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教育思想历代文选(传统经典文献导读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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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五蠹》(节选)

韩非论以法为教

解题

韩非(约前280-前233),战国末期韩国人,与李斯同出于荀子门下。他主张“法治”,建立了完整的法家思想体系,是法家的杰出代表,其学说为秦国所采用,成为秦统一中国的理论基础。荀子和韩非都是性恶论者,但解决问题的方法根本不同。荀子肯定了教育的作用,韩非只肯定法治的作用而忽视了教育的作用,这是儒法两家的不同。韩非认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君主却加以重用,所以国家混乱;“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者寡,则国贫”,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主张以耕战来富国强兵;排斥六艺之教,主张“以法为教”,反对儒生担任教师,主张“以吏为师”。

选文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326]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327],而诸先生以文学取[328];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329]。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法、趣、上、下[330],四相反也,而无所定[331],虽有十黄帝,不能治也。故行仁义者非所誉,誉之则害功;工文学者非所用,用之则乱法。楚之有直躬[332],其父窃羊,而谒[333]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334]于父,报而罪之。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335]也。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336]。以是观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故令尹诛而楚奸不上闻,仲尼赏而鲁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而人主兼举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337]矣。

古者苍颉[338]之作书也,自环者谓之私[339],背私谓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苍颉固以知之矣。今以为同利者,不察之患也。然则为匹夫计者,莫如修行义而习文学。行义修则见信[340],见信则受事[341];文学习则为明师,为明师则显荣;此匹夫之美也。然则无功而受事,无爵而显荣,有政如此,则国必乱,主必危矣。故不相容之事,不两立也。斩敌者受赏,而高[342]慈惠之行;拔[343]城者受爵禄,而信廉爱之说;坚甲厉兵以备难,而美荐绅之饰[344];富国以农,距敌恃卒[345],而贵文学之士;废敬上畏法之民,而养游侠私剑之属。举行如此,治强不可得也。国平养儒侠,难至用介士[346],所利非所用[347],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简其业[348],而游学者日众,是世之所以乱也。

且世之所谓贤者,贞信之行也;所谓智者,微妙之言也。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难知也。今为众人法,而以上智之所难知,则民无从识之矣。故糟糠不饱者不务粱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绣。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则缓者非所务也。今所治之政,民间之事,夫妇[349]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知之论[350],则其于治反矣。故微妙之言,非民务[351]也。若夫贤良贞信之行者,必将贵不欺之士[352]。贵不欺之士者,亦无不欺之术也。布衣相与交,无富厚以相利,无威势以相惧也,故求不欺之士。今人主处制人之势,有一国之厚,重赏严诛,得操其柄,以修明术之所烛[353],虽有田常、子罕[354]之臣,不敢欺也,奚[355]待于不欺之士?今贞信之士不盈于十,而境内之官以百数,必任贞信之士,则人不足官[356]。人不足官,则治者寡而乱者众矣。故明主之道,一[357]法而不求智,固术而不慕信,故法不败,而群官无奸诈矣。

今人主之于言也,说[358]其辩而不求其当焉;其用于行也,美其声而不责其功焉。是以天下之众,其谈言者务为辩而不周于用[359],故举先王、言仁义者盈廷,而政不免于乱;行身者竞于为高[360]而不合于功[361],故智士退处岩穴[362],归禄不受,而兵不免于弱,政不免于乱,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誉,上之所礼,乱国之术也。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363]之法者家有之,而国愈贫,言耕者众,执耒[364]者寡也;境内皆言兵,藏孙、吴[365]之书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战者多,被甲者[366]少也。故明主用其力不听其言;赏其功必禁无用。故民尽死力以从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战之为事也危,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贵也。今修文学,习言谈,则无耕之劳而有富之实,无战之危而有贵之尊,则人孰不为也?是以百人事智[367]而一人用力。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者寡则国贫,此世之所以乱也。

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捍[368],以斩首为勇。是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369]于法,动作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既畜王资,而承敌国之亹[370],超五帝、侔[371]三王者,必此法也。

【出处】国学整理社编:《诸子集成·韩非子集解》卷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