰炸。12月3日第三次轰炸，东京上空，天气晴好能见度高，出动的72架轰炸机中39架（占54%）轰炸了工厂，但命中率仅为2.5%，成果“不理想”。（《作战任务第10号》记载）《作战任务第16号》记载，12月27日也实施了轰炸，仅39架的轰炸机（占总出动飞机的54%）抵达第一目标，命中目标范围300米以内的炸弹仅为6枚，“轰炸成果甚微”。

美军没有预计到日本上空有一道从西北而来的强劲喷射气流，喷射气流在日本上空12000米左右，呈强劲的偏西风，特别是在冬季，风速可达每秒100米。B－29飞行航线正好与喷射气流遭遇风切变，因此轰炸大受影响。强气流之下，轰炸的精准度很难维持，气流一旦切变，飞机剧烈晃动，不可能正常轰炸。如果乘风而行保持原有速度，就有可能飞越目标，如果减速，势必会加大被攻击的危险，成为日本战机和高射炮的猎物。

12月13日的名古屋轰炸，其目标是三菱重工发动机工厂。海伍德·汉塞尔让B－29逆风飞行，轰炸获得成功。“轰炸成果极大”（《作战任务第12号》记载），但是损失也颇大，B－29轰炸机90架中坠毁4架，中途返回15架，迫降2架（也有31架受损的数字）。

4．东京大轰炸

东京大轰炸是1945年3月9日（日本一般称为10日的空袭）实施的轰炸。《东京大轰炸道歉与损害赔偿诉讼请求案件诉状》中有这样的陈述：以东京深川、本所、浅草为中心的平民人口密集地区，28.5平方公里的地方，被集中投掷了33万枚炸弹和1665吨燃烧弹，致使东京成为一片火海。

美军10日出动279架B－29轰炸机在两个半小时内向东京倾泻燃烧弹。炸毁的地区涉及当时东京35个区的9个，共计40.9平方公里。烧毁的房屋达27万多间，死亡者人数推定在10万人以上，伤者约40万人，无家可归的受害者超过100万。关于轰炸与被害实态参见《东京大空袭战灾志》（全5卷，东京空袭记录会编），书中有众多的研究和证言。

5．李梅的独创

亨利·哈里·阿诺德是政治家，海伍德·汉塞尔是理论家和教官，相比较之下柯蒂斯·爱默生·李梅（Curtis Emerson LeMay）则是战略轰炸的实践者。但是，如前所述，事实上李梅的作用也被夸大了。李梅1月就任之时，轰炸东京等6个城市已经有初步框架，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燃烧弹攻击的硬件是B－29和汽油凝固燃烧弹，软件为导航、目标、轰炸方法等，尝试对东京、名古屋进行实验性的地区轰炸。到3月9日东京空袭，李梅上任只有6周，大幅度地变更轰炸方法是很困难的。

关于对东京投掷大量燃烧弹的攻击计划，真正可以称得上李梅独创的是飞行高度的变更。之前，白天轰炸（1944年2月3日，1945年1月3日，2月25日）的试验高度为8500～9500米，李梅将这一高度调整为1500～3000米。理由有三：低空飞行不受喷射气流的影响；减少发动机负荷，节省燃油，搭载更多炸弹；低空飞行炸弹更易精准命中目标。

特别是燃烧弹攻击之时，要掌握适当的密度对目标地区实施投掷，燃烧弹引发的火灾相继形成一体，蔓延的大火熊熊燃烧，无法控制。但是，另一方面低空飞行，增大了遭遇迎击战斗机和高射炮击落的风险，因此，李梅将攻击时间从白天变更至晚间。他认为夜间飞行更能保证飞机的安全。李梅大胆地撤掉轰炸机的机关枪、弹药和机枪手，每架飞机额外搭载1200公斤炸弹，大概相当于飞机载重量的20% ～30%。除此之外，他还取消耗费燃油的编队飞行，采用单机列队飞行，节约下来的油料重量部分，搭载更多的燃烧弹。

李梅断然改变惯例，下达命令，B－29的大部分飞行员对在黑暗之中没有机关枪、没有编队的单机飞行心存恐惧，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实际上在东京轰炸中，B－29的损失轻微，“2架被高射炮击落，1架在毁损实验中损失，4架水上迫降，7架未明确原因损失”。（《作战任务第40号》）

6．燃烧弹攻击城市的目的——平民的死伤

对德轰炸杀伤大量平民是为了挫败其战斗意志以结束战争。那么，对日轰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东京大轰炸之后，美军继续对其他四个城市（川崎与东京、横滨轰炸有关，作为与其关联的一部分）实施了轰炸。轰炸很多是夜间的燃烧弹攻击。亨利·哈里·阿诺德在给参谋长信函中，首先对轰炸集中在少数几个城市进行了说明，列示了城市工业目标的数字和劳动者人口数字（第20空军参谋长信函备忘录，1945年6月9日）。如《日本燃烧攻击资料1943年10月15日》附表《有关20城市燃烧弹攻击资料》所示，除川崎外，本州的5个城市全都是人口排位前5名的城市。城市燃烧攻击的最大目标就是尽可能对更多的城市平民进行杀伤，6个城市的选定是以一定人口数量为前提的，其目的昭然若揭。

大量城市劳动者被当作轰炸目标。按照亨利·哈里·阿诺德的说法是因为“摧毁工业劳动力，对敌人的战斗意志有显著的影响”。1944年4月决定将日本6城市作为轰炸目标的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文件中有这样记载，攻击日本工业城市地区的目标之一，“以死伤来摧毁劳动力”。

城市燃烧攻击主要目标之一就是直接消灭支撑战时生产的劳动力。日本城市地区遍布小规模的手工业和家庭作坊，对燃烧弹攻击不设防，这一点美军早就有所认知。

关于美军向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因与一般性航空器轰炸的性质不同，故在此不做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