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八】重逢（完结）
回到城里后，我每天都在唏嘘，看到束之高阁的那堆古书，再次拿来细细翻看。突然想起最后一次分别时，阿古塞给我的拼木手镯，当时是用一个袋子装着的，戴着回来收拾好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仔细看过。我突发奇想，他会不会在袋子里面夹了信或者留言之类呢？那个时候，只顾着伤心，却没有想到去看看。
可是从头仔细翻到尾，还用手电光细细观察过，并没有我想象的东西。自嘲之下，未免也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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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他的日子依旧云淡风轻。
直到有一天，我走在街上，有个店铺橱窗摆放着的一系列背包、帽子、服装、鞋吸引了我的注意。因为工作关系，我总是正装打扮，一向对hiphop这些年轻人的时尚不太感兴趣，可是这些卫衣和帆布鞋上色彩斑斓的国潮纹样让我感到十分亲切，似乎触发了心底深最柔软的地方，有种泫然欲泣的怀念。站在橱窗前，在脑中搜索了半天，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些纹样。
那天晚上，睡得十分不安稳，总是断断续续在做梦，梦中纷乱繁复的场景交织错杂，让我如溺水一般窒息。
我梦见了红楼梦，各种人物在身边熙熙攘攘言笑晏晏，色彩斑斓的衣物和荣华富贵的场景在眼前左右晃动，嘈杂而烦乱。穿过繁华的荣国府，在院子里的湘妃竹下看到了一口井，井里面呼呼往上冒着文字，好奇过去一看，这口井就把我吸进去，密密麻麻的文字把我包围、将我淹没。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在文字的海洋中窒息，快要上不来气。
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道光亮，光亮中有一个背影，我认出那是阿古。他就在前面不急不慢地走着，我喊他、想要追上他、努力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怎么也无法企及。追了很久很久，眼看着就要碰到他，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出口。
穿过那口井，发现自己原来在河里，周围倏忽变成了河水，眼前有一座桥，桥拱的弧度与水中的倒影组成了一个光洁明亮的月亮，其中有一把剑在月亮中飞舞，点亮了旁边岩石上一群不停游动、发出荧光的龙。
正惊叹于那些龙的美丽，它们就飞出天外，缠绕着天上漂浮的一个人，是阿古的姐姐，她穿着华丽的服装，一如当年的年轻美丽，对着我微笑，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原来她指的是孔二叔家。
我便按照她的指示转身向孔二叔家跑去，但脚步好像踩在棉花上，想要奔跑，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拖着腿一样，半天也走不出一米。
挣扎了很久，终于到了孔二叔家门口，大门自动打开，里面照射出一道白光，亮得几乎睁不开眼，数以万计的绣片和纸样如蝴蝶一样纷纷向我扑过来，拍不及拍，挡不能挡……
我终于从梦魇中醒过来，浑身大汗淋漓。
喝了几口水安定了一下，我终于想到了——白天那家店橱窗里展示的产品，上面的纹样，和阿丰的妈妈，冬月做的那些刺绣纹样一模一样。虽然元素来自最原初的农村审美纹样，经过这些产品的再设计创作，竟然非常时尚。
阿丰说过，有人在网上收购冬月的刺绣作品。会不会就是这家公司呢？我顿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这家店铺，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的东西远远比橱窗展示的要多，除了年轻人的潮系列产品，也有丝巾、坤包、胸针等淑女系列以及职业系列等，产品从服装、配饰到文具、用品等各种品类，琳琅满目的产品在店里场景化展示出来，产生了规模优势，让人眼花缭乱，每样东西都特别有质感和设计感，让人爱不释手。
我问这是从哪里进的货，店员告诉我，这是他们公司自己的门面店，这个品牌叫“觉有情”——那么潮的产品，却有个那么佛系的品牌名字，我也是哑然失笑了。
最后我跟店员要了一份品牌的广告宣传单，打算自己去寻找这个公司。
看了地址，发现这家公司原来就在本市。于是，我循着传单上的地址，找到了这家公司。
这是个文化创意公司，成立没几年，人也不多，只能算个小微企业。我跟前台接待的姑娘说对他们的产品非常感兴趣，希望能够进行校企合作，想跟老板谈谈对接设计师的事情。小姑娘说老总外出了，倒了茶让我在小会议室里等等，还给了我一份企业宣传册让我先看。我翻了翻企业成果，总觉得产品设计元素都似曾相识。最后，翻到一页产品包装案例，正是爸爸厂里那个青桔茶的包装，不禁莞尔。
我问那个小姑娘：“你们老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我新来的，说不好……就觉得他是个工作狂，经常自己加班，还好没要求我们也加。不过听说他想法特别多，我们很多产品的创意理念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其实他对我们这些员工都挺和气的，个子又高人也帅，就是基本上不跟员工有工作外的交流，也不清楚他有什么兴趣爱好，很疏离。嗯。”她点点头。
“他很凶？”
“也算不上，应该说是禁欲系吧，尤其对女的很冷淡。”她压低声音悄悄地说，“成天跟他那个男秘书混在一起，听说还一起住……我们都有点怀疑他是个GAY……不过听说他很热心做农村公益，定点扶贫什么的。我觉得你跟他谈什么合作，他肯定会接受的。”
“霸道总裁？”
她“噗嗤”一笑：“您也看网文啊~可是，众所周知，霸道总裁都开迈巴赫，哪有像他这样开个五菱宏光到处跑的。他也没有薄荷烟草味，倒是有点土味。所以……长得是挺有霸道总裁那个意思，但生活质量差远了。虽然我们公司业绩目前还过得去，可他就是那个样子，也不管别人说他什么。听说他以前不知道干什么负债累累，还借过高利贷呢，一直在填债，可能是以前的公司破产了吧。不过这也是道听途说，毕竟我们工资也不低，还都能够按时发放的。”
她话锋一转：“我跟你说啊，倒是跟我们公司合作的一家大公司有个高级总监，那才真是霸总，玉树临风，意气风发，又有钱又会生活……虽然最近只来过一次，但我们公司很多姑娘都是他的迷妹呢～我也是！哎对了，说起来，我发现老师你好像和那个总监很有夫妻相哦！只可惜人家早就结婚了，小孩都有两个了。”
说着，她拿出手机，在相册里左右翻找，然后放大一张合影凑过来给我看：“你看，这就是那个合作公司的高级总监，跟你长得还挺像是不是？……太帅了！”
我斜眼看着照片上那张从小以来再熟悉不过的脸，不免有点嗤之以鼻：“这人帅吗？肯定没有你们老总帅吧？”
她见我如此不解风情，便悻悻收起手机：“我只是跟你闲聊八卦一下，你也就听听，不要乱说啦~”
“你就这样跟我一个外人八卦这些，把职场想成什么了？”我皱皱眉，心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丝心疼，“……没猜错的话，你们老总，姓孔吧？”
“你怎么知道？”
我笑笑，终于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随即站起来，递过自己的名片：“我还知道你们合作公司的那位高级总监姓楼呢。……我也姓楼，单位还有点事就不等了，改天再来拜访。麻烦一定帮我把名片转交给他，说我会一直等他。我不会把你今天告诉我的讲出去的。”
——大概真是年纪大了，对城市里这些浮躁的空气越来越不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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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在灯下拿着放大镜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些古籍。
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若有预感，心剧烈跳起来。捂着心口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那边果然传来一个熟悉得几乎要忘却的、激动而又隐忍的声音：“……终于等到你了，出来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