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稗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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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话文的实验场上

作为语言实验场的小说其实带着几分尴尬。这样的小说正聚精会神地锻炼着如何复写世界,如何使平凡大众体会一种观察世界的方法,如何驰文骋字而得以成就一套崭新的美学;却也在同时,它向诗抢执照,向散文借妆奁,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内容:“这时正是日午,所谓午阴嘉树清圆,难得在一个山上那么的树树碧合画日为地了。真个的,在这个时候,走出鸡鸣寺之门,弥天明朗在目,千顷浓深立影,有一个光阴不可一风吹的势力了。茂林秋蝉嘶鸣,反而不像在这个画图以内,未越浓淡的分寸,令人在一个感觉里别自谛听了。”

这是废名所写的《桥》里的一个段落。这部小说分别发表在《新月》《学文》等刊物上,每刊一则,便订定一两个小回目。前引的这个段落的回目叫“荷叶”,叙述一男二女三个主角(小林、琴子和细竹)走访天禄山鸡鸣寺的一程游踪。整部《桥》当然可以视作《红楼梦》的民国版,小林没有贾宝玉的众香国,而一程一程的游山玩水兼谈玄论艺则丝毫不失大观园式的诗文獭祭。废名努力地描绘风景,努力地抒写情思,努力地借角色之口表述空灵幽远的格调或韵致,套用废名自己在作品中的语句,可以说是“听得空空洞洞的言语,简直染了一点实在的忧愁”。这样的努力,不免惹得“载道”派的批评家瞋目以斥,毕竟周旋红粉、玩弄风月是多么雅不可耐的呻吟。然而,天真烂漫的废名与对立面上那位世故深刻的鲁迅对讲究小说修辞这桩事体的重视程度,其实并无二致。基于作家相信白话文的伟大功能,小说在彼一时代一方面显示了活泼生发、百花齐放的表现自由,一方面却也在令人目不暇接的修辞实验里被诗化、散文化乃至散文诗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