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三国志》撰成之初,在陈寿生前,就有张华、荀勖、陆机等不少人看到,好评如潮,张华还因此决定把晋朝国史的修纂托付给他:“当以《晋书》相付耳。”但不幸元康七年(297),经过几年仕途上的挫折,还来不及到太子中庶子任上,他就在洛阳病故了,终年六十五岁。
陈寿去世的消息一传出,范等人联想到汉武帝曾在司马相如弥留之际,派人去取他的遗书,其中就有关于封禅的极为重要的意见,便立刻上书,称《三国志》很有价值,“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应该赶紧去采录。于是,晋惠帝责令河南尹、洛阳令叫人到陈寿家里去抄写,这样,《三国志》也就成了一部官方认可的史书。在陈寿以前或者与他同时,其实还有不少人在写魏、蜀、吴三国历史,现在还能知道的,就有魏国的荀觊、阮籍、傅玄、王沉等写过《魏书》,鱼豢写过《魏略》,还有吴国的韦昭、薛莹、周昭、梁广等写过《吴书》,即便是在陈寿抱怨的“国不置史,注记无官”(《蜀志·后主传》)的蜀国,也有王崇写过《蜀书》。当陈寿编写《三国志》时,上述史书或多或少都成为他的参考。过去内藤湖南曾怀疑《三国志》中凡是写有“今云”处,便是采用鱼豢《魏略》留下的痕迹(《中国史学史》),是不是可靠且不去管它,而他在《蜀志·杨戏传》里明确说过,李密有同乡杨戏于延熙四年(241)写有一篇《季汉辅臣赞》,这就是他编写《蜀志》很重要的依据。
不过这些官修、私纂的三国史,在陈寿的《三国志》成书、传布以后,都为其光芒所掩,逐渐散佚,如王沉等人编写的《魏书》,就遭到了“多为时讳,未若陈寿之实录”(《晋书·王沉传》)的批评。还有一些作者,是在看到陈寿的《三国志》后,自愧弗如,放弃了类似的写作计划,如与潘岳有“双璧”之称的夏侯湛,便是销毁了他正在撰写的《魏书》,而从吴国来的陆机,本来正在酝酿《吴书》,也被打乱了节奏。还有像东晋时代孙盛所写《魏氏春秋》、习凿齿所写《汉晋春秋》,这一类三国史,据金毓黻《中国史学史》的统计,大概有十五种,都没有流传下来。到了南朝的刘宋时期,《三国志》被认定为“铨叙可观,事多审正”的“近世之嘉史”,只是它叙事过于简略,官方于是委托裴松之(372—451)为它作注,宋文帝元嘉六年(429)完成。当时裴松之能看到的汉晋间书籍还很多,所以他注释用的是“绘事以众色成文,蜜蜂以兼采为味”(《上三国志注表》)的方法,在《三国志》原书之上增加了一倍的文字,因而保存了非常多的史料,这也就更加奠定了包括裴注在内的《三国志》的地位。
《三国志》之受好评,首先,是由于陈寿根据魏、蜀、吴的官方档案,并参考它们的官修史书,又以“笃于旧故”的杨戏《季汉辅臣传》等为线索,他的《三国志》,因此原原本本,有来历、讲证据,故得到“质直”“实录”的肯定。其次,他拜谯周为师,“治《尚书》、三《传》,锐精《史》《汉》”,本来就有很好的历史学基础,除了《三国志》,他还写过《古国志》五十篇,同样获得好评。当时流行给地方人物写传,东汉初期以来,蜀郡的郑伯邑、赵彦信以及汉中的陈申伯、祝元灵和广汉的王文表等都写过《巴蜀耆旧传》,在此基础上,陈寿增订完成了《益部耆旧传》十篇,有些篇章,迄今保留在裴松之注里,很可见他的乡土情怀,也可见他写人物传的本领。
后来人比较“前四史”,往往说《三国志》的文字简洁、质朴,不像《史记》《后汉书》那么神采飞扬、激情四溢,然而在当时,也有人认为陈寿的文字只是不如司马相如艳丽,但足够“富艳”,《三国志》和《古国志》都称得上“品藻典雅”,显示作者“善叙事,有良史之才”,据说张华还有过“以班固、史迁不足方也”的话(《华阳国志本传》)。南朝宋齐时代的王僧虔说:“往年有意于史,取《三国志》聚置床头,百日许,复徙业就玄,自当小差于史,犹未近仿佛。”(《诫子书》)他说自己在接触玄学以前,本来要学历史,那时是把《三国志》当床头书天天来看的,可见《三国志》是很重要的一部史书。齐梁时代的评论家刘勰对陈寿还有一个总结,说他的历史写作有根有据,不是简单抒情,也并不大而化之,叙事都经过剪裁和提炼,融入自己的观点,可以说是文章和史实结合得恰到好处,因此能在众多史书中脱颖而出:“及魏代三雄,记传互出,《阳秋》《魏略》之属,《江表》《吴录》之类,或激抗难征,或疏阔寡要,唯陈寿《三志》,文质辨洽,荀、张比之迁、固,非妄誉也。”(《文心雕龙·史传》)说明叙事得体、文字漂亮,也曾是《三国志》备受赞扬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