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面前

到奥马哈旅行的人，或孤身一人，或与朋友、家人、同事结伴而行。有的来自纽约、旧金山，有的来自开普敦、达喀尔，还有的来自上海。经过了伦敦、亚特兰大的中转停留，长时间的旅途奔波，人人双目红肿，疲惫不堪。尽管如此，私人飞机和大型商业客机还在源源不断地飞往美国中部的这座城市。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也许是第二十次或第二十几次参加大会。人们通过佩戴的徽标和谈话内容，就可以识别出同行的游客。“你要去参加股东大会吗？嘿，我也是！”在飞机过道上，人们遇到了熟人会说“见到你真好”。下飞机时，人们会互相挥手致意。城里的大多数酒店在几个月前已被预订一空，再过半小时，剩余的房间也会被订完。

第二天早上，“世纪中心”外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直蜿蜒到街角。有一对夫妇显然是前一晚在入口处的帐篷里度过的。第一次来参加活动的人，兴奋得早上4点就已到达。7点钟，中心大门一开，人群便通过金属探测器涌入大厅，形成一片蓝色塑料徽章的海洋，推推搡搡，喋喋不休，满怀期待，笑逐颜开。“这是我第三次来这里了！”“我来过14次了，你呢？”更多的人会问：“你在哪儿工作？”

8点30分，场地内的三层区域已挤满了人，还有人不断涌入旁边的一个宴会厅，大屏幕上播放着名流云集的视频，音箱里放着翻唱的《基督教青年会会歌》。一些粉丝跳进过道大声合唱：“我们热爱伯—克—希—尔—哈—撒—韦的经—理—人。”内布拉斯加大学的啦啦队员们跑进场内，挥动着花球。沃伦·巴菲特挥手微笑着走上讲台，场地内每一层都有大屏幕在播放他出场的画面。

这就是所谓的“资本主义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美国法律规定，所有上市公司都要举行年度股东大会，就公司政策进行投票，但很少有公司会采纳伯克希尔—哈撒韦的做法：举行一个为期三天的盛会，兼具宗教复兴、摇滚音乐会和商业活动的性质。每年春天，成千上万人会前往内布拉斯加州的奥马哈去聆听“神谕”。

沃伦·巴菲特是一位商人、慈善家，也是慢中求稳的金融投资专家。相传，他小时候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推销口香糖。巴菲特倾注大半生心血，把伯克希尔—哈撒韦从罗得岛的一家废弃纺织厂经营成了如今的跨国控股集团。截至2016年，集团全资拥有或部分控股50多家子公司，其中包括盖可保险公司、奶品皇后冰激凌公司、鲜果布衣公司、奈特捷航空运输公司、卡夫亨氏食品公司、可口可乐公司、富国银行、美国运通公司和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作为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董事长、总裁和首席执行官，巴菲特位列全球富豪榜前五名。

1998年，经历了一场特别喧闹狂热的股东大会之后，迪士尼公司将股东大会会址从阿纳海姆迪士尼乐园迁往别处。而巴菲特却与众不同，欣然接受了狂热的与会者。对他们中的某些人而言，年度股东大会是一年中最棒的假期。想要参加股东大会，需要一份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股票证书，但没有股票证书的人也可以买门票，在克雷格列表网站和亿贝网站上一张门票售价5美元（对门票收取一定的费用是为了防止倒卖）。

“我早就知道它，有不少关于它的传说，但我从未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参加。”一个名叫克里斯蒂安·罗素的银行家说，他来自纽约一家知名的金融公司。

他的女友是一家大型投资公司的高管，一想到自己可以通过购买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B股股票参加股东大会，她就兴奋不已。她说：“我们本来可以通过购买门票去参会，但我们就想通过购买股票参会。这就像是把我的401（k）养老保险金投到伯克希尔—哈撒韦，这样我就能见到沃伦·巴菲特了。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很酷。你真的可以看到巴菲特，还能和其他17000人一起与他共度9个小时。”

2017年的参会人数接近4万，但这些人并非同时到会。与会群体相当复杂：有些是美国的中产阶层人士，希望巴菲特谈谈致富之道；有些是华尔街工作人士，是为建立人际网络而来；还有人是为自己的企业做宣传而来；只有少数人真正关心伯克希尔—哈撒韦当前的业务状况。大多数人将参加长达几个小时的问答会，向巴菲特提问，从他的选股方法到他的政治观点，各种问题都可以问。

“想象一下，你可以向蜘蛛侠提问，”罗素解释道，“在这里，你的确可以做到，只不过必须排队。但这一次不是有人来扮演沃伦·巴菲特，而是沃伦·巴菲特本人！”

早晨，记者小组在台上提问，他们代表着财经新闻的来源——《财富》杂志、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财经频道、《纽约时报》，也代表着股东自身。记者一个接一个走到房间前面摆放麦克风的地方，巴菲特就坐在那里，身旁是其搭档查理·芒格，桌子上摆着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可口可乐和喜诗糖果。一位股东让巴菲特谈谈天然气和能源政策，另一位则询问巴菲特对于披露伯克希尔—哈撒韦各子公司总裁的薪资有什么看法。还有一位股东大胆地说，他觉得美国偏离了正确轨道，并问巴菲特能否推动总统改变方向。巴菲特回答说：“美国做得非常好。”这赢得了观众的阵阵掌声。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大学教育不是成功的必要条件。巴菲特的回答引起了一片欢呼雀跃。

问题的答案合理有趣。每个问题，巴菲特都花费约半小时作答，偶尔也会征求芒格的意见。芒格的回答通常都是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同一内容——“我认为你的回答很好”。

“看得出来，芒格的薪酬不是按照说话的字数支付的。”巴菲特调侃道。人群中笑语不断。

与巴菲特相隔两个座位，一个30岁出头的人正埋头把每个问题一字不落地敲进苹果平板电脑。他是堪萨斯州一家投资顾问公司的员工。“我已全身心地投入。我拍了30张他在走廊里的照片。”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放大照片，“那就是沃伦，看见他了吗？”

“我参加过格莱美和奥斯卡颁奖典礼，总会有几个座位空着，而这里却座无虚席。”旁边的一个人说，“到了这儿，我觉得比以前富有了。”

“沃伦和查理，我们爱你们！”看台上的一位中年男子大声喊道。

隔壁的会议大厅有两个足球场大小，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股东大会的其他业务正在那里如火如荼地进行。各种商品应有尽有，如伯克希尔–哈撒韦平角裤、袖扣、钱包、跑鞋、文胸、围巾、棒球手套、牛仔靴和围裙。伯克希尔–哈撒韦主题系列钻石吊坠的售价高达500美元一个。有一个小托盘，上面印着巴菲特的名言：“不必为了取得非凡的结果而去做非凡的事情。”镶有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定制款珍珠的潘多拉手镯昨天已经售罄，印有伯克希尔—哈撒韦徽标和美元符号的睡裤也已售罄。

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旗下的每一个品牌都有自己的展台，各自都有大量的产品出售。大多数人在走廊里排队。在亨氏公司的展台前，粉丝可以买到印有沃伦·巴菲特或查理·芒格头像的番茄酱，以及巴菲特主题系列的通心粉和奶酪。东方贸易公司正在出售沃伦和查理系列橡皮小鸭。在盖可保险公司，股东们可以和一个巨型壁虎吉祥物合影。人们在鲜果布衣公司的展台拍照，然后把照片叠放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股东和沃伦·巴菲特在一张桌子边拍的照片。奶品皇后冰激凌车的生意也十分火爆。

60多米长的喜诗糖果货架已经销售一空，抓狂的存货管理员快速地把花生脆糖盒子往货架上放。“一直都是这样。”一位金发的中年女管理员一边打开一箱新的花生脆糖，一边说着话。她把空箱子扔到一边，又抓起另外一箱，等她把箱子里的货拿出来，之前拿出的花生脆糖已经卖完了。“这是巴菲特的最爱，所以大家都想买。”她气喘吁吁地说。

“这是他吃的东西？你确定？”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边问边伸手拿了一盒花生脆糖。

一个20多岁，嘴上戴着多个唇环的人，嘟嘟囔囔地告诉收银员他要买什么。一个身穿金色长袍的僧侣漫步穿过展台。一个坐着轮椅的退休人员，在推拉杆上挂了太多采购的商品，轮椅看起来快要翻了。

很多前来参加盛会的人靠墙坐在水泥地上，穿卡其裤的，穿套装的，穿瑜伽裤的，穿高跟鞋或拖鞋的，形形色色。有人一边嘴里嚼着三明治和椒盐卷饼，一边对比交流着各自购买的商品，把走廊堵得水泄不通。一个羞涩的少女，身穿一件黑色T恤，上面写着“下一个沃伦·巴菲特”，尴尬地低声说：“这是我爸去年给我买的，所以这次我不得不来。”

沃伦·巴菲特在2月给股东的年度信函中，向热情的与会者道贺：“去年，你们都各尽其责，大部分地区的销售额刷新了纪录。”一位女士激动地拿着两大箱番茄酱，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一位亚洲商人扫空了满满一货架的伯克希尔–哈撒韦Polo衫。傍晚时分，喜诗糖果几乎售罄。

第一天的股东大会渐渐落下帷幕，一些参会人员聚集到邓迪欢乐谷历史街区，在巴菲特简朴的房子外拍照。当晚，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旗下的内布拉斯加家具市场办了一场户外烧烤，伴有钢琴大赛和“伯克希尔周末”折扣价活动。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周末狂欢，销售总额高达4000万美元，仅是卖出的床垫，价值就超过100万美元。

与此同时，巴菲特最喜爱的两家牛排店葛瑞特和皮科洛之间的竞争也十分激烈。这个周末，两家店里来的大部分都是股东。股东大会前的几周，巴菲特出现在各个地方的确切时间是保密的。有传言说，他许诺要去这两家餐厅吃饭，多数食客将有幸见到他。葛瑞特牛排店的预约热线早在一个月前就开通了，火爆到有的人打好几分钟都无法接通。有幸订到桌位的人当中，很多都点了巴菲特最喜欢的食物：一根一分熟的T骨牛排，两份土豆饼，还有一杯樱桃可乐，放在“巴菲特杯垫”上。有些食客甚至在吃完后偷偷拿走了杯垫和菜单。

对于皮科洛牛排店的漂浮沙士饮料，巴菲特说：“胆小鬼才会喝小杯的。”

第二天早上是伯克希尔5000米趣味跑活动，为参与者提供机会来炫耀他们的限量版伯克希尔—哈撒韦纯节奏2（PureCadence 2）纪念跑鞋。起跑大门处是沃伦·巴菲特的巨幅漫画，图中的他跑得汗流浃背，画面最上部写着“投资自己”。沃伦·巴菲特亲自鸣枪发令，股东和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员工一起开跑，所有参与者都将得到一个奖牌。

伯克希尔旗下的波尔仙高级珠宝与礼品店门口，安保人员围成了一堵人墙。股东徽章是唯一的入场券，保安在示意幸运的徽章佩戴者入场之前，会对每个人的证件进行严格的检查。这样做是为了保持排他性和特权，即有特殊待遇的人才可入内。在某一时刻，巴菲特充当职员角色，股东可与这位专业人士讨价还价。26颗裸钻正在出售，每颗上面都有激光雕刻的沃伦·巴菲特签名，价格不一，有的与二手的丰田卡罗拉汽车等值，有的与全新的法拉利汽车等值。

邻近的商场大部分已经关门，一位魔术师在为一群人表演。在陶器坊旁边，专业的乒乓球运动员也在展示高超的技艺。随后，巴菲特将和伯克希尔董事会成员比尔·盖茨搭档，与美国奥林匹克乒乓球运动员艾瑞尔进行一场表演赛。穿着运动裤的退休老人和带着婴儿推车的家庭，与一群群来自附近大学的联谊会女学生混杂在一起。

“过去13年，我们年年都来。这是一场家庭盛会。”一位来自芝加哥的白发苍苍的家族长者，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这就像一场摇滚音乐会，资本主义的摇滚音乐会。这还像是度春假，但是度春假的时候口袋里没有钱。”

“我们待会儿要去吃比萨，”他的妻子说，“那是苏茜（巴菲特的女儿）去的地方。如果那是巴菲特去的地方，就更好了。”她打量着人群，轻蔑地撇撇嘴，然后说：“很多人刚刚买了股票就来这里。瞧瞧这些女人，来这里就是为了搭讪那些有钱人。”

“你有钱吗？”一个40多岁的男人问。他叫汤米，在等待安检的过程中与人闲聊，他还带领着一个不大的投资集团。“我们和沃伦所做的工作相似，但我们没他那么聪明。我让妻子读了很多他的书，还告诉所有的朋友，就那样去做！只要那么做了，就不可能不发财！人人都想来，所以我们把它变成了一次集体旅行。我本打算把他的一些书拿来让他签名，但我没有勇气站到他面前。”

“没有热门消息给我们了，嗯？”他又说。

沃伦·巴菲特快90岁了。“来参加大会的人肯定都有一种紧迫感，但不是绝望。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情，也许不会再发生。几年之后，它将会结束。也许，这是最后一年。”克里斯蒂安·罗素评论说。在去机场的路上，罗素和他的女朋友在一家奶品皇后冰激凌店稍作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