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之国
据《汉书·扬雄传》记载:
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扬,因氏焉,不知伯侨周何别也。扬在河、汾之间,周衰而扬氏或称侯,号曰扬侯。会晋六卿争权,韩、魏、赵兴而范、中行、知伯弊。当是时,逼扬侯,扬侯逃于楚巫山,因家焉。楚汉之兴也,扬氏溯江上,处巴江州。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汉元鼎间避仇复溯江上,处岷山之阳曰郫。
据此我们知道,扬雄的祖先出自周代的伯侨,因伯侨起初的采邑在晋国的扬地,于是以扬为姓。扬氏本来居住在黄河、汾水之间,周王室衰落时扬氏中有人称侯,号称扬侯。后来,碰上晋国的六卿争权,韩、魏、赵兴盛,范、中行、智伯衰败。就在这一时期,扬侯被威胁,逃到楚国的巫山,在这里安家。楚、汉相争时,扬氏溯长江而上,居住在巴郡的江州。扬雄的祖先扬季曾经官至庐江(今安徽合肥市庐江县)太守。在汉元鼎间(前116—前111年),为了躲避仇家,扬氏再次沿江而上,来到岷山之南的郫县(现为郫都区,下同)。
尽管《汉书》记载得如此明确,但扬雄的姓和家乡依然有争议。扬雄的姓在古代文献中有两种写法,一种是“杨”,另一种是“扬”。最早记载扬雄生平事迹的正史《汉书》,在早期的各个版本中,有的时候写作“杨”,有的时候写作“扬”,一直到明监本才统一写作“扬”。很多学者考证,扬雄实际上应该姓“杨”,《汉书》有时写作“扬”,是同音通假。也有的学者认为,扬雄的祖上本姓“杨”,为了逃避仇家,才改了姓氏,从此开始姓“扬”。这是一种推测,但这种推测有一定的道理。在古代社会,确实有很多家族为了避仇而迁居、改姓。我们在此就按照《汉书》通行本对扬雄姓名的记录,写作“扬雄”。(由于在古籍文献中,扬雄的姓氏很混乱,时而作“杨”,时而作“扬”,在一书中甚至一卷中都不统一,本书在引用时,一般遵循原作,不作改动。)
其次,扬雄究竟是郫人还是成都人?北宋时高惟几就在《扬子云宅辨碑记》中说:岷山离蜀郡五百里,郫离成都四十里,郫显然不在岷山之南。而且,唐朝以前就有很多材料表明扬雄的故居应该是在成都而不是郫县。所以,扬季五世传一子,世世都是成都人(《成都文类》卷四十二)。今人孙琪华在《扬雄故里问题之我见》一文中说,在汉朝,成都只是蜀郡下面的一个县,与郫是平级的,如果扬雄是郫县人,应该说是蜀郡郫人,但《汉书》明确说他是“蜀郡成都人”。孙先生考证说,“处岷山之阳曰郫”,这个郫不是郫县,而是郫江,郫江流经成都。有很多材料表明,扬雄的故居是临江而居。所以,扬雄应该是成都人。(《文史知识》2002年第2期)
就扬雄在后世的遗迹来说,确实是成都比郫县多,高、孙两位是有道理的。我认为,扬季一家开始确实是住在郫县的,但扬雄应该是在成都长期居住并学习。所以,郫县是扬雄的籍贯,而成都是扬雄40岁之前的居住地。随着郫县成为成都市的一个区,有关这个问题的争议也就大大减少。
在了解扬雄之前,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扬雄出生和生活的地方。
古代的蜀国,是以古蜀族为中心建立的。其疆域以岷江流域为中心,北至今天陕、甘两省的南部,南至今天云南的北部。郫邑曾数次作为古蜀国的都城,后来才定都郫邑附近的成都。可以说,郫邑和成都都是蜀国的中心地区。
殷周时期,现在的四川地区还不是中原华夏民族直接统辖的行政区域,而是中国境内若干个方国中的一个。直到战国时期的秦惠文王更元九年,也就是公元前316年,秦国大将司马错和张仪奉命伐蜀,灭了蜀国,蜀地才统一到秦国的版图中。秦国行政实行的是郡县制,秦中央政府在蜀地设蜀郡,治成都。因此,蜀地纳入华夏民族的直接统辖区域是比较晚的。
但是蜀地一直有高度发达的农业经济。四川盆地位于北纬26度至34度之间,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地形,使它非常适合农耕。四川盆地的地理位置与地形特殊在什么地方呢?
首先,它在青藏高原的东侧,东南距离太平洋、西南距离印度洋均在1200公里左右,而且这中间没有高山阻隔,两洋的温暖气流均能到达,故而形成了温暖湿润的亚热带季风性气候。从降水条件来看,四川盆地中部全年降水量一般略小于1000毫米,向四周逐渐增至1000毫米以上,而盆地中的水分蒸发量略高于600毫米,蒸发量小于降水量,所以盆地内的水资源非常丰富。《华阳国志·蜀志·总叙》在叙述了蜀郡几条重要的河流之后说:“皆溉灌稻田,膏润稼穑。是以蜀川人称郫、繁曰膏腴,绵、洛为浸沃也。”
其次,盆地四周,虽然东有巫山,南有大娄山、大凉山,西有龙门山、大相岭,但并不很高,不至于挡住温暖的气流。东北是米仓山和大巴山,正北则是秦岭。大巴山、秦岭海拔均在2000米以上,在冬季,能阻挡由北方来的冷空气,即使冷空气侵入盆地,也由于越过了高山,减轻了寒冷的程度。所以,四川盆地冬暖春早,成为我国冬季著名的暖中心。据现在的测量,在全年最冷的一月份,成都的平均温度为5.5℃。到了四月,盆地中南部平均气温即超过18℃。这种气候,对农业生产是有利的。
再次,从土壤条件来看,盆地内分布最广的是黄壤和潮土,其所含矿物质与有机物都比较丰富,是适宜农耕的肥沃土壤,称得上是膏腴之地。
郫县位于成都平原中部、成都市西北。境内除西北角有一小块浅丘台地以外,其余都是平原。谚语说郫县是“一丘五水,九十四分坝”。意思是说,一分丘地,五分河流,其余九十四分都是平原。和整个四川盆地一样,郫县属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四季分明,光照充足,常年气温为15.7℃,降水量为963毫米。良好的气候和环境,为郫县大地上动植物的生长繁衍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所以,自古以来就有“银郫县”之称。
扬雄曾经在《蜀都赋》中描述过以成都为中心的蜀郡的各种物产,提到的矿产有各种玉石、石芝、琥珀、白银、铅、锡、铜,动物有马、犀牛、牦牛、大象、细角羚羊、麋鹿、罴、大熊猫、猪獾、、、鹿、麝等,树木有楩、栎、榜、檐、櫖、椫、柙、枌、梧、橿、枥、楢、椰、豫章等,竹子有钟龙、 以及各种野生小竹子,水生植物有芦苇、蒋、蒲、藿芧、莲藕、菱等,周边生活着翡翠、鸳鸯、袅鸬、鹢、鹭、鹤、鹍、鹧鸪等各种鸟类,水里生活着猵、獭、鼍、蛟、蛇、鼋、蟺、鳖、龟、水豹等各种水生动物。
农业方面,因为水利发达,农作物极其丰富。除了五谷之外,还有各种瓜瓠和蔬菜,到处都长着姜和栀子树,出产附子、巨蒜、嫩艾、花椒、江蓠,以及蒟子酱和酴醾、薯蓣和荠菜、茄子等,茶叶开始成为商品。
园艺十分发达,到处是果园,里面种植着各种果树,扬雄在《蜀都赋》中提到的有黄柑、橘树、橙树、甘蔗、柿子、桃、杏、李、枇杷、杜梨、棠梨、榛子、栗子、柰、林檎、荔枝、樱树、梅树等。《华阳国志·蜀志·总叙》说蜀地:“其山林泽渔,园囿瓜果,四节代熟,靡不有焉。”
成都西部有盐井,盛产井盐。除成都之外,井盐产业在十几个地区普遍发展,成为西南食盐的生产基地,自贡就是古代井盐生产的中心。蜀郡的铜矿、铁矿很多,自贡除了是井盐生产的中心外,也是产铁的中心。实际上,整个蜀郡的冶铁、冶铜业都很发达,铁器行销整个西南地区。西汉文帝时,邓通在严道(今荥经县)铜山采炼铸钱,邓氏钱布天下。汉朝时,中央政府在汉中郡的沔阳(今陕西勉县)、蜀郡临邛(今邛崃)、犍为郡的武阳(今彭山)和南安(今夹江)四个地方专门设置了管理铁器生产的铁官,在临邛、犍为郡南安、巴郡朐忍(今云阳)设盐官,在广汉郡、蜀郡成都设工官,在蜀郡严道设木官,在巴郡朐忍和鱼复(今奉节)设桔官。需要政府专设管理机构,可见当地这些行业发展的规模。
蜀郡工艺品中最著名的就是蜀锦。蜀地的百姓可以织出各种花色、品种的锦缎,有、 、 、 等品种,都是深红色的边,中间染成黑色,色彩艳丽醒目,名满天下。来自哀牢国的蜀布有很高的质量,筩中和黄润这两种布帛,被大量行销到蜀地,再从蜀地远销印度与中亚。漆器驰誉全国,远销今朝鲜与蒙古地区。《蜀都赋》夸耀蜀地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他们“东西鳞集,南北并凑。驰逐相逢,周流往来。方辕齐毂,隐轸幽,埃尘拂”。众多的商人车马扬起了冲天的灰尘。《隋书·地理志》说其地是:“水陆所凑,货殖所萃,盖一都之会也。”
这一切,使蜀郡成为一个富庶的地区。《华阳国志·蜀志·总叙》说当时的蜀地:“家有盐铜之利,户专山川之材,居给人足,以富相尚。故工商致结驷连骑,豪族服王侯美衣,娶嫁设太牢之厨膳,归女有百两之车,送葬必高坟瓦椁,祭奠而羊豕夕牲,赠禭兼加,赗赙过礼……汉家食货,以为称首。”《后汉书·公孙述传》也说:“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干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之便。”
农业、商业与手工业的繁荣,带来了人口的增长与城市的发展。西汉平帝元始二年(2年),全川人口数为3514217人,占全国人口的6%,到东汉顺帝永和五年(140年),人口为4699226人,占全国人口的9.6%。作为巴蜀首府的成都,是除首都长安之外与洛阳、邯郸、临淄、宛(今河南南阳)四大都市并列的五都之一。成都的人口约为39万,与首都长安不相上下。
蜀国的经济力量到战国后期已经开始逐渐显示出来。秦国之所以能够统一天下,吞并巴蜀是其中关键的一步,蜀地强大的经济资源为秦国统一天下提供了经济基础。过了大约一百年,楚汉相争之时,刘邦夺取天下所依恃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来自蜀地。西汉时期,无论是关中、山东,或是江南地区,都曾出现过各种饥荒与天灾,巴蜀承担起了支援粮食与安置灾民的任务。有学者认为,此时的四川地区,其经济实力已经超过关中和中原的一些先进地区,在全国居于首位。所以,“天府之国”这一美称虽然一开始指的是关中地区,但后来几乎成为蜀地的专名。
但四川盆地四周全是山丘,在地形上为全封闭形地区,“其地四塞,山川重阻”(《隋书·地理志》)。与经济处于全国领先地位不同,在文化上,由于四川盆地相对封闭的地理条件,而且纳入中原王朝直接统治区域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蜀地的文化一直处于相对边缘的地位,当时的文化中心是黄河中下游流域的中原地区。但这种状态经过秦国统一和文翁化蜀后,也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