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老太妃(五)
谁能想到小树林火堆旁的谈话后,两个看起来十岁,但实则是另一个世界二十几岁的姑娘会在深夜非常不庄重地下了决心:公主身份的姑娘想改变天下百姓如浮沉的格局,郡主身份的姑娘,打算扶持她。
“权谋比之宫斗,这是男人的剧本,会更残忍的,菀沉。你若撑不下去就去天礁山。我知道,你我对于生命的延长都没有太大的兴趣,或许是因为我们孑然一身,没有成家,也没有牵挂。”莼儿慎重分析未来的可能性,“你比我更加热爱生活,我还是建议,当你查清了姑姑和我母亲的案子,就撤,带上姑父,好好生活。”
好,菀沉说。
菀沉不想矫情,本身也是今日一天才与莼儿交了心,没什么道德绑架必须送佛送到西的。莼儿直性子,与她已是朋友,她对自己说的,也必然是她所想,没有必要假装客气。自古以来权谋是最残酷和血腥的东西,各类文章里,人的欲望在权力的面前无一不是丑恶和可怕的,可不得不承认,它是像莼儿一样想要为天下谋福的必经手段。
“莼儿,既然你有理想,也受过教育,不必拘泥于性别。”菀沉对她说,“当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跟男人不一样,你就输了。放过自己对性别的执念,或许是有不可避免的差异,但你要记得,这事靠的是脑子,是筹谋。”
晚来院中寒风起,菀沉与莼儿困得不行,终于结束了对话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很久没有人陪她睡在一起过了,在原来的世界,那个独自带大自己的妈妈,在菀沉生病时睡在一起过。记忆模糊,认真一算,加上在这里的十年,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故事了。时光匆匆,在那个世界都是这样,所以每一个清晨醒来的日子,都像是时光送来的人生礼物。
第二日贵生送莼儿回宫去了,蔺臣儒到廷狱司看到菀沉时,泪流满面:“丫头,咱们回家。”想来是司长告诉父亲昨天的种种,他在父亲牵菀沉离开时,向她点头示意,并说道,有难题还是可以来找我,改变主意了,咱们就回天礁山。
“别,司长爷爷,你们三长老的位置还是另外找个人,我啊,就像在长京城做我的大小姐,要是当年母亲生的是个儿子,做大少爷更是好。”菀沉脱开父亲的手,大步往廷狱司门外去,或许,腥风血雨的生活就将抵达,但是在司长爷爷面前,还是要轻松些,然而走了两步,她还是没忍住问,“司长爷爷,我家那些嬷嬷的事,您查得如何了……”
父亲摸了摸菀沉的头说,查清了,回去我与你说。
车马从廷狱司离去,司长看着院中池塘的锦鲤,悠悠说道:“术莳,昨日柳岸对着菀沉丝毫未提汀兰,她且放下了,你呢?还总去人家院子上空守着喝闷酒吗?你今年也将飞升境界了,去苍劲山闭关吧。”
白色衣襟扬在风中的少年坐在屋檐上,今日拿着葫芦却未饮酒,他的两丝龙须飘在眼前,像一根不听话的稻草。少年看着今夜明亮的月亮,满面哀愁说:“师兄,就算柳岸都放弃了,我还是坚信汀兰会回来。我实在不喜欢这个毫无理想的蔺菀沉,我的师姐怎么能变成这样?”
“人家不需要你喜欢,师弟。”司长说,“这个世界的姑娘,都在男人的眼光里活着,就算是泛陆最有天赋的汀兰,也在意男人的看法。你以为她为何拼了命地修炼?那还不是师父当年瞧不上女弟子。你以为她当年历劫将近,为何还要穿过那座无人穿越过的泠山炼出书异集,还不是因为师父也未能穿过那山。”
术莳想着,掌门师兄的话是有几分道理。
这个世界的男人,都觉得女人就像财富一般的存在,她们必须贤良淑德,生个孩子相夫教子,做男人理想中的妻子就好。只有蔺菀沉不在意这种规矩,她自私、护短,还会勾引钟明阅达成自己的目的,简直是完全无法让人喜欢的性情。
“去苍劲山吧,不多日朔风的闺女也会回去了,我想她定然会撮合自己儿子和菀沉,你早些走开,省得看了更加不悦,到时在苍劲山又吵。”司长说,推着自己的轮椅,往屋里去了。
的确,朔风泠那女人都要飞升成仙了,还是个自私护短的人,一点都没仙人的开朗豁达胸怀,想起这个,蔺菀沉倒是很适合做她家人。术莳想着,叹了口气,等了二十多年的她,已经不再回来了,那个泛陆曾最被人知晓的女人,再也不能扔个葫芦,让自己莫吵闹。
喜欢她就像追着最轻的云最悠的风,想成为跟她一起站在云端上俯瞰众山小的那个人,如今已至化神的自己,又能为了什么去面对雷劫?化身也好,洞虚也罢,再也没有能求夸赞的地方了。
“府中嬷嬷一事,怕是宫里。”回到家中,父亲合上书房门对菀沉说,“起先我以为是为了书异集,司长查了,说进来的人都是二皇子的人,他们应是二皇子与夏侯锋勾结在煌漠训练的异族暗卫。这样,我便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嬷嬷皆是被当年毒你母亲的方式一样被杀,那么你母亲的死,或许就与宫里有关。”
父亲不知道的是,二皇子是官家扶持起来的傀儡,他病弱,直到前日才逮住苏莼求救。如果是以二皇子的名义动手,那么此事绝脱不了干系的,竟然是——官家,母亲的亲哥哥。
“母亲的遗嘱有什么特别的吗?”菀沉问道。
父亲蹲下来,将书桌抬起,她才看到一只桌腿是空的,父亲从里面抖出一张纸条打开,递给了早晨——她接过纸条,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随意的遗嘱,只见纸上写着:龙脉钥匙,我已埋在崆峒山南侧山洞里,切勿让哥哥知晓。他的心已经变了,不再是深洲做质子的忧国少年,我知李瑶死于替我隐瞒我偷龙脉钥匙一事被害,奈何我亦中了毒。臣儒,答应我,孩子出生带她离开姜洲,让她一世安宁。
菀沉依稀记得母亲的样子,是她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当觉得一个人用美丽都无法形容时,就会想起她是仙女的梗,菀沉刚出生见过的她,哪怕已经毒发,哪怕刚生产蓬头垢面,亦是美的。母亲的眼睛圆而不钝,微微上翘的眼角和尖尖的内眼角勾勒出一双清冷而又精致的双眸,确实是女人都无法嫉妒,只想爱护的美貌。
“想过带你离开长京城,但我每日万分挣扎,做不下抉择,我不甘心你母亲的死,最后带你在这别院住下,一住就是十年。”父亲说着,菀沉不知不觉湿了眼眶,父亲是一个多么爱我母亲的人,很难想象他这十年是怎么在夜里度过的,只听他又说,“直到那日你跟我说,要查你母亲的死,我终于还是选择了为她报仇。”
菀沉赶忙点上蜡烛,将纸条燃尽,父亲一脸惊愕地看着她,又舒了口气。她走到父亲身边,认真地说道:“官家怎么忍心,自己的嫔妃和妹妹都下得去手。”
“菀儿,父亲想送你离开长京城,今日太妃的事,我再也不想经历一次。”父亲说,捧着菀沉的头,“如今你母亲的死,你也知晓了,不必与我一起涉险。四个月后,你泠姨离开长京城不会再回来,你跟着她去,也永远不要回来。”
菀沉看着父亲,心中不是滋味,是我怂恿他重新入政的,倘若他为母亲报仇败露,我在这世界变成了孤独的一人。父亲不知道泠姨离开是为了渡劫飞仙,她成不成还未知,就算成了,我也就只能留在苍劲山,那跟司长术莳要我去天礁山有何区别。
父亲,我不走,此时不是为母亲报仇的最好时机,你只能去送死。
“此话何解?菀儿年幼,只是你不愿离开的借口吧!”父亲笑了拍拍菀沉的肩膀,起身将蜡烛吹灭,“你放心,等我为你母亲报仇后,我定来接你,你好好等着我便是。”那姑娘摇摇头说,十年,十年你都忍过来了,为何不能再等等。
父亲看着她,觉得我不对劲,便追问道:“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蔺菀沉冲父亲一笑,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说:“父亲,我不走,你若强求,我便永远不理你。母亲的事,现在不是好时机,你曾是姜洲最好的军师,未来,你女儿也会是个合格的谋士。藏匿躲避,我做不到,父亲的银子那么多,我还是想在最繁华的长京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