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凌云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0章 何日复归来

街边的路灯亮晃晃的。下过雨的青石板路上,一片晶亮,闪着湿润的光泽。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浅浅的浮着一层灰。空气里热烘烘的,满是夏夜的气息。周围高楼林立,万家灯火,远远传来隐隐的笑闹声,给人一种温暖静谧的感觉。

我感受着雨后清醒的空气,心中十分舒爽。一天工作结束,此刻是最悠闲的时候,可以慢慢悠悠地走回家。我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点进去,是杨一鸣发来的。

“下班了给我来个电话。”

是的,下午他说有事要找我“汇报”。我微笑片刻。这人从来都是开门见山,不会说什么开场白,今天倒是例外。我知道他可能是没话找话。我叹了一声,心头微甜。

我给他拨了过去。电话接通,某人粗噶着声音说道,

“陆爷终于想得起来本人啦?”

“我才下班,还没到家。你下午想说什么?”

“你猜,昨晚我跟谁喝酒了?”

这个说话方式可真不像某些人。我应声而答,“还能有谁,愿意被你骗的人呗。”

电话里的人呵呵两声,“陆爷时刻不忘打击斗争对象啊。猜错了!这回是个愿意被陆爷骗的人。是王--锋。”

“王小锋?!他怎么会在昆明,还找到你喝酒?”

“无巧不成书呀。人家就是自摸上门,到酒店大堂点名要找我。我还以为哪个家属来闹事了呢,揣着我的那把福刀就下去了。”

杨一鸣说的是那把我给他买的瑞士军刀,是我某一年出差的时候给他带的。

“哎,你去的那地儿,还有家属闹事啊?”我惊到。

他笑了一声,“这话听着舒坦。跟你说笑话你也信。你就不好奇你那位老情人现在长什么样儿,在做什么?”

“切,我老情人,我老情人还没出世呢,你别胡扯了好不好?对人家老婆孩子不尊重。他现在咋样了?你们还认得出来彼此啊?”

“那当然!见面一抱,热泪盈眶啊。他说他现在就在昆明,偶然来市立医院有事,在大厅里看到我的介绍了,高兴得不得了。晚上就摸到我住的地方来了。”

“杨老板把自己住的地儿还放在自我介绍里啦?方便女病人随访吧?”我嗤笑一声。

“呵呵。陆爷这笑话差劲。道德水平低下。”杨一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透过电话线送到我的眼前。

“人家现在混到上面了,什么人的住址查不到?”他懒洋洋地说。

“哦,那看着还精神吧?”

“陆爷是问他,还像不像当初调戏你的时候一样帅,对吧?”

“这是王小锋跟你吐的槽?他是不是当年被我揍出翔了,脑袋也跟你一样的进了水,对你胡说了什么?”

“他么,陆爷就不用惦记了,人家现在是两娃大叔了。样子么,身高没变,周长多了一倍。”

地上一滩水,亮汪汪的。我走下街沿,顺着马路牙子继续往前走。身后好像有辆车,开得很慢。我回头看了一眼,它正预备停车下客。

耳旁又传来杨一鸣嗡嗡的声音,“总之呢,我跟王锋忆苦思甜,干掉了两瓶白的。”

“喂,你怎么动不动就酒精考验肝肾啊?你真打算接下来生个白痴?”我朝他吼道。

他安静了一下。接着说道,

“致远,其实,我没想着咱再要一个了。杨帆挺好的,像我。再来一个,谁知道会不会有这小子得我的真传?那天晚上真不好意思,本人太猴急了,一下没控制住,”

我赶紧喂了一声打断他。大街上行人车辆还有不少,这死人不分场合的,想到啥吐啥。

“王锋现在两个娃呀?男孩女孩?”我问他。

“一男一女,美吧?”

我在红绿灯前面停下。绿灯亮起,我慢慢穿过马路。

杨一鸣继续叨叨,“我跟王锋边喝边聊。说了好多当年的事,尤其是关于你。”

“扯啥闲篇呢?当年您二位被我揍得找不着北的生死情谊?”我边看着路边说。

“陆爷,您就别抱着个萝卜当棒槌了。那都是我们让着你的。”

“让着我?我洁身自好,不想跟你们这帮小混混胡闹了,懂么。那时候我着急要考十一中。”我讽刺他。

“知道你着急考试。你知道当年本人为啥奋勇直前,头破血流也要争咱们街上第一把交椅么?”

“对呀,为什么?当年洋葱头和你打得更凶啊。怎么光记得我揍他的那点鸡毛小事儿?”我一下想起王锋的绰号了。

杨一鸣没答话。我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停下脚步,鞋带松了。我将手机夹在肩窝,蹲下系起鞋带来。旁边好象有人停下脚步。我抬头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小年轻。我朝他微笑了一下,系好鞋带,接着往前走。

电话里杨一鸣淡淡地说,“因为我看不惯,他打架专门朝你那两个小馄饨上招呼。”

“你说啥?”我没听懂。

“别人都是白面馒头,陆爷可不就是小馄饨么,我实事求是。”电话里的人一本正经地。

我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想掐电话。

他未卜先知,大声喊道,“哎,哎,你说咱家阿哥喜欢掐电话,这毛病从谁那儿学来的,你说说?”

我低声咬牙切齿,“你跟人家一男的,说自己老婆这么猥琐的话,好意思啊?”

我的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流氓就是流氓,贫得没边儿了。

“你当年真没感觉啊?虽然他每次想要招呼,都没敢真的下手。”

“没你们那么无耻!”没想到,洋葱头和这人当年是这么想我的。我一阵气闷。

“陆爷别生气啦,虽说当年没有二两肉,现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啊,应该高兴!”

我咬着牙不说话。

“哎,跟你说笑话呢,怎么当真了?这种话怎么可能摆到台面上,彼此心照不宣罢了”,杨一鸣调笑着说,“陆爷如今可是虚怀若谷,已经远非当年了。”

我再不发声,这死人能就这么个猥琐的话题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没了。我断然冲他喝到,

“你平时跟女病人讲话,是不是也是这副德性?哪一天被人告了,或者砍了,就知道厉害了。我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

“这一点陆爷绝对放心。本人只要白袍加身,立马就是换了人间。绝对的正人君子。”

我安静了片刻。此人这话倒是与现实大差不离,工作中确实是另外一副嘴脸。算他识相吧。

我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了,于是匆匆对杨一鸣说,“我到家了。你机票买了么?早点买。”

未及听到他的回答,我身后有人忽然发声,

“喂~”

我一惊回头,竟然是刚才在我身边那个小年轻。周围没人。我浑身一紧,朝小区传达室退了两步。传达室里的灯偏偏是黑的。

我略微颤抖,“做什么?我没钱,也不认识路。”

那人莞尔,“你怎么这么紧张啊?我就是问问你----”

街边有辆车,徐徐蹭着街沿开过来。还好还好,应该是小区里的住户。现在才十点不到,还没那么晚。

我手上电话里,杨一鸣大声喝到,“陆致远,你怎么了?”

他开了视频邀请,嘟嘟作响。我赶紧伸手一点,把摄像头转着对准我对面那个小平头。

对方龇牙一笑,“你怎么这么搞笑?喊你凯子来做什么?”

这人果然有问题。我冷冷说,

“你想干什么?我扯着嗓子喊一声,这周围都是人。”

他终于泄了气,叹息道,

“陆医生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才照过面的。”

什么?!

“我是肖然的朋友。”他回头望望街边那辆车,努努嘴,“肖然心情很不好,我们无意中撞到你,我就下了车,想叫你过去劝劝他。”

肖然?我看向街边那辆车,它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窗里一片漆黑。我忽然想起,刚才我以为停车下客的那辆车也是它。肖然为什么心情不好?还在因为他女朋友的事,被他老爸刁难?

杨一鸣在手机里大声问,“老婆,肖然是谁?你认识?”

“我们科一同事,三年级住院医,你见过的。”

说话间,有人大力一甩街边那辆车门,蹭蹭走上前来。眉宇森然,正是肖然那小子。眼神象把剑,直通通地射过来。

我想了想,肖然和他这位朋友确实古怪,我紧急反手,对牢手机里杨一鸣的脸说,

“他爸叫肖卫国,说要在西宁区开家医院给他管,他最近和我关系紧张。”我匆匆交代完毕,把手机举着面对来人。

对面的人大声喝到,

“陆老师,你这么做贼心虚干什么?!”

一把无名火猛然从我心头升起,我冷淡地说,

“肖医生,我的原则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自问共事两年来,我对你一直都算客气。你纠缠你父亲那天来替你辞职我没有挽留,我也已经道过歉,够意思了吧?我还请你和你女朋友到我家做客来着,你还想怎么样?要是大家不想做好同事,那我们也可以不往来!”

杨一鸣在电话里说,“老婆,你消消气,听一下肖医生怎么说?”

对面那人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中一片漠然的气息,就像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他的声音,也像是从一个遥远而空洞的地方传来,毫无温度。

“我没什么好说的。是,以后我们可以不往来。”

他定定地看着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步一步朝街边退去。然后他转过身,跑了几步打开车门,一下坐了进去。

我心里有点儿猫抓一样地难受。大晚上的,是他和他朋友莫名其妙跟在我背后,还跟到我家小区来,又算什么意思?还心里难受找我安慰他,有话不能白天说?有这么做事的么?!

他那个朋友拿眼睛瞄了瞄我,又转头看了一眼肖然,摇摇头,跟着跑远了。

我转身往小区里走去,低头对着杨一鸣说,

“真倒霉。人,又得罪了一个。”

杨一鸣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把事情经过简略说了一下,他没发表评论。我怕他会有跟章洋和陆陆一样的误解,赶紧强调了肖然这小子转不过弯的主要原因,一个是他爸来辞职的时候我没有挽留,而他自视甚高,第二就是我说破了他和他女朋友的事,可能他爸不同意,让他难堪了。此人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加上又是个富二代,按他的说法,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天知道他哪来的这个想法,估计也是他老爸掌的勺——非要找我的麻烦。

杨一鸣幽幽地说,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人心眼也太小了吧,还是个男人么。陆爷还是小心着点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我笑他,“杨老板当着外人的面喊老婆二字还挺顺溜儿的,怎么一转身又不乐意了?”

某人语带玩笑,“那称号太温柔了,不是显不出陆爷的气魄了么。”

“我到了,进楼了。”我叹了一声,对他说。

“老婆,等着我下周回来。”他悠然地加了一句,在我挂断电话之前。

我将手机收进口袋。背后不远处,梆梆一阵铁门声响,我回头一看,肖然那个朋友,正在推搡着小区的铁栅栏。

到底怎么回事?这两人还没走?他们真的以为,我只是因为杨一鸣在电话上才有的底气?以为老娘当年的跆拳道是白学的?

我微微一笑,转身走上前去。

小平头冲我喊道,“陆医生,我就问你一句话。”

我走到他的跟前不远,静静地看着他。自动锁上的铁门,确实也给了我不少底气。

“陆医生,如果一位同事骤逢巨变,你作为领导,是不是应该表达关心?”

我微微一惊。通过铁门,我看到街边的那辆车并未离开,肖然应该还坐在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想起他刚才冷漠的眼神,似乎确实有一丝沉痛浸在其中。

我哑然开口,“肖然出了什么事?”

我将这几天前后的事仔细的想了想,惊讶地问,“你是说,他得了重病?!”

站在铁门栏杆上的年轻人把头摇了摇,

“天知道你们这些聪明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幸亏我没去上什么狗屁大学。不是他!是他妈妈出了事,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