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苏兮隰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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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美人迟暮,发已白

一盏烛火跳跃着,一杯茶水雾气氤氲,一个男子面色凝重,面窗而站,窗旁的寒鸦春雪,在灯火的照耀之下,绿叶之中透露出些许颓意。

床旁的白纱垂地,遮挡着床榻,几名药师正在为楚苏调药,巴贞为楚苏提了提被子,正打算离去楚苏伸出手抓住巴贞的手,虚弱地说“我哥的尸体……”

巴贞看了一眼子政的方向,随即对着楚苏摇了摇头,楚苏的手重重的滑落,他竟真将我哥……分尸了!泪水无声滑落,她真是没用,连哥哥的尸体都护不住!想到这儿楚苏哭出了声来。

子政察觉到她醒了,他脑海里回想着她虚弱的模样,想要看她,可脑海里闪现她用扔凤玺,用刀刺自己,甚至是无数次在他面前落泪的样子……

想到这些,子政无奈地闭上了眼睛道了句“南驿馆有他的衣冠冢,待你身体好些了,孤让人陪你去”

楚苏听到这话,凄凉一笑,他将她最爱的哥哥给杀了,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没留,现在竟以一个衣冠冢作交代!

二人隔着白纱两两相望,他的手触向白纱上的身影,子政想要拉开白纱,却见楚苏牢牢地扯住白纱悲愤冷清地说:“楚苏曾言永不叛君,也从未叛过,而今便当此诺已废!你我今后也不必再相见”说着两行清泪滑下。

子政震惊地看白纱中的身影,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你这话何意?是要与我桥路各所归?”她竟然将他们之间所有断绝?

他的手拉开了一点白纱语气温柔而委屈“苏苏……”

楚苏于心不忍,可想到子政做的种种,楚苏用力拉上了白纱决绝地说“此生不与君相见,隔纱亦然!”

“楚苏!”子政有些不悦吼道,她这是在折磨他!她想要他后悔,内疚,自责!她了解自己,所以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报复自己!

楚苏愤懑地回复“楚苏在得知楚启跳下城楼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是被你杀死的!我恨你!此生都不会再见你,此后也绝不会念你!”

“此生不见,此后不念!”子政的手紧紧地拽着白纱“好一个……不见,不念!”

子政眼中含着泪水一字一顿地问“封你为郑夫人,可还记得“郑”字的由来?可还记得“扶苏”二字何来?”。

楚苏悲凉地回复“以君之名,贯妾之姓;以君之心,予子之名!”

子政的语气有些缓和“既然记得,孤再给你最后的机会,收回刚才的话!”

楚苏的手紧紧的捏着白纱伸出去起誓“楚苏在此立誓与西戎王尚子政,势不两立,此生不见,此后不念!若违此誓,血祭帝鸿!”

“楚苏!”子政彻底怒了“你宁可做一个亡国公主,也不愿成为九洲的王后!?”

“是!”听到这个回答子政的手无奈地垂下“你终究还是违背了孤与你的誓言!你终究还是选择背叛孤!”说完子政转身,悲伤而落寞地走了出去。

就在他要走到门口的那一刻,他停了下来眼中满是不舍,语气有些停顿,眼中带着恨意“即日起………郑夫人……幽禁八百行宫,若无召见,永不复出!”

永不复出四个字刚落下,他便大步离去,一颗晶莹的泪在烛光之下飘落。

楚苏紧紧盯着白纱上若隐若现的身影,窗外一阵风将白纱掀起,楚苏看着远去的背影,眼中尽是悲凉。

现在想来初入阳里那个晚上,她就是被眼前这个背影所蛊惑,它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不停的吸引她去探索,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这所谓的神秘力量,不过是他与她二人的相同之处。

可是她忘记了,尚子政是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位深谋远虑,杀伐果断,睿智的帝王,掠夺才是他的本性。

如今她除了这个“郑夫人”的身份之外,一无所有!这仅剩的身份让她仿佛置身于充满毒刺的囚笼,让她倍受折磨,让她痛苦!去八百行宫也好,至少哪里有南楚的仿宫。

子政对她的了解比她对自己还要深,所以他有筹码把她骗得团团转!而这个筹码是她自己放到他手中的!

出了南华殿,子政脑海里回忆着刚刚楚苏的话,满心悲伤痛“永不相见,永不相念……八百行宫,永不复出………”

回到北殿后,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仿佛被人狠狠地剜去一般,痛的彻底而深刻……

子政手持着笔,盯着眼前的奏折久久没有批阅,他回忆着与楚苏的过往。

苏苏虽然看似坚强,却很爱哭;她很聪明,从不愿认输,故常常为难自己;她善良而天真,偶尔喜欢撒娇。

却也时常要求自己不可做有违南楚公主身份的事,所以外人看来她是端庄贤淑典雅的公主,但实际上,她也会使性子,也会发脾气……

就在子政这么想着的时候,高辅进来了“王上,唐将军求见”

子政看了看奏折,果然只有她才能叛乱他的心神“宣”

“是”

唐澈手持长剑走了进来“臣唐澈见过王上”

“免礼”子政审视着唐澈,片刻后只见他挥手对宫人说“孤与将军有要事商议,你们退下吧”

“是”

唐澈看向子政,“王上”他竟然单独见我,不怕我有异心?

“可有找到?”

“在地狱岩之下,确实有一个块异地,岩浆在靠近此处时,被沟壑阻断……

确如王上所说,有一冰门,冰门被青藤缠绕,左右各立石柱,石柱之上刻有日月星辰与山川脉络”

子政听罢起身看着地图上的南楚之地“带些死囚进去探路,务必拿到不死果!”

唐澈犹豫再三地看向子政,子政将他的怀疑看在眼中“你好像有话说”

“不死果真的存在吗?”

“孤曾听到过一个传闻,黎海之境,孤岛而立,神树扶桑不死鸟栖。枝繁叶茂红月为镜,饮血如水逆转时轮,随和天阙能破地门,有果不死乃赋长生。”

“王上相信这个传闻?”

“信?不,孤不信,可如今只有这个方法可救她”今日药师告诉他,苏苏吃下的毒药叫“美人毒”是由罗梵天的师傅所制,没有解药!

美人迟暮,待她青丝衰白之际,便是死亡的时刻。

“她?王上是指……郑夫人?”

子政冷漠地说:“孤是为了扶苏!”自生下扶苏之后,她的身子便出现了异常,这些年扶苏渐渐长大,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其实,按照巴贞的药方她还能撑个两三年,可如今能救她的,似乎只有蓬归墟境的不死果了!

他灭了她的母国,害死了她的亲人,她该恨他。可他是西戎的王,他注定该担负这份责任,若说错,那便是错在了她南楚公主的身份,错在他是西戎王!就当是补偿她吧。

唐澈听到这儿有些诧异,他这是在为公主担忧?

“过几日孤会去南巡,这期间孤与你一同进入地狱岩”

“是”

子政看向唐澈眼神很坚决“你的剑术在天下少有对手,扶苏缺一个师傅,待他再大一点便由你亲自教授他武艺”

“臣遵旨”

“退下吧”

“是”

武侯府里

王秋雨正指挥婢女收拾书房,齐蒙进了书房“前些日子便听你说要收拾一下书房,我还在想这书房会有多乱?

今日一看确实要多找些人,瞧我这弟弟将床榻都搬进书房了,看样子是打算与这些书长伴终老了”齐蒙笑说道。

王秋雨有些错愕了,他连这件事也不记得了?长住书房的人,明是他,却记成齐异?自那日在亭中救了他后,他便不记得关于郑夫人的事了,甚至连郑夫人是谁也不知道。

“夫君身体如何了?”

“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齐蒙微笑着看向秋雨。

“那就好”发觉齐蒙一直盯着自己,王秋雨有些脸红“夫君为何这么看着我?”

“与你成婚至今,才发现原来秋雨不止上得了战场,还能将这府上一切治理的井井有条,为夫对夫人甚是佩服”说完齐蒙伸手拉住秋雨的手“辛苦了”

“秋雨是夫君的妻子,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齐蒙温柔一下将秋雨搂在怀里“夫人可觉得这武侯府少了一些什么?”

“什么?”秋雨一脸笑意地问道,齐蒙在秋雨的耳畔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自然是小齐蒙与小秋雨了”

秋雨微愣,泪水朦胧地看向齐蒙,她这算不算是苦尽甘来,现在他是真的从心里去接受她这个妻子了,她真的好开心。

齐蒙看着秋雨的样子有些束手无策“怎么了?你要不是喜欢,我们再等两年”

秋雨刚想说什么一副画被奴婢从桌上弄到地上了,画卷打开,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子出现。

“怎么这么不小心!”秋雨斥责道,可当她看到那画像时一惊,那是齐蒙为郑夫人所画的,秋雨看向齐蒙,只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画“这画中的女子……”

秋雨忙回答“你不认识!”说完便对奴婢说“把这画拿去烧了!”

“好端端的画为什么要烧掉?”齐蒙说着捡起画“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这画中人有些眼熟”

“这……这画是齐异的,他整日挂在书房里,你看着能不眼熟吗?”说着秋雨从齐蒙手中抢过画。

“既是齐异的,还是收着吧,虽然他为郎中令,住在宫里,不过偶尔也是要回来的”

“既然夫君如此说,那我便让人留下”说完秋雨将画卷好交给了一个婢女“拿去收好”

“是”

齐蒙看着婢女将画拿走“秋雨,这画中人是谁?叫什么?她是谁家的?”

“夫……夫君今日怎么了?难道是想要纳妾?”秋雨的语气有些不悦。

“夫人说哪儿的话,我在想若是齐异当真喜欢这姑娘,我们做哥嫂的何不成全他”

“那是决不可能的事!”秋雨果断的说。

“此话何意?”

“我的意思是齐异或许有自己的打算,我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有”说完秋雨便有些不悦地离开了。

“秋雨……秋雨……”齐蒙有些无奈只得跟上去了。

第二日楚苏带着扶苏、沫儿、绪良乘着马车往八百行宫而去。

绪良瞥到一旁郁郁寡欢的楚苏,抱着扶苏让他面对楚苏,扶苏清澈无邪的眸盯着自己的娘。

“姑姑……”

楚苏抬眸看到自己的儿子,眼中满是爱惜,扶苏盯着她笑了,伸出小手要她抱……

看着儿子,楚苏的心得到了安慰,她伸出手将儿子抱在怀里,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眼睛湿润“母后,只有你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沫儿有些诧异“这马车怎么停了?”

只听马车外传来声音“王上有旨,长公子年幼,母之祸不及子,行宫之罚不予公子,故派臣等迎回长公子!”

楚苏心猛地一惊,看着怀里的扶苏,泪眼涟涟,他连孩子也不留给她!楚苏牢牢地抱住扶苏“不!扶苏是我孩子!他不能与我分开!”

扶苏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楚苏,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就要与她分开想到这里楚苏更难过了……

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看着儿子无邪的脸,一想到与他分离,或许一辈子都看不到了,她就心如刀割。

真的太高估自己了,原来那个时候她真的下不了手。

在刀子扎进尚子政的胸膛的时候,她犹豫了害怕了所以才会不自觉刺偏…如果当初她听了哥哥的劝诫,也许便不会有今日的痛苦。

就在楚苏难受之时,只觉得脸颊一阵丝绸的触感,她的扶苏用那小小的手正给她擦眼泪。

懵懂而无知的眼睛里都是不解,他只是盯着她……

楚苏轻轻拉着儿子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她有预感她的儿子会是全天下最善良与最温柔的人……只是,他不再会有母后的陪伴。

此刻马车外又传来声音“请夫人与长公子下车!”

楚苏无奈抱扶苏下了马车,沫儿与绪良也下了马车泪痕未干地质问章少荣“扶苏是我的孩子,我带走我自己的孩子,你们也不允许吗!?”

“夫人息怒此乃王上的意思,望夫人行个方便”

楚苏语气霸道而坚决“若是我不答应呢?”

“王上的意思是不惜任何代价带回长公子!”章少荣说道。

楚苏冷眼看向他们“要想带走扶苏,除非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谁也别想带走他!”

众人一愣,章少荣有些为难“夫人您何必为难我们?”

就在章少荣为难之际,一个声音响起“夫人还是听章将军的话为宜”只见唐澈来到了队伍之前,他看向楚苏。

她的贝齿咬着下唇好像在积力忍受着些什么“扶苏是我最后的亲人了,难道连这最后的念想都不留给我吗?”

“王上恩准,让臣担任长公子的师傅”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告诉楚苏,他已经成功取得尚子政的信任了,一切都在朝着他们所计划的方向发展。

听到这儿楚苏沉默了一下,抱着扶苏走向唐澈,眼泪在眼眶打转。

扶苏只是看着楚苏,她在唐澈跟前停下“你发誓你会用命保护他!”这是南楚王室最后的血脉,是她和哥哥乃至整个南楚的希望。

“臣发誓,将用尽生命,保护公子!”

楚苏将扶苏交给了唐澈,唐澈接过孩子,扶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紧紧地抓住楚苏的衣服,开始大哭起来,楚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看着孩子“扶苏乖,不哭……”

扶苏哭得更厉害了,他不会说话只能用哭来传达情绪,唐澈知道她不忍心,决绝地抱走了孩子,转身离去。扶苏盯着楚苏的方向哭得更厉害了,楚苏站在原地只得眼睁睁看着孩子离去……

孩子哭得凄惨,透过唐澈的肩头向楚苏伸着小手,楚苏再也忍不住追了上去刚走了两步便被人拦住,她停住脚步看着痛哭的孩子心如刀绞,扶苏,我的孩子……

孩子你的身上流着南楚的血脉,母后做了一件对的事,可这事却会害你饱受非议,因为你的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一个弑君弑夫的南楚女子的血!

只要你是西戎的长公子,便不会有人敢议论你的血脉,你的身上有我所有的爱。

我恨你的父王,无时无刻都想要杀了他,可却下不了手,恨的极致大概就是恨自己!

爱着也恨着,怨着也期望着,你母后这辈子都在渴望自由,可最终将自己送进了更深的囚笼,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八百行宫之一的仿宫———骊宫

整整一宿楚苏都没有睡,她坐在床上想到了很多往事,从初次相遇到民间经历生死,再到后来的种种……正当她想着与子政的种种过往,想到扶苏,想到了哥哥,想到了齐蒙……

突然楚苏身上传来一阵阵锥心断肠之痛,她痛得在床上痛苦的翻滚着“啊……”

那些熟悉的人渐渐远去,而她只有目送着离别,床幔挡住她的身影,只见她艰难的靠在床头,窗外一阵风吹动着纱帘,隐约中那株寒鸦春雪在烛火之绿叶依旧。

整个宫殿里的白纱纷飞,窗外开始下起瓢泼大雨,绪良提着灯笼来到楚苏的房间“姑姑,我在外殿听到你的声音,你……”

“怎么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绪良手中的灯笼直接落到了地上,他震惊地看着满头白发的楚苏,楚苏看向绪良虚弱一笑语气极轻“我没事”说完楚苏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绪良忙冲到床边扶住楚苏“姑姑姑姑……你…你的头发………”

楚苏眼中含着泪看向烛火“人都会老,都会死,姑姑不过是比别人快一步,你不必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