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一 整体结构
本书基于内蒙古大学2017年中国时间利用调查数据,从性别、城乡、年龄、受教育程度、家庭收入水平等方面分析现阶段中国居民时间利用的状况和社会差异。报告分为四篇。
第一篇分析中国居民时间利用的总体情况,并与2008年中国时间利用做纵向对比,与其他国家进行横向比较。第二篇分析中国居民有酬和无酬劳动时间配置。笔者分别分析了中国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员工超时工作现象、无酬劳动的性别差异、家庭内部性别分工的变化和农村贫困家庭时间利用以及代际传递的特征。第三篇分析中国儿童和青少年的学习、睡眠和家庭儿童照料时间投入的社会差异。笔者分别从幼儿园、中小学学生的学习时间和家庭儿童照料时间投入,分析城镇家庭和农村家庭、不同母亲教育程度和不同收入水平家庭之间的差异。本篇还深入分析了中小学生睡眠不足和学生写作业时间的联系,并把大学生时间利用与高中生做对比,发现大学生学习时间偏低。第四篇从非市场活动时间配置,分析中国居民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笔者分析中国居民休闲社交活动的现状和社会差异,不仅关注3岁及以上居民的总体情况,还重点关注65岁及以上老年人如何在不同类型休闲社交活动分配时间。借助时间利用数据的独特之处,笔者从中国夫妻间共处和非共处时间的角度分析中国夫妻关系。信息技术的进步导致时间利用方式发生变化,笔者分析了手机使用对不同年龄段群体时间利用的影响。
二 主要结论
(一)2017年部分研究结论与2008年的比较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中国的经济增长模式逐步从依靠投资、出口拉动转向以消费、内需和服务业为主导。国民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城镇化步伐加快,第一产业占GDP和总就业的比重大幅度下降,第三产业比重大幅度上升;2013年,中国第三产业增加值超过第二产业,成为经济的主导力量;居民消费超过投资,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第一力量。这些变化对中国居民生活质量产生积极影响,这种影响在居民时间利用的变化上显现出来。
1.中国居民时间利用效率提高,生活质量改善
第一,与2008年相比,2017年中国居民有酬劳动时间略有上升,但是结构优化。工作时间每天增加了1.08小时,而家庭经营活动(主要是农业生产经营)时间每天减少1.0小时。由于非农劳动收入高于农业劳动,有酬劳动时间结构变化反映了劳动时间利用效率的提高。第二,无酬劳动时间减少,无酬劳动结构优化。无酬劳动时间每天减少了0.55小时,无酬劳动结构也发生了变化,人们花在家务劳动的时间每天减少了0.56小时,而花在儿童照料的时间增加了0.30小时。第三,休闲社交时间增加,生活品质改善。随着无酬劳动时间的减少,中国居民总劳动时间每天减少了0.47小时,因此有更多的时间用于闲暇。具体来说,与2008年相比,中国居民用于休闲社交的时间每天增加了0.52小时。不仅用于休闲社交的时间增加了,质量也有改进:作为消极休闲的看电视的时间每天减少了0.39小时,而体育健身、阅读、业余爱好等积极休闲活动的时间每天增加了0.23小时。第四,学习培训时间和睡眠时间提高。中国居民花在学习培训的时间每天增加了0.23小时,睡眠时间每天增加了0.44小时。上述变化反映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国居民时间利用效率提高了,人们更加追求生活品质。
2.中国居民时间利用的城乡差距明显缩小
由于城镇化率的提高,产业结构的变迁以及农业机械化水平的提高,时间利用的城乡差异大幅度地缩小了。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2008年农村居民花在有酬劳动的时间比城镇居民每天多2.23小时,这一差距在2017年下降为0.07小时。农村居民的家庭生产经营时间在有酬劳动时间的占比从70.6%下降到40.8%,非农劳动成为农村居民有酬劳动的主要内容。第二,城乡居民的无酬劳动时间均有较大幅度减少。农村居民无酬劳动时间与城镇居民的差距从每天0.43小时下降为0.10小时。第三,城乡居民的学习培训时间均有增加,农村居民与城镇居民的差距从每天0.18小时下降为0.09小时。第四,城镇居民休闲社交时间减少,而农村居民时间增加,农村居民与城镇居民的差距由每天1.51小时下降为0.29小时。上述变化表明在时间利用效率和生活质量方面,中国城乡居民的差距明显缩小。
3.时间利用的性别差异有增有减
与世界其他国家一样,在时间利用上中国男性和女性存在明显的差别:男性有酬劳动时间比女性长,女性无酬劳动时间比男性长,面临工作—家庭双重负担;女性总劳动时间比男性长,她们的休闲社交和自我照料时间比男性短。2008—2017年的9年,时间利用性别差异的变化比较复杂。一方面,有酬劳动和无酬劳动时间的性别差异扩大了:女性与男性的有酬劳动时间比率由0.73下降为0.70;女性与男性的无酬劳动时间比率由2008年的2.60上升为2017年的3.15。数据显示,中国家庭内部性别分工有向“男主外,女主内”传统模式回归的趋势。另一方面,由于男性有酬劳动时间增加,女性有酬劳动时间略有增加,男女无酬劳动时间均下降,女性与男性的总劳动时间差距由每天0.78小时减少到0.33小时,女性有更多时间用于闲暇和休息,因此,休闲社交和自我照料时间在两性之间的分配变得更平均了。
(二)中国居民时间利用现状
经济的高速发展极大地提高了中国居民的生活水平,对时间利用效率和质量产生了积极影响,但是伴随新技术的出现,中国居民的社会经济差异扩大了,这些差异也会反映到居民的时间利用上,产生改进民生的短板。这些短板不仅影响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还会影响到党的十九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愿景目标的实现。2017年中国时间利用调查数据的分析揭示了以下一些问题,需要引起决策者的关注。
1.超时劳动普遍存在
适宜的工作时间对劳动者的身心健康至关重要,但数据分析显示,中国企事业单位员工普遍存在超时工作现象,约42%的人日平均净工作时间超过劳动法规定的8小时。超时工作现象在非正规部门、低工资、低学历和制造业劳动者中尤其严重。
2.性别不平等出现新特征:女性从“双重负担”转向“回归家庭”
繁重的家务和照料负担是导致性别不平等的重要原因。分析显示,中国女性总劳动时间下降,无酬劳动时间仍然远远高于男性,是男性平均时长的2.95倍[1],其中,农村女性是男性的3.29倍,城镇女性是男性的2.73倍。从生命历程看,25—35岁和55—65岁女性的无酬劳动时间最长,与男性的差异最大。与高学历、高收入居民相比,低学历、低收入女性的无酬劳动时间最长,与男性的差距最大。
中国家庭内部时间配置都具有以下特点:与男性相比,女性有酬劳动时间短,无酬劳动时间长,总劳动时间长,闲暇时间短。劳动分工的性别差异总体上随教育程度提高而缩小。2008—2017年,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有酬劳动时间都增加了,但男性比女性增加得更多;男性和女性的无酬劳动时间都减少了,女性无酬劳动时间降幅低于男性。无酬劳动时间的减少主要是由于家务劳动时间的下降,照料家人的时间反而增加了。
对于贫困群体而言,贫困家庭女性承担着有酬劳动和家庭照料的双重负担,总劳动时间每天比男性多1.25小时。许多发达国家在教育和劳动力市场倡导性别平等,但因所推行的社会政策仍然在维系传统的性别分工,面对家庭照料对个人发展的制约,许多女性选择了不结婚、不生育,国家面临低生育难题[2]。而低生育率会加速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短缺,制约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3.教育差距与收入不平等交互作用产生贫困的代际传递
教育不公平问题依然严峻,对于儿童和青少年,花费在上课、参加课外辅导和做作业的时间是一种重要的人力资本投资,但是不同社会经济地位家庭孩子的时间投入不同。研究发现中国目前小学和初中教育阶段已经普及义务教育,在7—15岁分城乡、收入、母亲受教育程度家庭儿童的净入学率和在校学习时间已经大致实现教育公平。在非义务教育阶段,尤其是3—6岁学前教育阶段,低收入、低学历、农村家庭幼儿的净入学率和学习时间没有保障,课外家教辅导时间也在不同收入、学历背景家庭之间差异明显。没有适当的社会干预,由此而产生的人力资本积累的差距将会随着孩子的生命历程不断扩大。
家庭对儿童人力资本投入的差异也是代际传递的重要渠道。分析显示,虽然农村家庭的总照料时间略高于城镇家庭,但是城镇家庭在照料投入的质量上比农村家庭有优势:城镇家庭照料提供者教育水平更高,辅导孩子学习的时间更多,对祖父母照料的依赖度更低,父亲的参与度更高。有高学历母亲和高收入家庭,辅导学习的时间最多,在教育培训费上的投入也最大,父亲的照料时间最多,对祖父母照料的依赖最小。农村家庭、母亲仅有小学及以下教育水平的家庭和低收入家庭的儿童照料“赤字”需要引起决策者的高度关注。贫困家庭儿童尤其是男孩,学习时间明显更短,贫困家庭面临较大陷入“贫困陷阱”的风险。
4.中小学生睡眠不足,大学生学习时间不够
从小学阶段到大学阶段,学习时间先增加后减少,高中阶段学习时间最长,为9.66小时/天,大学阶段学习时间最短,为6.06小时/天;休闲社交时间先减少后增加,大学阶段休闲社交时间最长,为4.82小时/天,比初中、高中阶段多1.9小时左右。从小学到大学阶段,夜间睡眠时间先减少后增加,高中阶段夜间睡眠时间最少,为7.94小时/天,大学阶段上升到8.62小时/天。在学业上,上课时间先增加后减少,高中阶段上课时间最长,为7.61小时/天,大学阶段上课时间最短,为4.75小时/天。纸质阅读时间变化不大,电子阅读时间逐渐增加,整体上从小学到大学纸质阅读时间都较短。
虽然中国中小学生睡眠不足的问题有了很大改善,但依然严峻。如果仅统计夜间睡眠,中国儿童青少年的睡眠不足问题相当严重。6—17岁样本的睡眠不足率高达50%左右。6—11岁样本的睡眠不足率为54.7%,12—14岁样本为43.7%,15—17岁样本为41.7%。加入午休时间,全国仍然有26%的中小学生睡眠不足。分析显示,睡眠不足与孩子的生活习惯(睡觉前的活动、看电视、做作业等)有关;充足的睡眠对少年儿童的学习成绩和身心健康都有重要影响。
5.照料的不对等与老年人照料“赤字”
中国传统文化强调幼有所教、老有所养,从时间利用角度看对孩子和老人的照料不对等,存在老年人照料赤字。孩子出生增加了男性、女性的无酬劳动时间,26—30岁女性(母亲)照顾未成年人2.43小时/天;31—35岁男性(父亲)照顾未成年人的平均时长为0.46小时/天。51—60岁女性(祖母外祖母)每天照顾未成年人的时间均在1小时以上,56—66岁男性(祖父外祖父)每天照顾未成年人的时间大约半小时。
男性、女性照顾成年人的平均时长都很小,平均每天4分钟左右,女性每天比男性多0.6分钟,男性、女性照顾老年人的参与率分别为1.9%、2.2%。男性、女性60岁之前每天花在照顾成年人的时间均不足7分钟,所谓的反哺模式存在严重的不平等,出现中国家庭对老年人的照料“赤字”。
6.休闲社交数量和质量依然存在城乡分割和社会分层
休闲社交不仅是重要的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投资,也是衡量居民生活质量的一个重要指标。与2008年相比,中国居民休闲社交总时长增加,质量提高,城乡差异缩小,但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差异仍然存在。城镇和农村居民(包括老年人)的休闲活动仍然以看电视、休息等消极休闲为主。面对面交流仍是社会交往的最主要方式,农村面对面交流平均时长比城镇要高。总体而言,教育和收入水平决定了休闲的质量,随着教育程度和收入水平的提高,花在体育锻炼、阅读和业余爱好的积极休闲时间增加,而看电视和休息的消极休闲时间减少。
7.在中国式夫妻关系中,经济功能甚于精神伴侣
中国夫妻或家庭更多的是一个生产单位,除生理需求之外,经济活动和家庭生产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受教育程度越高,夫妻单独相处的时间越短。中国夫妻共处时的娱乐休闲以看电视和休息为主,夫妻之间的互动性比较差,积极互动的时间比较少;夫妻单独相处时得到的快乐低于夫妻二人与他人共处时得到的快乐。研究印证了“老来伴”的说法,即中国夫妻只有老了以后才有大量的时间互相陪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中国婚姻关系的现状就是经济功能甚于精神伴侣,生活平淡不精彩,虽然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平淡”并不排斥“精彩”的日常生活。
8.智能手机使用存在着“二级数字鸿沟”
智能手机的使用影响到居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分析显示,无论在智能手机的使用率上还是在手机的用途上都存在明显的社会差异。城市手机使用率比农村高约6个百分点;受教育程度和收入水平与手机使用率呈正相关关系,本科及以上学历者手机使用率比未上过学的居民高19.4个百分点;五分位最高收入者比最低收入者使用率高6个百分点。使用手机减少了睡眠、吃饭、家务与照料、纸媒阅读、看电视和做作业时间,延长了个人卫生、购买商品与服务的时间,对体育锻炼和上辅导班时间没有显著影响。
[1] 由于样本年龄段不同,这个数字与前面和2008年比较的2017年结果略有差异。
[2] McDonald,Peter,“Gender Equity,Social Institutions and the Future of Fertility”,Journal of Population Research,2000,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