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美术字创作与人生

第一章 美术字伴我成长

在我可以进学前班的儿童时代，大生镇没有城市里的那种学前班。父亲是大生校校长，让我有了在学校环境中接受老师们关爱与熏陶的机会，童年还是幸运的。那时的师资都是全国调配来的，不少外地师资分配到公办的大生校，不但给学生带来了知识，还给带来了外面世界的精彩。记得有一位广东来的名叫漫弥的女老师，教我唱她家乡很有趣的儿歌。在我童年记忆里，要说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于新中国成立时的那种欣喜场面。那天下午，学校唯一稀罕之物，一台笨重的方木壳电子管收音机里，发出了世界最强音。这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实时广播着首都三十万军民齐集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开创新纪元的伟大领袖，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宣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公告》，气壮山河的声音震撼世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从此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新中国的成立，标志着中国已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进入了新民主主义社会，开始了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的新时期。

学校组织师生游行，敲锣打鼓地欢庆新中国成立。老师们举着横幅。写着各种各样标语口号的长彩纸，竖贴在长长的芦杆上，学生们举着这彩旗，跟在横幅后绕行于大生镇老街上。那天我很兴奋，随在父亲身后，也像学生一样举着彩旗，用童声使劲地随师生们呼口号。

游行回到学校，见父亲在校舍的大幅白墙上，书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开创新纪元”与“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两幅墙头标语。我晃动着彩旗说：“爸，彩旗上的字与你写的不一样！”父亲指着彩旗上的字解说着：“这旗上写的标语是行书字体”。又指着墙上未干的字说：“墙上写的是美术字体，上排‘中华人民共和国’七个字叫做仿宋体字，下排‘开国大典开创新纪元’九个字是变体美术字……”我听得云里雾里。从事教学工作的父亲，知道我不一定能听懂，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讲解了这些字体的不同之处。我想父亲一定不会想到，虽说还听不懂那席话的我，却已意外地感受到了中国字变幻的无穷魅力，在年少的心中埋下了喜欢中国字的种子，盼望长大后也像父亲那样让中国字越变越美。

新中国成立后，新时代的街上到处贴有各种各样的宣传标语。今天有“中国保卫世界和平签名运动”的海报，明天有“捐献飞机大炮，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捷报。过段时间又贴出了“镇压反革命、实施土地改革、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新标语。三年恢复国民经济后，国家开始了第一个五年计划。那年我入学了。街头上到处可见“农业互助组、农业生产合作社”“粮食统购统销”以及“线票絮票布票粮票”凭票供应的各种宣传。国家提出了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总路线是照耀我们各项工作的灯塔”的宣传标语贴满了街头巷尾。在总路线指引下，“合私合营”“技术革新”“扫除文盲”“农业合作化运动”等标语实在鼓舞人心，全国呈现着一派欣欣向荣之势。每每放学路过，我总兴致十足地停下脚步左看右看，虽不理解写的意思，我看的是那些各有变化的字。回到家中，做完作业后的唯一爱好，就是仿写那些标语。仿写的字比例失调得改变了字形，我还会努力地修正它。每每除夕，镇上少有成品对联卖。四方邻里常夹着红纸到父亲那里求字，请写春联，于是，我就认真地看父亲写字的笔画走向。父亲的对联字很有自创特色，不是行隶之类，而是美术字。这时，我就在边角纸片上歪歪斜斜地习练着。

到十三四岁的时候，我有一种按捺不住的表现欲，跟随大人身后提着白灰浆水，也学写些“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类的字，字写得很幼稚，谈不上美化，自我觉得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到了“大跃进”的1958年，“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是总路线。“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是三面红旗。在“以钢为纲，以粮为纲”的群众运动里，“放卫星，与火箭争速，同日月比高”“土洋结合，全民大办钢铁”“你是英雄咱好汉，高炉旁边比比看”“三年超英，五年赶美”“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公共食堂吃饭不要钱”等表现中国人英雄气概的标语口号到处可见。

后来，国家遇到了自然灾害，有了“成绩很大，问题不少，前途光明”“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大办农业，大办粮食”“整风整社”“精简机构，精简干部”等标语，还有“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在“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里，“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批判“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包产到户”，号召“农业学大寨，自力更生改变穷和白，敢叫山水另安排”“医疗卫生重点放到农村去”“赤脚医生务农又治病”。工业上的“工业学大庆”“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是工矿企业中常见的宣传内容。这种“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斗争，总是搞得轰轰烈烈。那时，我已去市场管理部门参加了工作。

“文化大革命”号角吹响了。“红卫兵、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彻底埋葬帝修反”“大串联”“大联合，三结合”“三支两军”等标语铺天盖地。“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斗私批修”“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时，我应征入伍离开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