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晴雨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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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Part.01

“你认为,死是一种救赎吗?”

“你说什么?”何谨从纸质报告上移开视线,看向说话的人。

“你认为,死是一种救赎吗?”

万修又问了一遍。

“坊间有这种想法的人貌似很多,不知道是他们真的发自内心的感悟,还是不知道哪门子宗教宣扬的东西。”

“怎么回事?”

“嘛,这种想法好像是认为,和世界一起毁灭是一种救赎啊。这种话在我看来就像废话一样,人以这个世界为舞台进行活动才叫活着,没有了[世界]作为背景,那么人类所有的活动都不能称之为活着吧。”

“虽然这种想法很荒谬,但是道理不能这么讲吧,你不是常说吗,人活着和死了并不是非黑即白的道理,就像数学中大于小于零那样,总还有个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

何谨合上文件夹,已经在心里默默背熟了纸质报告上的信息。

“应该说,如果人们想要得到救赎,那就不应该选择这个世界的存亡作为标杆啊。毕竟这漫长却有尽头的世界,对于任何一个人类来说也太过漫长了。”

“比起一味通过死亡寻求解脱,把救赎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死亡上,也是奇怪的事情啊。”

万修突然语气一转,一副很懂的样子,让何谨有些摸不准这个人现在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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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色头发的女人,会预知所有隐藏在未来的可能性,然后带给你毫无希望的绝望]

“何谨?何谨!”

猛地睁开眼睛,黑桐玖雨正在自己面前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甚至连鼻息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该醒醒了,何谨。”

“抱歉,玖雨博士,我好像睡着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还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睡着在这里。

突然额头上传来的刺痛让我的脑袋像过了生物电一样瞬间清醒。

“睡迷糊了吗?”玖雨博士用纤细的手指弹了我的额头一下,语气里有一些责备。

“快起来了,还有很多目标需要处理。”

哦对,想起来了。

这次我之所以跟随玖雨博士一起来到这个荒山野岭的碎石山丘地带,是为了清除掉一些意外突变的迷失种死侍。

扬起手中锋利的[归雨],欠身躲过迷失种袭向我头部的爪击,刀刃就从他的腹部将其一分为二。虽然就像菜刀切豆腐那样绵软又黏着,但我还是很享受刀反馈给手指的那细微的切断死侍身体的触感。

“11只。”我心里计算着死在我刀下的怪物数量,毕竟报酬可是计件收费。

“小心!”

提前于玖雨博士的警告,我已经感受到了混乱不堪的杀气,但刀刃已经到了我的眼前。

“砰!”

枪声响起,怪物僵住了身体,缓缓倒地。玖雨博士眉宇紧锁,握持着伯莱塔手枪的手稳如泰山。

“最后一只。”玖雨博士的手枪恰巧打空了最后一发子弹,上弹器自动退膛。

“你变厉害了不少啊,玖雨博士。”我监视着一地的尸体,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因为何谨教官教导有方咯。”玖雨博士把手中的空枪转了个枪花,重新上弹之后关掉保险装进大腿外侧的枪套里。

“没受伤吧?”

“那是当然,”我拍了拍自己的手臂说道,“要说受伤,可能刚才睡着时做的梦对我造成了一些心灵的创伤吧。”

“做噩梦了吧。”玖雨博士选了块比较结实的石头坐下,“什么样的梦呢?”

“嗯……”我也跟着玖雨博士坐在她的身边,整理了一下语言,“完全看不到未来,就像沉浸在水银做成的海洋深处,黑色的阳光照耀下来,却怎么伸手也抓不住那黑色的光。”

一边说着,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夕阳下火红的天空,装模做样的抓了抓空气。

“不都说在梦中可以梦到自己的未来吗?我现在看不到未来,是不是说明我已经没有未来了呢?毕竟,在梦里我正因为某些事,急切地寻求着救赎。”

“你这说的,和现在也差不多嘛,看不到未来,寻求着救赎……”玖雨博士打趣地调侃道,“其实说不定,你梦里的样子,正是你的未来咯。”

“说的也是,说不定我的未来会和现在一样,迷茫无助抓不住未来,不过……”我放下手,转过头看向玖雨博士,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我现在有玖雨博士您啊。”

“梦里没梦到我吗?”

“有你在的话,我就不会这么无助了。”

“是吗,真遗憾。”

“唉?”

身体虽然毫无感情的传达给大脑疼痛的触觉,可是脑子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玖雨博士已经抽出防身匕首,准确无误的错开我的肋骨,插进了我的心脏。

“世界即将毁灭,我们谁也救不了谁。”

玖雨博士轻声在我耳边说道。

“但是死亡会治愈一切,神会宽恕我们。”

“你在说什么……黑桐小姐……”

视线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玖雨博士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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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猛地挺直了身子,从床上挺坐起来,双手不知所措的摸索着胸前,没有伤口,但是为什么却能一清二楚的体会到梦境中金属刺破心腔的痛楚呢。

那是炙热的血,和冰冷的心。

“呼……”

紧绷的神经渐渐舒张,我泄了气似的倚靠在床头上,用胳膊压住了眼睛。

“我没有被她刺伤,这只是个噩梦。那个人,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越安慰,梦境中的刀刃越发真实,越回想,她狡黠的笑容就越发清晰。

“现在是哪边?梦境还是现实?”

我突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对床对面的墙角里站着的人,对玖雨博士提问。

“何谨。”玖雨博士慢慢走向床边。

“你,是虚幻还是真实?”

“我就是我啊,不是吗?何谨。”玖雨坐到床边,伸出手想要触碰我。

“你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我向后挪动着身体,掩饰自己的瑟缩。

“那么,要否定我吗?”玖雨又向前一步,双手环抱住我的头,轻抚着我的头发。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像你。你总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努力,总是展望这未来,即雷厉风行,又温柔,又绝对不是一个强硬的人。

那样的你,和我正好相反。

那样的你,我想要义无反顾的追随,却又对你的亲近不知所措。

“玖雨姐,我到底要怎么做?”

“要求助于我这个拥有未来视界的异类吗?”她抚摸着他的头发。

“无所谓,那些无用的名义和虚假的执着。”

“从两条道路里选择吧。要么向神祈祷,敬仰神明,在世界的终焉中寻求救赎,要么……”

“向神明发起挑战,欺骗神明,颠覆这个由错误所编织成的世界之根源,让自己成为[正确]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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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三十分星期五村庄路郊旅行车内

“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世玉用一种质问的语气提问,晓晨很不舒服,自己被何谨灌输了很多记忆本来就很痛苦,却还要被世玉诘问。可是她也没法发作,世玉是真的着急了,他从以前就有着“遇到对自己不利的形势就会暴露出真正性格”的习惯。

“哈林之镜复活何谨的操作方式我还并不清楚,但是根据玖雨医生预知的未来,何谨将被从一个整体打散成肉体、记忆和灵魂三个部分,当三者重新合而为一,何谨就能重新变回一个正常的人出现在这个世界。”

“可是,何谨的肉体却被你杀了……”世玉毫无感情的陈述事实。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晓晨拍了一下桌子,“不要把一切都怪到我身上好吗?”

“对,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没有保持理智分析这件事,是我的误判导致……”

“我真是受不了你那一遇到挫折就收起所有的感情,然后用一副机器人一样冷漠的语气面对每个人的样子,你现在就像在和一堆无机质说话。”

“那现在要我怎么办?”世玉继续毫无感情的问道,“原来我还可以通过Plan B来把局势挽救回来,或者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等着事态出现转机时来运转。可是现在事实就摆在面前,我没有Plan B,也没有人可以转机。何谨已经死了,他的肉体死了,缺少了一部分的他永远不可能再复活回来了!”

“yeah,my fault。”

“不,不是你的错。”

“无论如何,人是我杀的。”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

……

“我有很多疑问,特别是当我知道了一部分何谨的记忆之后。”晓晨的语气里带着歉意,“眷神者是谁,何谨有什么计划,还有为什么你们要隐瞒是何谨替我报了杀亲之仇。我知道现在不该问,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说。”

“你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晓晨突然问道。

“我很害怕,我本以为即使远离了狩魔猎人和死侍们,只要保持状态就可以轻轻松松的重操旧业。但是我现在很害怕,真的。”她紧咬着嘴唇,用力握住自己颤抖不止的手,那握着缥雨杀死何谨的手。

“别想这么多,放轻松。”世玉走上前去,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说不定是因为你一下子接触了这么多何谨的心思,体会了何谨的那些悲伤情绪,乱了你自己的阵脚。”

“不是这样的。”晓晨挡开世玉的手,抬起头盯着世玉,“我当狩魔猎人以来第一次这么害怕。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我的确杀了人。我一直想要保护朋友,可是谁会想要这样的结果呢?”

晓晨从车座位上起来,在小型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的玻璃瓶汽水,用手指挑开瓶盖,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我们这几个一直走下来的伙伴,都是因为保护朋友而继续战斗的。你说得对,我们都不想用杀死某些人的方式来保护某些人,但是事情往往容不得我们决定他人的生死……”世玉用苍白的话想要安慰晓晨。

“所以你把罪恶感都排解给了这个世界?认为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你怎么可以堂而皇之的把这些信口雌黄的借口当作理所当然?”晓晨把玻璃瓶狠狠砸在桌面上,二氧化碳剧烈反应,泡沫涌出瓶口洒满了桌子。

“我……”

“何谨在记忆里对我说,杀人这件事,每个人都会做,当我为了守护最弱势的群体,最善良的人性,就应该先发制人把那些凶残暴戾的杀人犯扼杀在阴影里。不要对十恶不赦的死侍吝啬子弹,也不要对罪大恶极的人类心怀怜悯。

“说着轻松,可是谁又能有他的那些经历呢?没办法感同身受谁又会理解他的话他的思想呢?更何况,我为了守护朋友,去杀害了另一个朋友,一个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

“你说得对,第一次杀人,总会这样迷茫,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世玉抽了两张抽纸递给晓晨,整理了一下语言继续说了下去。

“两年不见,其实我经历了很多事情。就在和你分道扬镳没多久的那个秋天,我失去了两位朋友。两位女孩,一个猎人,一个平民。我认识她们没多久,但是她们却是我结交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中,最善良的两位。但是善良救不了她们,她们被放在天枰两侧,想要救一个,我就需要杀死另外一个。猎人小姐对我说,哪怕为了最微小的善行,她也愿意付出生命。而平民小姐对我说,她是一个俗人,不知道什么是大义什么是奉献,但是她愿意用她的生命去换取拯救更多人的希望,哪怕机会并不明朗。我无法抉择,最后她们,就在我的犹豫中,一起死去了。”

“抱歉……”晓晨小声说道。

世玉摇着头,露出无奈的微笑。

“我很幸运,每次需要和人类刀剑相向的时候,都是为了保护正义而对抗邪恶。但是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如果我再一次陷入这样的选择,我会再一次因为懦弱和犹豫葬送更多人。要是说我不心痛是不可能的,每当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之后,我都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们。我多希望如果自己可以回到过去,在他们身边多待久一点,多留下一些回忆……为什么牺牲的不是我呢?但我知道他们也会这样缅怀我,也会继续走下去。因为只有走下去了,才能遇到更多的朋友,才能弥补心灵的空缺,这很自私,但很真实。

“我们永远不是替两个朋友选择谁该死谁该活的那个人,我们只能希望每个人都活着,他们自己才能决定他们的死。最后留给我们的只有成为执行者这个选择,没有放弃的选项,逃跑了他们依然会死。”

世玉又一次把手搭在晓晨的后背上:“我不知道第一次杀人之后应该从哪方面去开导你,也许是对自己的恐惧,害怕自己还会多杀人,也许是对未来的迷茫,丧失了自我,又或者像你现在这样,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当我第一次杀死罪人,亲手杀死孤存的时候,有何谨为我承担罪过,那我想,起码让我,暂时替你承担这些你现在不能承受的罪过吧,晓晨。”

“谢谢你,小世。”

晓晨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摸着冰凉的玻璃瓶,心里的燥热也被平息了许多。

“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你就好好休息吧,辛苦你了。”

感受着世玉手心的温度,晓晨已经不再想纠结世玉是逞能还是真的活成了何谨的样子,只是合上眼睛,感受着眼眶的酸涩,期望着自己不需要再伤害任何一个朋友,也期望着这件风波可以尽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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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三十分星期五

夏利早早的醒了。

无论怎么放空自己的思想,总是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

感觉就像是生日前夜期盼着收到生日礼物辗转反侧,又或者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但她的确很忐忑,早晨世玉先生会通过气象局发布避难预警,她很期待,也很恐惧。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海滩边上,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包容了她太多的感情,有好的,快乐的,也有坏的,恐惧的。她在这里练习冲浪,她在这里认识了何谨,她在这里和何谨相拥,她在这里失去了父母。

不对!

冰冷刺骨的海水和锋利如刀的海风吹醒了她,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果然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要赶紧找点事去做。

再试一次吧,冲浪。

海上果然阴冷如深秋,无论明天是怎样的好天气,太阳也永远照不进海里。

她抱起冲浪板,又一次迎着海浪游去。

从风浪中爬上冲浪板,板面剧烈的摇晃着重心。

那一天,在这海滩上,搜救队告诉了我,爸爸妈妈遇难的消息,我哭了很久,我很害怕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

在摇曳不定中站稳脚跟,支撑着膝盖慢慢离开了板子。

那一天,爷爷奶奶接过了抚养我们姐弟的重担,他们的关怀无微不至,我和夏归茁壮成长,我很健康,也很快乐。

有节奏的深呼吸,慢慢驱散了心中的紧张和浮躁,麻木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知觉。

我遇到了何谨,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一见钟情,他很温柔,也很体贴,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虽然接触不久,但我已经喜欢上了他。

凉爽的水冰冷刺骨,在小腿上不断的冲刷,海浪还是那样的狂放不羁,像一匹高傲的野马。

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别人,又不会因为自己的冒失给人添麻烦。我终于找到了做一个好人的方法,也想起了妈妈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果然还是不行啊……”夏利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说道。

然而没有水流的压迫,没有窒息的感觉,没有充斥着全身的脱力感和羞愧感,夏利她没有无力地躺在海水的包围里,而是屹立在了冲浪板上,屹立在了浪头之上。

这一次,她成功了。

“唉?”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时隔了多少年,她重新站回到海浪之上。

这一刻,太阳从海岸线升了上来,为她庆贺。

阳光划开了所有的阴霾,反射着水面的波光鳞里,从海浪里飘荡出的小水珠也奋力地折射着太阳释放自己五彩斑斓的光华,整个海面,就像是一场彩虹色的游乐园,绮丽而梦幻。

风是这样的清澈,空气是这样的清新,天空是这样的清澈,他们像是海浪冲进夏利的心房,带着不可阻挡的快活势头,冲刷走了她心中所有的积怨,这一刻,她无比的舒畅,无比的快乐。

夏利畅快的呼吸着大海的气息,昂首挺胸向天空张开双手,像是在海上完成了一套矫健而华丽的体操动作,完美落地,向这天空和大海致意。

吹拂着麦田的清风,孕育着微微一丝寒意,天空更加广阔,云彩的轮廓也变得柔和。在这个盛夏的八月最后一天,夏利终于重新站在浪头之上。

她游回岸上,愉快的抱起冲浪板,兴奋的像一头小鹿,她想告诉爷爷奶奶,告诉何谨她终于成功了。

然而天气突变打断了她的好心情,阳光突然被乌云遮断,天空凝聚起漆黑的乌云,夏利转过头去,目光向远处眺望,海天的交界线上,有什么东西,在此起彼伏的躁动着,漆黑一片。

豆粒大的雨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天空落下,砸到夏利的肩头,溅起晶莹的水花。

暴风雨,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