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说书人:《西游记》的最早发端
当那烂陀寺在烈火中焚烧殆尽的年代,玄奘的祖国亦经历着一场南北剧变,大唐早已终结,北宋的短暂繁荣亦告终结。在玄奘取经500多年后的中国,正是宋、金、夏三个政权并立的年代。
年代久远,当年玄奘西天取经的故事,却以另一番面目传播至今,这便是说书艺人的话本。
最初的一批说书话本,三国大概是其中卓越者。有个叫高承的北宋士大夫,曾在他的那本《事物纪原》中写道:“仁宗那时候啊,街市上开始有人说三国为业,还做成皮影戏,描述当年魏、吴、蜀三分战争的景象。”
这大宋虽然武力不盛,但也算安定一时,近百年的繁荣,商业更堪称中国史上最具生命力的一代。如此一来,各种民间娱乐风起云涌般盛极一时。既然生意不错,皮影戏也就慢慢演绎成为一门行业。就连那笔下写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大文豪苏轼也在自己的《东坡志林》中如此写道:“小孩子顽劣不听话,家里大人也觉得烦,就给他丢俩小钱,让他听说书的去!听三国,说到那刘备兵败,那满街的听众也皱起眉头,还有流泪的,而听到曹操兵败,个个喜上眉梢。”
到了南宋时节,这些说书家们居然也形成了正规的会社组织,譬如说杭州的说书人,就曾结成一个“雄辩社”,有什么张小娘子、陈郎妇、枣儿等等,都说是一时著名的说书高人。甚至皇帝也爱听,《梦粱录》就曾记载,说有个王六大夫,本来就是“御前供话”,讲给皇上听的。而那时的说书人,修养也颇高,不但要熟读百家故事,还要通史、诗、词、文章等等,绝非今日之寻常说评书的随便就能胜任的。
说些什么呢?讲史的看来是不少,譬如讲远的,有战国的孙庞斗智、楚汉的刘项争雄、三国的诸葛北伐;论近的,则说狄(青)、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岳(飞),这在南宋时节,可就和今人讲民国、讲解放战争与抗美援朝差不多了。
有一本醉翁谈录,将这些说书归类为八个科目,是为灵怪(这自然就是今天的科幻小说了)、烟粉(这是今天的爱情小说)、传奇(这是今天的历史小说)、公案(这是今天的破案系列)、朴刀、棍棒(这两个就归类于武侠小说了)、神仙、妖术(最末两个就是类似《西游记》的作品了)。《武林旧事》一书中,列举了一百来个说书名家的姓名,其中说小说的最多,有五十来个,足足占据半壁江山;说历史的则有二十来个,位居次席;说神佛的也就是《西游记》这种,则占据季军之席,有十七个。
《西游记》,据说也是这个时候成为说书家的热门科目的。甚至有人说,《西游记》的真正作者,其实就是那位长春真人丘处机——也就是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中杨康的师父,真实历史中他也曾应成吉思汗的邀请,来到大雪山上的行宫与成吉思汗相会。
不错,这大雪山就是当年玄奘曾经翻越的大雪山。而且,跟随长春真人一路西行、后来一度担任全真教掌教的李志常,还把这一路的见闻写下来,书名也叫《西游记》——为了与佛教版《西游记》相区别,这才有《长春真人西游记》之名。甚至明末清初的汪象旭,明确指出丘处机也是佛教版《西游记》的真正作者。正是因为作者是道教之人,所以才会把西天取经的真正主角替换成了名为佛家弟子、实际却出自道家的孙悟空。而书中更有大量炼丹术语,乃至直接选自全真教经典的若干词句段落。
话虽如此,可一位宋、元时代的全真教真人,费尽心思,居然写出一部唐代僧人带着猴、猪、马去西天取经的书籍,这未免有些没谱。所以到清代的纪晓岚,他就不信了,而且他还有确凿的根据,那就是《西游记》里头许多官职都是明朝才有的,所以写书的人也一定是明以后之人,断不可能是丘处机未卜先知。
最大的问题,还在于《西游记》的南方语言背景,以及在路线设计上的西南模样(后文会细说),丘处机一个北方人,断不可能这样写。
所以,有人奇思妙想,说这是明朝后期与徐阶、张居正同时代的内阁首辅李春芳写的,这就更没谱了。《西游记》的作者,最终还是落在了吴承恩身上,尽管证据依然不是很充分,譬如说清代有一位姓黄的藏书家的记录中,吴承恩的《西游记》就被归入地理书籍一类(舆地类),而《淮安府志》说吴写了《西游记》,可像这一类演义神话小说是不被录入方志的,吴版《西游记》究竟是不是眼下咱们所谈论的这个《西游记》呢?
其实,我们不妨往回看,当年玄奘自天竺求法归来后,受到与出发之际完全不同的待遇,大唐天子此时已然解决了北方的突厥问题以及西方的吐蕃问题,显然更有兴趣接纳玄奘这样一位有着传奇经历的名僧。据说就是皇帝下诏,让玄奘口述、弟子辩机笔录,写成了最初的《大唐西域记》,这自然就是一本实录。可是后来,同样是玄奘的弟子,慧立、彦悰两人又写了一本《大唐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显然这本书不是写给皇帝看的,阅读的对象是佛教信徒,所以书中奇闻怪谈便多了起来,这自然是为了神化他们的师父玄奘,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信徒。
自然,在玄奘弟子的《三藏法师传》中,唐僧依旧是独自去天竺,有马却不是白龙马,更没有猴,也没有猪相随。
真正的变化,还是发生在南宋时代,一本叫作《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通俗讲唱本,就刊刻于此时,也正是在这本书中,玄奘去天竺取经的故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不过流传至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第一节已然空缺无一字,估摸着应该是唐僧出发之际的故事。
前文已经说过,玄奘去天竺,完全是他的自发意愿,没人逼他去,也没人勾引他去。可就是这一点,却让日后的劳苦大众包括说书人在内很是困惑:平白无故,你在中国住得好好的,到那番邦异国去做什么呢?自然我们现代人会说,他是为了求真经,但我们能理解这一点,是因为在近代或是当代,我们已然见识了太多人出国去西洋或是东洋,与他们相比,玄奘似乎还是走得比较近的。
在玄奘之前,有个通西域的张骞,他是真正探索空白地域的伟大人物,可是他的西行,也不是自觉自愿,而是受了汉武大帝的派遣,前往西方寻找那抗击匈奴的盟友大月氏。
正是因为这一点,在玄奘之前,虽然也曾有法显这样的高僧前往印度,而且经历丰富,可是丝毫不能被大众所接受与理解。
所以说书人要讲西游,首先就要为唐僧找一个去印度的理由,而且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便不得不与当时的大唐皇帝李世民拉上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