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寓言拟人传记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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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三国时期的智慧故事传统

如前所述,朝鲜三国时期是一个由部落联盟制国家向封建社会过渡的转型期和封建制度日益巩固发展的时期。这样的时代特征便决定了其思想文化领域里的急剧变动和新旧意识形态的不断更替。同时朝鲜三国处于鼎足状态近7个世纪,其间有各自的发展期,相互的磨合期,而更多的则是相互的摩擦、斗争和战争。政治矛盾、经济摩擦、领土纷争和民事事端,使得三国间经常处于互相不信、提防和纠葛的关系之中。再加上南方海域倭人的掳掠骚扰、对中国各个朝代关系的多变和中国东北历史风云的莫测,使得朝鲜三国一直处于军事化的紧张状态之中。围绕生存与反生存的这种环境,就成为了三国人思想文化和各类文学产生、发展的客观条件。特别是这种复杂的历史环境,丰富了朝鲜三国人的历史经验,造就了他们活跃的思想、养成了善于想象和幻想的审美意识。即使是在艰难的环境中,他们热爱劳动、热爱生活、热爱故乡,形成了既现实而又浪漫的个性和幽默、诙谐的品格。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这些都为他们的艺术思维、文艺思想的形成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而且也为其产出大量智慧故事预备了物质的和精神的根基。

有关智慧的故事,也是朝鲜三国民间故事系统中重要的一大方面。在艰难的现实社会斗争中和建设家园的实践中、在处理与周边大国的外交关系和对外反侵略斗争中,他们用自己的勇敢与机智度过一次次难关、战胜一个接着一个敌人,为自己心中的理想而奋斗。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以文学抒发自己的思想和心迹,以音乐舞蹈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审美诉求,为朝鲜文学的发展留下了宝贵的遗产。同时在这个历史过程中,他们也创作了大量的口头文艺作品,从另外一个角度点缀了朝鲜古代文艺园地,为之增添了斑斓的色彩。朝鲜三国的智慧故事,与之前的志怪和传奇相比有自己鲜明的特点。朝鲜三国神怪故事首要的前提,就是特定的信仰背景,是以从古代原始宗教意识中传承下来的对天地万物之神和灵魂鬼神崇拜观念为主的背景。这一背景包含多方面,其中民间信仰是首要的一条,这是一个不成体系的有关鬼神精怪的信仰和崇拜。自远古以来一直流传下来的,有关自然万物、天神、地鬼、亡魂、精怪及各类神灵等的信仰和崇拜,在朝鲜三国极其普遍,成为了神怪、传奇故事的宗教背景和思想基础。

与此不同,智慧故事的基本前提,多以复杂多变的历史事件和现实生活为基础,往往被利用于歌颂民族英雄或为现实斗争服务。不过当时的朝鲜三国人,还生活在浓厚的原始宗教的社会氛围之中,所以其诸多有关智慧的故事和寓言大都被披上浓重的宗教色彩。而这种宗教色彩往往使得这些智慧故事或寓言带有神秘感,在迷离扑朔的情节布局中隐约看出隐藏于其中的一些智慧之光和谕人的道理。还有一批有关智慧的故事,尽管产生于这样的思想文化背景之下,可是它基本以艰难的现实生活环境和严酷的政治军事冲突为历史条件,展现主人公的机智与勇敢。像李奎报的《东明王篇》中记载的《朱蒙智脱金蛙王》这样的故事,就是属于这一类。其曰:

王使朱蒙牧马,欲试其意,朱蒙内自怀恨,谓母曰:“我是天帝之孙,为人牧马,生不如死,欲往南土造国家,母在不敢自专。”其母云云。其母闻此言,潸然抆清泪:“汝幸勿为念,我亦常痛痞。士之涉长途,须必凭騄駬。”相将往马闲,即以长鞭捶。群马皆突走,一马騂色斐。跳过二丈栏,始觉是骏骥。潜以针刺舌,酸痛不受饲。不日形甚癯,却与驽駘似。尔后王巡观,予马此即是。得之始抽针,日夜屡加餧。(其母曰:“此吾之所以日夜腐心也。吾闻士之涉长途者,须凭骏足,吾能择马矣。”遂往马牧,即以长鞭乱捶,群马皆惊走,一騂马跳过二丈之栏。朱蒙知马骏逸,潜以针捶马舌根,其马舌痛不食水草,甚瘦悴。王巡行马牧,见群马悉肥,大喜,仍以授赐朱蒙,朱蒙得之拔其针加餧云。)暗结三贤友,其人共多智。南行至淹滞,欲渡无舟舣。秉策指彼苍,慨然发长喟。“天孙河伯甥,避难至于此。哀哀孤子心,天地岂忍弃。”操弓打河水,鱼鳖骈首尾。屹然成桥梯,始乃得渡矣。俄尔追兵至,上桥桥旋圯。双鸠含麦飞,来作神母使。形胜开王都,山川郁崤岿。自坐茀蕝上,略定君臣位。咄哉!沸流王,何奈不自揆。苦矜仙人後,未识帝孙贵。徒欲为附庸,出语不慎葸。未中画鹿脐,惊我倒玉指。来观鼓角变,不敢称我器。来观屋柱故,咋舌还自愧。东明西狩时,偶获雪色麂。倒悬蟹原上,敢自呪而谓。天不雨沸流,漂没其都鄙。我固不汝放,汝可助我懫。鹿鸣声甚哀,上徹彻天之耳。霖雨注七日,霈若倾淮泗。松让甚忧惧,沿流谩横苇。士民竞来攀,流汗相睤眙。东明即以鞭,画水水停沸。松让举国降,是后莫予訾。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朱蒙,是天帝解慕漱与河伯之女柳花所生之子,是地道的天子龙孙。他一生下来就哭声震天,力大无比,能够用箭百步穿杨,其奇异的事迹不可胜数。原故事讲“怀日生朱蒙,是岁岁在癸。骨表谅最奇,啼声亦甚伟。初生卵如升,观者皆惊悸。王以为不祥,此岂人之类。置之马牧中,群马皆不履。弃之深山中,百兽皆拥卫。母姑举而养,经月言语始。自言蝇噆目,卧不能安睡。母为作弓矢,其弓不虚掎。年至渐长大,才能日渐备。扶馀王太子,其心生妒忌。乃言朱蒙者,此必非常士。若不早自图,其患诚未已。”于是金蛙王令朱蒙去牧马,欲以试厥志。在金蛙王七个王子的百般嫉妒和欺凌下,朱蒙过着寄人篱下的艰难生活,心中倍感屈辱和无奈。他常自思自己是天帝之孙,如此在金蛙王及其七子之下放牧是耻辱,长此下去生不如死。他时刻想着振作,试图到南方立国立城市,只是因为不忍心离开母亲,忍辱负重地苟活。知道儿子的这番心思后,母亲潸然泪下,说不用担心自己,希望他远走南方立国立业。从而母子研究如何摆脱金蛙王及其七子的统治,他们的策略就是从寻找一匹千里骏马开始。母亲认为“士之涉长途,须必凭騄駬”,遂到马厩用长鞭捶群马,众马突走,其中一赤红马色斐而强壮,一跃跳过二丈栏。母子俩认定这是一匹骏马,暗中将铁针插入马舌底,从此马舌痛而不能食水草,不久则显消瘦,显出驽駘之态。有一天金蛙王及其七子来巡视马场,见此马消瘦憔悴,便赐给朱蒙。朱蒙得此马以后,立即抽出舌中之针,日夜屡加餧,马日渐肥壮,恢复原貌可用。此后朱蒙暗中结交三位贤能的朋友,他们个个足智多谋,能够帮助朱蒙成事。他们一行人往南行至淹滞水边,无桥无舟可行渡,朱蒙忽然以马鞭指苍穹慨然发长喟,说自己是天神之孙河伯之后,避难至此,为的是救济天下苍生之业,天地忍任弃之?并操弓打水,于是“鱼鳖骈首尾。屹然成桥梯”,朱蒙一行人顺势得渡,俄尔金蛙王所派追兵赶到,上桥后桥立即倒塌。自逃离金蛙王领地之后,以智勇披荆斩棘,经过千难万险终于在南方定都立国,排定座次,形成国家规模。在南方创国的过程中,朱蒙以大智大勇,克服重重困难,征服周边小国,在百姓的拥戴之下,宣布建立高句丽。朱蒙在草创过程中,遇到东南方松让国王的挑战,以超凡的智慧压倒和制服对方而过关斩将,勇夺制胜权。对此李奎报在《东明王篇》中转载《旧三国史》的记录道:

沸流王松让,出猎见王容貌非常,引而与坐曰:“僻在海隅,未曾得见君子,今日邂逅,何其幸乎!君是何人,从何而至?”王曰:“寡人天帝之孙,西国之王也。敢问君王,继谁之后?”让曰:“予是仙人之后,累世为王,今地方至小,不可分为两王。君造国日浅,为我附庸可乎?”王曰:“寡人继天之后,今主非神之胄,强号为王,若不归我,天必殛之。”松让以王累称天孙,內自怀疑,欲试其才,乃曰:“愿与王射矣。”以画鹿置百步內射之,其矢不入鹿脐,犹如倒手。王使人以玉指环悬於百步之外,射之,破如瓦解。松让大惊,云云。

沸流王狩猎时遇见朱蒙,见其容貌非常引而座曰“君是何人?”朱蒙答曰“天帝之孙,西国之王。”反问松让出身,松让说“予是仙人之后,累世为王”,并劝朱蒙成为自己的附庸国王,可是朱蒙镇之曰“寡人继天之后,今主非神之胄,强号为王,若不归我,天必殛之。”于是松让建议以射箭比高低论座次,画鹿以百步内射之,松让未射中鹿脐,而朱蒙使人以玉环悬于百步之外而射之,玉环应声中箭瓦裂,松让大惊。不久沸流国丢失鼓角,松让怀疑是朱蒙所为,借故讨伐朱蒙,结果只能无功而返。其云:

曰:“以国业新造,未有鼓角威仪,沸流使者往来,我不能以王礼迎送,所以轻我也。”从臣扶芬奴进曰:“臣为大王取沸流鼓角。”王曰:“他国藏物汝何取乎?”对曰:“此天之与物,何为不取乎?夫大王困于扶余,谁谓大王能至于此。今大王奋身于万死之危,扬名于辽左,此天帝命而为之,何事不成?”于是扶芬奴等三人,往沸流取鼓而来,沸流王遣使告曰:云云。王恐来观鼓角,色暗如故,松让不敢争而去。

原来当初,朱蒙认为因国家刚刚建立,还没有鼓角之威仪,所以每次沸流国使者来往不能以国王的礼仪迎送,只能让其见笑了。从臣扶芬奴自告奋勇,替朱蒙去将沸流国库里的鼓角偷偷拿来,朱蒙担心沸流国人认出其鼓角,将其“色暗如故”,不几天松让果然来索鼓角,但见其色泽不一样而“不敢争而去”。从而朱蒙机智地将鼓角变为己有。还有,当松让王让朱蒙的高句丽成为沸流国之附庸国的时候,朱蒙一边用天神的名义威慑对方的同时,还以朽木为宫殿之柱,使其显出千岁古殿之状,让松让无话可说。正如《旧三国史》所记录:

松让欲以立都先后,为附庸王,造宮室以朽木为柱,故如千岁。松让来见,竟不敢争立都先后。

朱蒙处处以智慧和勇气,战胜松让王,使其不得不在朱蒙面前甘拜下风。经过一系列武艺和智慧的较量以后,松让王最后还是服属于高句丽,成为其降王。对朱蒙利用白鹿的魔力,呼风唤雨,征服沸流国王松让的场景,《旧三国史》写道:

西狩获白鹿,倒悬于蟹原,咒曰:“天若不雨而漂没沸流王都者,我固不汝放矣。欲免斯难,汝能诉天。”其鹿哀鸣,声彻于天,霖雨七日,漂没松让都。王以苇索横流,乘鸭马,百姓皆执其索,朱蒙以鞭划水,水即减。六月松让举国来降,云云。

朱蒙把狩猎捕获的白鹿倒悬于蟹原,咒曰如果不能让老天爷下大雨漂没沸流王都,决不放你走,若要化解此难你必须向天诉说此意。于是白鹿向苍天哀鸣,声彻宇宙,连续七日下暴雨,漂没沸流国都。松让王用苇绳乘鸭马横流而渡,其百姓也都执其绳而活命,朱蒙以鞭划水,水即减,松让最后还是举国而投降。故事中的朱蒙,智勇双全。在与自然和敌人的斗争中,他谋事如神,新的方法和谋略百出,往往使对手措手不及。这样,有关朱蒙的智慧故事结构反复,曲折动人,其生动的故事情节和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不仅使人感受到独特的艺术魅力,也可以从中获得哲理的启迪。

在上述的故事情节中,我们可以在一系列的地方发现故事的关键点。一、朱蒙和柳花母子,处于寄人篱下的处境时,敢于对现实不满并立下摆脱金蛙王南下立国的雄心壮志。在这种思想的主导下,他们利用牧马的机会,挑选最好的千里骏马并在其舌低插针使其消瘦,蒙住金蛙王及其七子的眼,获得此“病马”以后重新“日夜屡加餧”,使其强壮以后,与三个朋友一起踏上了南下创国之路。二、朱蒙将要离开母亲和扶馀国,准备南下创国时,母亲柳花送给他谷种,用于立国以后的农业生产上,但由于别离过于悲伤的朱蒙忘带此五谷种子,母亲还是用信鸽将其送达儿子手中。三、当朱蒙刚立国,苦于无鼓角等威仪之物而不能行国家仪礼之时,通过大臣弄来沸流国库中的鼓角,还为了不让被松让王发现,使其鼓角“色暗如故”,使“松让不敢争而去”。四、当沸流国王松让与朱蒙以创国之先后论座次,要求朱蒙的高句丽成为其附庸国时,他一面以天帝之孙的名义镇住松让,同时还在建宫室时暂时以朽木立柱,使其“故如千岁”,使松让王见了无话可说,“来观屋柱故,咋舌还自愧”。五、为了降伏沸流国,朱蒙果断地下令所捕获的白鹿,让其向天神诉求,让老天爷连日下暴雨,漂没沸流国。这一咒术诉求灵验,天果然暴雨七日,淹没了沸流国,使松让王不得不率领百姓举国来降。整个作品这样的情节内容,使得故事险象环生,悬念迭出,使人称奇称叹,显示出无穷的艺术魅力。

在东方,封建社会制度的一个显著特征乃是王位继承的世袭制。在朝鲜三国,这样的制度是与宗法制度结合在一起,而宗法制度是由原始社会末期之父系家长制演变而来,是以嫡长子继承制为基本特点。高句丽的东明王朱蒙,在朝鲜半岛北部和辽东地区建立了国力强盛的高句丽,于公元前19年离开人世。自建国那一年开始至去世,他大约维持了二十八年的统治,之后将王位袭予元子高类利(或孺留),类利即高句丽第二代琉璃王。从历史资料看,高类利在继承王位之前,经历了一番曲折的过程。据《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类利的身世十分曲折,其云:

类利,或云孺留,朱蒙元子,母礼氏。初朱蒙在扶馀,娶礼氏女,有娠,朱蒙归后乃生,是为类利。幼年出游陌上弹雀,误破汲水妇人瓦器,妇人骂曰:“此儿无父,故顽如此。”类利惭归,问母氏:“我父何人,今在何处?”母曰:“汝父非常人也。不见容于国,逃归南地,开国称王。归时谓予曰:‘汝若生男子,则言我有遗物,藏在七棱石上松下,若能得此者,乃吾子也。’类利闻之,乃往山谷,索之不得,倦而还。一旦在堂上,闻柱础间若有声,就而见之,础石有七棱,乃搜于柱下,得断剑一段,遂持之,与屋智、句邹、都祖等三人,行至卒本。见父王,以断剑奉之,王出己所有断剑合之,连为一剑。王悦之,立为太子,至是继位。[1]

这是一则有关高句丽第二代琉璃明王的记载。由于《三国史记》是一部正史,有关类利寻剑继承王位的故事,是以琉璃明王行状的形式被记入其中的。据史料记录,朱蒙共有三子,一个是他在北扶馀时所生的儿子,其他两个是他逃难至卒本扶馀时与其王女(或称与其地越郡之女)所生的。《三国史记》之《百济本纪》记云:“百济始祖温祚王,其父邹牟,或云朱蒙,自北扶馀逃难,至卒本扶馀。扶馀王无子,只有三女子,见朱蒙,知非常人,以第二女妻之。未几扶馀王薨,朱蒙嗣位,生二子,长曰沸流,次曰温祚。及朱蒙在北扶馀所生子来为太子,沸流、温祚恐为太子所不容,遂与乌干、马黎十臣南行,百姓从之者多,遂至汉山,登负兄兄岳,望可居之地。”这一记录显示,开创百济国的沸流和温祚王兄弟的确是朱蒙之两个儿子,而且根据这一记录还可知,朱蒙在北扶馀时确有一个儿子,后到卒本扶馀寻父朱蒙,朱蒙把他定为太子。按照《三国史记》中的《高句丽本纪》,其初朱蒙在(北)扶馀娶礼氏女为妻,后有娠,朱蒙逃亡至卒本扶馀以后生了儿子,取名为类利。类利后历经千难万辛,寻找到生父朱蒙,经过合剑认父的离奇过程,终于被定为元子。之后才有琉璃王嗣位高句丽第二代王,沸流、温祚兄弟至朝鲜半岛西南部汉山地区建百济国的历史。《三国史记》所记载的有关类利身世的记载,由于是正史的正规记录,所以给人以确有其事之感,但类利合剑认父王的情节,则带有一定的传奇故事色彩。后来的大作家李奎报,则根据《旧三国史》的记载,从中抽出专属传奇艺术的部分,加以加工提炼,写出了《东明王篇》,其中曰:

(类利)少以弹雀为,业见一妇戴水盆,弹破之,其女怒而詈曰:“无父之儿,弹破我盆!”类利大惭,以泥丸弹之,塞盆孔如故。归家问母曰:“我父是谁?”母以类利年少,戏之曰:“汝无定父。”类利泣曰:“人无定父,将何面目见人乎?”遂欲自刎,母大惊,止之曰:“前言戏耳,汝父是天帝孙,河伯甥。怨为扶馀之臣,逃往南土,始造国家,汝往见之乎?”对曰:“父为人君,子为人臣,吾虽不才,岂不愧乎!”母曰:“汝父去时有遗言:‘吾有藏物七岭七谷石上之松,能得此者乃我之子也。’”类利自往山谷,搜求不得,疲倦而还。类利闻堂柱有悲声,其柱乃石上之松,木体有七棱,类利自解之曰:“七岭七谷者七棱也,石上松者柱也。”起而就视之,柱上有孔,得毁剑一片,大喜。前汉鸿嘉四年夏四月,奔高句丽,以剑一片奉之于王,王出所有毁剑一片,合之血出,连为一剑。王谓类利曰:“汝实我子,有何神圣乎?”类利应声举身,耸空乘牖中,以视其神圣之异。王大悦,立为太子。

类利自小聪明伶俐,在生母礼夫人的殷勤教育下成长。小时候的类利淘气,以弹雀为爱好,有一次因淘气用弹弓射穿东里一妇人的水盆,那个妇女即怒而骂他“无父之儿”,他惭愧之余重新射弹弓以泥丸塞住盆孔使之复原。回家以后他问母亲生父是谁,母亲随口戏称“汝无定父”,当真的类利泣曰“人无定父,将何面目见人”,遂欲自刎,母大惊而止之说“汝父是天帝孙,河伯甥,在扶馀遇不利而逃往南方始建国。”母遂问类利是否去见父亲,类利说父亲已成了人君,哪有子不随之理,如不随岂能说不愧于世。于是母亲告诉类利朱蒙南下时的遗言,其意思就是“吾有藏物七岭七谷石上之松,能得此者乃我之子。”类利自己一个人进山谷,找遍可疑之地,但都落空,只能疲倦而还。回到家里的类利,在重重心思中忽然听到堂柱上发出的悲鸣声,他忽然领悟到其柱乃石上之松,木体有七棱,自解道“七岭七谷者七棱也,石上松者柱也”。他抬头起而环顾之,在柱上的木孔中得断剑一片,大喜之余,择日奔向高句丽。他见到高句丽王朱蒙,拿出残剑奉之于王,朱蒙即找出所持有毁剑一片,试合之即血出,连为一剑。朱蒙当即认定是自己的儿子,遂问有何神圣之才,类利应声跳跃,耸空乘牖中,以显示神圣之才。朱蒙高兴万分,当即立为太子。这个故事曲折生动,成功塑造了活泼而智慧的少年类利的艺术形象,充满了猎奇与神圣之迹。这无疑是一则让人读了称奇的美丽传说,对后世朝鲜的民间故事和小说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三国遗事·纪异》所载《金庾信》,也是金庾信用智慧嫁妹氏的非常有趣的故事。新罗金春秋是7世纪中叶为统一朝鲜半岛立下不朽功勋的大人物,后来真德王升遐,朝廷推荐金春秋为国王,号为太宗武烈王。《三国史记》记录金春秋曰:“王(金春秋)仪表英伟,幼有济世志,事真德位历伊湌,唐帝授以特进,及真德薨,群臣请閼川伊湌摄政,閼川固让曰:‘臣老矣,无德行可称,今之德望崇重,莫若春秋公,实可谓济世英杰矣。’遂奉为王,春秋三让,不得已而就位。”这个金春秋与统一三国的大功臣金庾信是挚友。金庾信有两个妹妹,他早已把金春秋看成是最理想的匹配对象,但始终得不到适当的机会撮合。于是他一手导演了嫁妹妹给金春秋之一出戏。《三国遗事》记云:

文姬之姊宝姬,梦登西岳舍溺,弥于京城。旦与妹说梦,文姬闻之,谓曰:“我买此梦。”姊曰:“与何物乎?”曰“鬻锦裙可乎?”姊曰:“诺。”妹开襟受之。姊曰:“畴昔之梦,传付于汝。”妹以锦裙酬之。后旬日,庾信与春秋公,正月午忌日,蹴鞠于庾信宅前,故踏春秋之裙,裂其襟纽,曰:“请入吾家缝之。”公从之。庾信命阿海缝针,海曰:“岂以细事轻近公子乎?”固辞。乃命阿之,公知庾信之意,遂幸之。自后数数来往,庾信知其有娠,乃啧之曰:“尔不告父母,而有娠何也?”乃宣言于国中,欲焚其妹。一日侯善德王游幸于南山,积薪于庭中,焚火烟起。王望之,问:“何烟?”左右奏曰:“殆庾信之焚妹也。”王问其故,曰:“为其妹无夫有娠。”王曰:“是谁所为?”时公昵侍在前,颜色火变。王曰:“是汝所为也,速往救之。”公受命驰马,传宣沮之。自后现行婚礼。[2]

宝姬和文姬都是新罗名将金庾信的妹妹,是当时新罗京畿一带有名的才女。王京人金庾信,其十二代祖是伽耶国始祖首露,九代孙仇亥是庾信的曾祖,祖父武力曾任新罗新州道行军总管,父舒玄官至苏大梁州都督,代代都是新罗的大功臣。金庾信十五岁当花郎,不久成为了著名的龙华香徒花主,他与金春秋结血盟之友,一生相互辅助,使新罗繁荣昌盛。他深谙金春秋的为人、才华和抱负,想把妹妹嫁给金春秋,以成为挚友加姻戚。在故事中,文姬和宝姬买卖梦,文姬以“鬻锦裙”为代价从姐姐那里买“舍溺之梦”。故事的这一情节,应了朝鲜古人传统观念中,“以舍溺弥地,大吉大利”之意。故事中的金庾信,是一位诚实、重情而智慧的年轻后生,他与金春秋名义上是玩蹴鞠,可实际上心中早已有为金春秋和自己的妹妹牵线搭桥之意思。而他们玩蹴鞠的时间选择在正月午忌日,地点在庾信家院子,而故意“踏春秋之裙,裂其襟纽”,而且让其进家屋,让其小二妹文姬缝针,使得二人有机会见面并通情,而后“数数来往”二妹氏有了身孕。事情尽管已经进展到这一地步,但金庾信心中的两个忧虑仍然难以去除:一是虽然金春秋已经私通了二妹文姬,但能不能说二人的关系已经牢固,金春秋能不能负责到底,却很难保证。二是在儒家贞洁观念已经开始深入人心的当时的新罗,一个姑娘和一个后生私通而怀孕,不可能被社会和周围的人们接受,肯定会出现种种非议和诽谤。对作为哥哥和龙华香徒花主的金庾信来说,这两个问题都非常重要,绝对不可小觑,一有闪失可能会遗留千古之恨。在这种客观条件面前,金庾信采取的补救措施就是“焚妹”这出戏。而这出戏恰恰选择在新罗善德王游幸于南山之日,他知道金春秋是善德王宠爱之臣,肯定会随驾前往。之前,金庾信已经:“啧之曰‘尔不告父母,而有娠何也?’乃宣言于国中,欲焚其妹。”使得金春秋不知如何是好,陷于绝境。而且金庾信打听到善德王游幸南山日期,选择其时动手“焚妹”,把架势搞得大一点,“积薪于庭中,焚火烟起”,使得终于知道内情的善德王惊讶不已。最后在善德王的命令下,金春秋驰马“传宣沮之”,自动与文姬“现行婚礼”。这样,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作为兄长的金庾信也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综观朝鲜三国时期的智慧故事,它们都是与历史事件和现实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因为民间传说往往以歌颂英雄人物或正义事件为主题,因此此类故事中的智慧故事也都与这种主题紧密相关,为突出主人公的艺术形象而作铺垫。一系列的智慧故事显示,英雄人物在与阶级敌人、邪恶势力和种种困难作斗争时,不仅英勇善战和勇往直前,而且也具备与这些阶级敌人、邪恶势力和种种困难较量的智慧和谋略,使其最终能够战胜一切,实现自己的理想。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英雄人物的智慧不仅来自于自己的丰富经验,而且也常常得助于神、仙或神鬼之提醒和启迪。故事达到高峰,主人公处于最危急或关键的关头,往往得益于神助和鬼怪们的显灵。故事中的这种人、神、仙、鬼互补,保佑主人公最终完成自己的伟业,其中不仅反映着人民崇高的理想,而且也渗透着当时的三国人头脑中浓厚的原始信仰观念。可以说,这种原始信仰作为当时占主导地位的意识观念,在很多时候,则充当了朝鲜三国人精神创造乃至艺术创作的实际动力来源之一。

[1] 金富轼:《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琉璃明王》,首尔:乙酉文化社,1977年,第131-132页。

[2] 一然:《三国遗事·纪异·太公春秋公》,权锡焕、陈蒲清译,长沙:岳麓书社,2009年,第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