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姻有缘（下）
鸡鸣声响，街上的人渐渐多了。都是要在这世间活着实为辛苦。
孟婆瞥了一眼身边的月老，“你……替她难过？”
月老又是往常的样子，三分笑：“见惯了天下间的儿女情长，总觉得没有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我的过失。”
在九重天上，按着姻缘簿在相思树上面牵红线系情丝，远不如自己亲自看一眼凡间。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不会记今生的。”
月老笑了笑，“我牵人红线，系人一世姻缘。你送人一碗孟婆汤，便散了这一世姻缘。”
一个赠人姻缘，一个毁人姻缘。
都是轻而易举，历经种种的也只是这红尘之间的凡人。
这么一想，让人心里属实有些不太舒服。即便是习惯于此的孟婆。她见惯了鬼魂，在奈何桥上，日日皆有千百鬼。有鬼不舍，在奈何桥上痛哭。有鬼依依惜别，盼着来世续缘。
喜怒哀乐皆有。
“你这就要回去了吗？你回去之后，我就见不到你了。”月老跟在她身后。
一个在碧落九重天，一个在黄泉奈何桥。
孟婆脚步顿了一下，“柴老头，你……”
一个老婆婆拿着一篮珠花，走到两人身前：“公子啊，你夫人生得这般好看，不妨买支珠花吧。”
孟婆听到“夫人”二字，眉尖拢了拢，她正欲辩解，某人却很受用。已经掏了银子，选了支珠花。
老婆婆拿了银子就走了。
月老把珠花递给她，“好歹也是鬼差，身上连个饰品都没有，你们地府当真如此穷困？”
孟婆不收，找个理由搪塞：“太丑了。”
月老看了一下手里的珠花，他觉得挺好看的啊。他也不送了，自己收着，“卖汤婆，我要回去了。”
“我也要回去复命了。”孟婆说。
再见，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了。
–
和合仙宫，相思树下，白衣人坐在地上，正忙不迭地打磨一根树枝。
大妖怪来时，头一回见年轻模样的月老。“月生，你这是……干嘛呢？”
月老头也不来，“老妖怪你来的正好，过会儿等我做完，你替我送到下面去。”
至于送给谁，月老不用明说，大妖怪也清楚。
般若把桃花酿放在他的脚边，也跟他一样，席地而坐。“前阵子你下凡了？”
“嗯。”
“和孟娘一起？”
“嗯。”
“你们两个……”般若似笑非笑。
月老把树枝打磨地很光滑，然后就精雕细刻出样子来。“老样子嘛。”
般若打开酒壶，喝了一口酒。听月老把凡间那件事说了一遍。“所以你替他们续缘了？”
“等宋应同投胎应该是陈意两世之后了，我没剪断宋应同的红线。这样等他投胎转世，立刻就能和陈意续缘。”月老把树枝雕刻出一朵花的样子，要多丑有多丑。毕竟他手艺活儿真的不怎么样。
勉勉强强能看了，他吹去上面的木屑，自己看了看，颇为满意。然后把木簪递给般若，“替我去送。”
“……”般若也不太好意思说这个玩意丑。“真……送啊？”
月老皱着眉头，纠结了好一阵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珠花来，“那个要是不收……就把这个塞给她。”
般若看着丑的一塌糊涂的木簪和漂亮的珠花。两个都收下了，“成，我替你送。要带话不？”
“不用了，没什么好说的。”他抬头看着巨大的相思树，上面的情丝缠了又缠。
–
孟婆每天都是一样的工作，熬汤，送汤。
大妖怪今天又来了。
孟婆习惯性拿出一个大碗，盛了满满的一碗孟婆汤，递给大妖怪。
般若接过来，倒进自己的酒壶里。又坐在奈何桥的栏杆上，看着一大群鬼魂排着队进轮回。“孟娘，我今天是受人所托来的。”
孟婆的手一顿，揣着明白装糊涂：“谁啊？”
“天上那个。”般若晃了晃酒壶，呷了一小口。她在怀里掏出个珠花来，“送你的。”
孟婆盯着那珠花看了几秒，“太丑了。”
“……他还做了一个，难不成你喜欢另一个？”般若又把木簪掏出来。
和珠花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丑死了。
“我去的时候，他正做木簪呢，手工做的，没用法术。”般若笑说。
孟婆道：“肯定是手工做的，不然不至于这么难看。”
般若眨了下眼睫，“两个都丑，两个都不要？”
“木簪给我吧。”孟婆向她伸出手。
般若把木簪给她，孟婆顺手插在自己发间，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般若笑吟吟看着她，“孟娘。”
“嗯？”
“你喜不喜欢他啊？”
“不喜欢。”
“真的？”
“假的。”
孟婆一本正经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般若看着奈何桥入口的那块大石头，那就是三生石。有情人可以选择在石头上留名。她眯着眼睛瞧了瞧，在上面寻到了“宋应同”三个字。
按理说，宋应同不可能在三生石上面留名的。他此刻还在某层地狱受刑，罪孽未赎清，不能入轮回。
般若回过头，看了眼孟婆，“你写的？”
“嗯。”
“为什么？”
“他说……来世可期。”
如果月老办不到，孟婆来办也是一样的。
姻缘簿写不了，相思树系不上，红线牵不得，那她刻在三生石上面就行了。
般若没忍住笑：“孟娘，你可真喜欢他呢。”
孟婆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过即便是眼尾带着泪痣，也不让人觉得疏离，极为柔和。
就算不说出来，心里知道就行了。
“他要知道会不会高兴坏了？”般若问。
孟婆挑了挑眉头，“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般若的表情顿时很微妙，她恍然，“唉……你们这些小辈啊，就喜欢玩这一套。”
在九重天上的月老仙师，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
忘川之上，三生石旁，奈何桥边。
前尘俗世多纷扰，忘川尽头无归乡。
浊汤一碗，前尘情怨皆忘散。
轮回一世，爱恨嗔痴总无常。
喝孟婆汤，了前世尘缘旧时梦。
饮忘川水，断前者成因后者果。
与其回想，不如相忘。
地府阴使，冥界孟婆。——《妖缘集·姻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