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御臣之术
“钟绸何在。”官家坐在龙椅上,叫傅公公取了一把鱼骨扇,“钟夫人当年也是骑马杀敌的巾帼英雄,怎就敌不过一个来自深洲的探子。”
众臣忙跪下,夏侯锋见无人替钟绸说点什么,拱手道:“陛下,钟大将军妾室为深洲探子之事尚未有定论,且找到大将军才可对峙啊。”官家将鱼骨扇打开,斜眼看着夏侯锋,又看向楼束礼:“楼老年纪大了,不必跪着,赐座。”
谢陛下。
鱼骨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官家望向淳于括和李璃,二人仿若雕塑,无趣极了。官家合上鱼骨扇,轻轻一丢,走到蔺臣儒面前:“多少年了。十年,今日是侄女十岁生辰,喜日子,再过几年可与莼儿一同婚配出嫁了。”
蔺臣儒心一紧,官家何意,同莼公主共嫁一夫为妾?淳于括立即出面拱手说:“不巧了陛下,小郡主出生当日,臣便携犬子衍择登门订了婚约。”官家大笑:“怪朕表述不明,菀沉是朕的亲妹妹生,定是当公主看的,本是想为她寻个好人家做正室的。”楼束礼颤巍巍站起身来,对淳于括说道:“陛下就是此意。好个淳于括,生怕人抢了你的儿媳妇,当着陛下倒理直气壮起来!”众人哄堂大笑,蔺臣儒擦了擦吓出的一身冷汗。
“陛下,钟绸觐见,另外……贵妃娘娘说乏了,不知是否留女眷们宫中住下。”傅公公特意将后半句提得大声,听得夏侯锋心一紧。
不必,多留钟夫人母子吃杯茶就好。
“陛下,也请允准草民带郡主回去,家中无人照看……”蔺臣儒顺势说,官家盯了他一眼。淳于括知蔺府商人住所,并无多少防卫,独身放菀沉回去不放心,开口道:“便让小郡主随犬子回淳于府,臣的夫人反正也要照顾几个孩子。”
官家突然饶有兴趣看着淳于括:“朔风泠一切可好?”蔺臣儒盯着言多必失的淳于括,见他眼中有怒气却忍耐下来,谢陛下福泽,夫妻和睦,家庭合欢。
淳于衍择的母亲朔风泠是修道六大峰之一的苍劲山朔风道人女儿,官家当年苦苦追寻而不得。朔风泠答应助他取得姜洲,官家才成全了二人并不再有企图,如今又听淳于括提及,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陛下,钟绸从未做过通敌卖国之事,臣的妾室是深洲密探之事,为假。”钟绸抓了一普通人打扮的宫女,跪于官家面前,“此人是贵妃娘娘的宫人,臣费了好大力气才追问出,是庆国公楼老要贵妃娘娘假借小郡主生辰之名锁了臣的家眷,逼臣认罪。”
头发斑白的楼束礼走到钟绸面前,笑道:“不锁你的家眷,倘若你真是通敌卖国之人,陛下怎么才能找到大将军?你说自家妾室并非深洲探子,可有证据?”
我自然有证据,请陛下过目此信件。
官家接过信件,上有深洲官府印,钟绸这家伙竟然截到深洲密报:“谣言已成,钟之妾已除,死无对证。探子报,不日楼贵妃将假借蔺小郡主生辰之名扣押钟之家眷,必当提前透露于钟,引起长京朝堂乱,拔除苏政燮一颗牙也好……”
“信中大有不敬,竟直接提及陛下名讳,气煞我也。”钟绸对官家说道,“所以,楼老让贵妃为郡主办生辰宴,是陛下的意思?”
官家坐回椅子上,拾起扇子扇了起来,摇摇头:“朕怎该怀疑你钟绸这石头脑子。不错,正是朕的意思,京兆尹来人告诉朕你追了个人出去,以为你是要私奔潜逃,不曾想这个人才是潜伏宫里的深洲探子。若不是你钟绸忠心耿耿将此人捉回来,又截到密报,真恐怕真的要痛失忠臣了。话说钟绸,你就真的不怕朕杀了你的女眷和孩子?”
“臣信陛下。”钟绸郑重跪下。官家龙颜大悦,留几人用膳,夏侯锋威风凛凛,仿佛今日忠臣是他。
御膳过后已晚,淳于括和蔺臣儒拜别楼束礼,同车马往淳于府去。
蔺臣儒一言不发,淳于括开了口:“我知蔺兄处事法则只求一个‘慎’字,可官家今日审钟绸,借菀沉生辰之名邀了你,摆明了请你重回朝堂。”淳于括看着他,突然蔺臣儒恶狠狠盯了他一眼。
“你个老狐狸,当着陛下的面替你儿子打我闺女的主意。”蔺臣儒情绪上来了,憋出一句话。
哈哈哈,合着你全程闷闷不乐想着这事呢,淳于括大笑拍了拍蔺臣儒肩膀:“我当时并不想你离局,菀沉和衍择日后会不会有情分我们也不强求。重要的是,师父年事已高,太子祁的支持者仅剩我与李璃。今日你也看出来了,咱们这位丞相大师兄全程置之度外,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大师兄……相国大人本来就是个只为自己的人,淳于兄,为了菀儿,我当真不想回那波谲云诡的地方。”蔺臣儒叹了口气,“回想从前还在深洲时,官家与我二人从未有这般隔阂,今日你也看到了,官家御臣之术让人愈发不寒而栗。”
淳于括笑了说:“世人总说你是个懦夫,可在我眼中,你是个好父亲。今日想必官家眼中,钟绸是个绝世忠臣,可我觉得,他把妻女交到他人手中,并非好父亲。”蔺臣儒笑,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转开话题问道:“最近商事忙碌,记不得你的二子和三姑娘叫什么来着。”
衍择的弟弟叫微乔,妹妹雪下,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两个孩子都像他们的母亲泠儿,活泊热闹,每天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泠儿最后一年结束就要回苍劲山,咱们两个老头子可要相依为命了。”淳于括戏谑说道,“娶一位仙女,结局并不是完美的,我非董永此生只她一人,她也有自己的使命。”
谁跟你相依为命,你个老狐狸就是打我女儿的主意,我看你家衍择也是个小狐狸,表面一本正经,天天缠着菀儿,蔺臣儒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都说了,”淳于括无奈,“俩孩子成不成看他们自己……”
别说了你就是个老狐狸……
蔺兄,真论筹谋,没人比你更老狐狸,官家都服输……不然长公主怎么嫁给了你……
一轮圆月当空挂着,朔风泠轻垫脚尖飞到屋顶,白衣男子坐在半空中,一只悬在半空的酒壶正往一只精致的金杯里倒酒。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最厌弃长京繁华的吗,术莳。”朔风泠站在月色下,“不对,你在跟着什么人……蔺小郡主,你在跟着她。”
白衣轻衫,似龙须的两缕发下一双灰色的眸子带笑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苍劲山和这长京城哪个更好玩?”朔风泠将手抱在胸前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城,说道:“修道之人不要妄动情思,尤其是对方只是个凡人。”
“我们天礁山没你们苍劲山那么多规矩,好玩便玩,好吃便吃。”术莳仔细盯着那金盏杯,“从前我以为只有努力修炼、得道成仙便是最终的道,看了你这太尉府金杯精巧雅致,我似乎有些怀疑了。”
与杯子无关,你想见她,可她现在只有十岁。
术莳脚落了地,将杯子递给朔风泠,说:“我来不过是看看长京城,什么她不她的,谢了你的杯子,我可不是贼。”
“束汀兰,不,现在是菀沉。她似乎只剩下三魂一魄,每一世怕是只能活四十年,魂魄不完整,修炼也无意义,过不了几世也将永远消失。”朔风泠对正欲远去的白衣酒鬼说道,“我儿子喜欢她,或许,比你更适合让她安安乐乐过下去。”
朔风泠,你在诛我的心。
都是修炼之人,我是前车之鉴。
你还剩多少在长京的时间?
一年。
“你儿子喜欢她,那她呢?为什么她过什么样的生活不让她自己选。”术莳转过身来,对朔风泠说,“你放心,我没有跟你儿子抢什么,只是汀兰的妹妹想让她回家。”
朔风泠看着术莳消失,天礁山五长老束柳岸,束汀兰的妹妹,那个吊儿郎当的女人居然也有牵挂。
院外马蹄响,朔风泠轻点脚尖落到后院里,掀起一阵清风,花瓣飘零乱了蔺菀沉的眼睛。
这个世界,有仙女,而淳于衍择他妈竟然是个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