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声
陈一羽想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公司了，什么东西能省则省。出效果图这种事一般花点钱让效果图公司搞定就得了，可是老王却让他们来修图。照他的说法就是，别的公司很难P出他想要的效果，而他们就不一样了，在老王的监督下，能达到他预期的效果。陈一羽听懂了他的意思:免费的劳动力可以帮他剩下一笔渲染费。
“李哲，你还有几张啊？”陈一羽感觉整个右手都快跟鼠标融在一起了，全麻了，只剩根食指还能动。视网膜也设置成了固定模式，距离电脑约30公分，她稍微抬头看远一点的距离，双眼会模糊。
“还有一张入口和一张2期庭院。”李哲慢悠悠地按着鼠标和键盘。
陈一羽看着李哲桌上的香蕉皮和各种辣条的包装袋，哭笑不得。想想自己工作久了也可能是这个状态，她就觉得可怕！
“我还有两张建筑的和三张总平面图。”陈一羽哭丧着脸。
世界就没有她那么可怜的人，整个小组的人平分了效果图之后，老李又把三张总平丢给她，说了句觉得她很适合P总平图。适合？你全家都适合！
“别担心，等我P好了，就帮你。”李哲特义气地说。
陈一羽才稍稍高兴:“谢谢李哲，你最好了！”
刚进公司时，这个女孩就对陈一羽特别照顾。有时候她会觉得李哲是个很厉害的人，总是能把老李交给的任务做得很好，虽然她能把水草养死了。
“嘟嘟……”放在桌上的手机剧烈震动着。
是个陌生的号码，来电显示是老家那边的号码，陈一羽犹豫地接通电话。
“你好！”
“你好！请问你是林铭的朋友吗？”
电话的那一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中有些许迫切。陈一羽碰了碰李哲，示意自己出去打个电话。
“是啊！您是？”陈一羽站在公司外的一个休息平台，栏杆旁边摆了一排花盆，种着绿萝，本来奄奄一息，却因为前几天的一场雨，又恢复了生机。几个月前，她从这些盆里挑了几根插在李哲的鱼缸里，道:“如果绿萝都可以养死，那你以后就别祸害生命了。”好在，李哲桌上的绿萝至今还是生机勃勃。
“我是他爸爸。”
陈一羽一楞，林铭的父亲从哪得知她的号码？这个就是他的父亲啊，林铭曾在文章里描述过他的父亲。
有如大树一样坚挺的背影，他打过厂工，摆过地摊，做过水泥工……他曾背弃过母亲和孩子，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背影不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陈一羽不知道他是厌倦了外面的风风雨雨，是这个老身板再也经不了折腾，还是幡然醒悟才归巢的。
“您哪来我的号码？”
“阿铭的一个初中同学给的，他说你跟阿铭的感情很好，说不定你能够联系上他。”他的语气里充满希望的气息。
她尴尬地笑了笑。天呐，陈一羽有种被卖的感觉，不会被误会成林铭的女朋友了吧？可是他们的感情真的有那么好吗？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如果不是以前他们相处的点滴浮现在眼前，她都觉得他们就只是网友关系。
“你能联系得上他吗？他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过我们了。”
10月份，天有些凉了，陈一羽稍稍裹紧薄外套。
去年9月以后，林铭没再联系她，她于11月才发现他人间蒸发。原来，时间过得那么快啊，又快一年了！
“可以，但是他不一定会听我的。”说实话，她不喜欢林铭的父亲，她甚至觉得林铭造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切都归根于他。可是，她拒绝不了一个父亲的请求。
她报了个号码给他。片刻后，他说他有这个号码，问她有没别的联系方式。
“没有了。”她都能听到他轻微的叹息声，她于心不忍，就多说了几句，“他那个号码还用的，您给他发信息他也是能收到的，他只是不回。您多试几次，心意总能传达给他的。”
“你跟他感情很好吧？你帮我们多劝劝他，我们给他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他的声音慢慢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阿铭是个好孩子，一直都很乖巧，什么事都没让我们操心过，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是大多父亲的心声吧，自家的孩子都是那么乖巧的，那些出格的事都不会做的。可是，孩子也有说不出的成长烦恼，任其自由疯长，也不照料一下，总会长偏的。像是陈一羽家那间废弃的老屋，几尺高的野草都快比人高了。
一个人总会做错事吧，虽然在别人看来，他不是个好丈夫，但是他是个好父亲啊！林铭就是个笨小孩，老是钻牛角尖，慢慢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您发信息给他，就别骂他了，说些好听的话，他就是有些笨，老是说感受不到家的温暖。”陈一羽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他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陈一羽伸伸懒腰。10层楼高，放眼过去，能清楚地看到这个城市。远处的写字楼亮起了灯，原来还有那么多人陪她一起加班。
俯视望去，几条公路都塞满了车，行驶得很慢，车的尾灯都亮了起来，像是几条火龙燃烧着这个城市。也就只有公园的那一片绿色陷入了沉睡，成了市区唯一的墨色。
林铭现在在哪个城市呢？一个人该多孤独啊！在这样的夜晚，会不会也站在高处，注视着整个城市？
“谁动了我的图？”一回到位置，她就发现图有些不对劲。
“冷静冷静！是老王！”李哲使了个眼色给她，声音压得很低。
“天杀的。”陈一羽骂了句。
老王说的话，改的图，就是圣旨，你得一字不漏地消化、遵从。一旦你有违抗半分，就会被诛九族。陈一羽最恶心的就是老王动她的图，即使你自己觉得是苍蝇，你也不能吭声，只能把它咽下去。
她最记得那次了，老王硬是要往一栋公寓屋顶上贴上各种图案的瓷砖，以显示出别具一格的设计风格。陈一羽第一眼的感觉就是东拼一块西凑一块的百家被。
“大家觉得怎样？”老王得意洋洋地问。
“不错不错。”大家附和道。其实大家私底下都说丑，只是明面上不说出来。
“Wing，你有什么看法？”
陈一羽被点名，有点意外，她想了想，说:“像拼贴画，色彩丰富。”
她想打着马虎眼就过去了，奈何老王的中文不怎么好，追问什么意思。
“折衷主义，您懂不懂？”老王摇头，她真恨自己没把英文学好，不然冒出个建筑术语的英语词汇，定然很酷，她鼓足勇气，“就是说把不同时期主流的建筑风格拿来拼凑在一起，组成一个高级的混搭。就是说这样的设计，像折衷主义！”
这话一说完，在座很多人的脸色都变了。老王摘下眼镜，扶了扶额头，其他人的脸色更差了。
陈一羽有些懵，她才进公司不到两个星期，并不了解是怎么回事。这个公司不是追求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吗？她认为的外国公司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头有点痛，暂时讨论到这。”老王拎着他的咖啡杯走出会议室了。
后来，她才知道老王最讨厌别人否定他的设计了，他决定自己的设计最棒了。一旦他讨论项目说不过别人，他就装头痛，然后几天不管这个项目。虽然这样负责这项目的组员可以悠哉几天，但是也意味着项目无法进行下去。于是，他们组的项目就真的被停了一个星期。陈一羽觉得这是他耍无赖，还无赖到根本不在乎公司的利益。李哲点醒她:“项目拖了，到时你跟的项目减少，他给你发的奖金也会减少。所以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一羽，冷静，你P别的图吧！别管他的图啦，不然我们通宵也下不了班。”李哲赶紧安抚她。
“知道啦！”她不能拖累整个小组的人。
她也想过安安分分地在公司待上一两年，让履历没那么苍白，可是这不断在触犯她的原则。她害怕有一天她也会被他们同化，变成一个阿谀奉承的人。
她继续敲着键盘，看着这个城市慢慢寂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