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有情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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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五】真相

等我和哥哥回到老家,妈妈手术已经做完了。问了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穿孔并发腹膜炎,手术后基本没什么大问题,注意饮食即可。我和哥哥在医院轮流照顾了一周,就可以拆线出院了。妈妈出院后,哥哥赶回去上班,我的工作因为没有特别的坐班要求,就留下来多照顾妈妈一段时间。

在我们精心照料下,妈妈恢复得不错,不干重活的话,过了十来天,基本对正常生活没有很大影响了。于是她让我抽空去拜访下孔二叔他们,毕竟现在也算是亲人,我也不经常回来,既然回来了就得去走走的。我几个叔叔那边先前哥哥已经去过了,孔家这边我得去打个招呼。我便听话地带上礼品拜访,若是在从前我基本不会想到这种事,如今真是年纪大了,不讲人情往来也不行,想到几年前我还怼天怼地怼空气,真想不通那时候的我是搭错了哪根筋。

孔二叔看到我来,十分高兴,寒暄了一番,他们家就要留我下来吃饭。我连连推辞说还要回去帮我妈做饭,就不留吃饭了,他们才作罢。

冬月说:“对了楼老师,如果在外面碰到阿丰的话,帮我叫他回来做事!”我笑着答应。

二叔执意拄着拐送我到门口,跟亲人一样各种嘱咐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早点要孩子之类。我爸那种大老粗是不会对我关心得这样事无巨细的,听到这种叮咛,我竟十分感动。

突然间,我脑子一抽,问:“二叔,你听说过‘姚青羽’这个名字吗?”

孔二叔愣了一下:“姚?……你不会说的跟那孩子有关吧?……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只知道我爸那个战友姓姚,你说这个,我的长辈都没有跟我说过,就连我大哥也没提过。”

果然,想是孔二爷爷把他带回来的时候就改了名字,因此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应该不多了吧,毕竟孔二叔是关系最近的,在孔氏家族也是最老的一个,连他都不知道,村里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我告别孔二叔,直奔阿古姐姐的祠堂而去。阿古给了钥匙给我,嘱咐我过去替他拜祭下姐姐,上炷香。

铭懿堂比上次来的时候更热闹了,基本上成了一个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中心。拜祭完姐姐,我顺道去图书阅览室瞄了一眼。

阿丰果然跟同学一起在那里写作业,看到我,颇感意外:“堂婶,你回来了?”

我笑道:“有事回来看看。你妈叫你回家干活呢!”

“啊——”阿丰面有难色,“作业还没做完呢。——对了堂婶,你生日是哪年哪月?”

“问这个干嘛?”

他举起作业本:“最近学校宣传家风文化,老师布置我们回家做自己家的关系树,说这是修族谱的基础,让我们也尝试下。每个亲人都要写上出生年月,现在就差你的了。”

我拿过他的作业本看了看,他画的关系树比其他小孩的都复杂,不禁失笑:“生在这种大家族,连作业量都比别人大啊,太可怜了。”

“堂婶~你可以严肃点吗!不要笑我!”

“好好好。”我忍着笑,报上了自己的生日年月,看着他写上去。

“等等!”突然间,我发现了什么,一把按住他的作业本,“你爸爸……是1979年生人?”

“对啊。”他看着我。

“然后,阿古是1981年出生没错……他年纪比你爸爸小?”

“是啊。”阿丰也笑了,“要不然我怎么叫他堂叔呢,比我爸大的话,就该叫伯伯了。……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不对不对……”我闭上眼,飞速在脑中搜索着那个违和点,确实是跟我知道的信息有个对不上的漏洞,让我感到十分违和,可到底是什么呢?

阿古、阿丰、冬月、二叔……我仿佛又溺进了那个充满了文字的井里,纷纷扰扰的信息一股脑儿涌上来,把我呛得喘不上气。突然间,一只瘦弱纤细、泛着白色荧光的手向前一指,一些五颜六色的绣片和纸样向我纷纷飞过来,我伸手在眼前左右扫了扫,突然明晰了!——对,就是这个!

记得先前我问孔二叔关于阿古的过继问题时候,他很明确地跟我说过,孔二爷爷将孩子从BJ带回来的时候,他说他那时还没有结婚,所以孩子塞给了他家的老大,也就是阿古的爸爸。……可是,夹带在古书里那封托孤信落款是1983年,那么孩子应该就是1983年或1984年带回来的,,如果那时候孔二叔没有结婚的话,阿丰的爸爸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什么会比阿古年纪还大几岁?

“你这上面的信息写得到底对不对啊!”我问。

阿丰竟十分不服气:“别人我不知道,我爸生日总不会写错吧!你不信就算了,唉。”

我一把拽起他:“你跟我回去,我要当面问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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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第二次踏入孔二叔家,冬月看到我拽着阿丰,笑道:“楼老师动作真麻溜~直接帮我把他抓回来了!”

我给孔二叔看阿丰画的家族关系图,二叔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说:“画得不错。”

阿丰一脸不服气地瞪着我,我却愣了:“我记得您先前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我先前说的什么不是这样的?”

阿丰被冬月叫去干活了,我拖了条凳子在孔二叔一侧坐下,说出了我的疑问。

孔二叔听完我的疑问,不紧不慢地说:“我是1978年结婚的,1979年生你们堂哥。有什么问题吗?”

“可……阿古的户口还有身份证上都写着他是1981年的啊。你跟我说过,他来的时候你还没结婚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谁说的?我大哥是1973年就结婚了,他结婚特别早,但是结婚好多年都没有小孩,一直到八一年才要上阿古。这又有问题吗?”

“要上?等等。”听了这话,我更加一头雾水,“不是对外说的是过继过来的吗?怎么又变成生的了?”

“谁过继过来的?”

“阿古啊……”

孔二叔听到,表情僵了好一会儿,突然间一拍椅子扶手,怒道:“你听谁说的阿古是过继过来的……真是传言传得没边没谱了……”

“那……”

孔二叔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擦灭:“传言中过继的,也就是那个从BJ带过来的孩子,不是阿古,是他姐姐,阿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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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中过继的,也就是说那个从BJ带过来的孩子,不是阿古,是他姐姐,阿婧。”

孔二叔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在我耳鼓上,引爆了我的认知,轰得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反复思索着所有人跟我说的话,检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会一直认为阿古就是那个传言中过继的、其实是从姚家收养来的孩子呢?其实仔细想想,阿古姐姐的谈吐、气质、知识面,还有存放在她床底的藏书,以及孔二叔说过的事情、阿古本人的反应……转过来这样一想,很合理!而且有很多之前想不通的问题全明了了!可我为什么就一直自说自话地认为阿古才是那个带着“家产”过来的孩子!……这是多大一个乌龙!

我突然觉得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脸去面对孔二叔、阿古姐姐,还有阿古……实在是太耻了啊!

“可是时间对不上啊……”我低着头,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还在无力挣扎。

“怎么对不上。楼老师,我说你怎么那么孤勇,原来一直搞错了啊。”孔二叔又卷了一支烟点上,“我二叔是1974年初把她带回来的,那时候她还不到一岁,八九个月这样,小小的。那时候确实只有我大哥结婚了,所以就给我大哥养了。其实那孩子比阿古大十来岁呢,挺懂事、挺水灵的一姑娘。”

“1974年?”我印象中记得很清楚那封托孤信的落款是八三年,难道有误?

“记得很清楚,是七四年。但是这个姑娘……可怜啊……”

我终于放弃了对时间的纠结:“他……不愿意养那个女孩?还跟孔爷爷闹不和?”

“你又从哪里听说的,没有的事。他们不是没小孩吗,一开始我嫂子把她养得挺好的。”

“那……他怎么自暴自弃了,把家里弄成这样。阿古……真的是无辜的呢。”

“对啊,阿古那孩子一直都很能干,一个人撑起一个乱七八糟的家,还连带着被讨厌。当然,大家讨厌他不是因为像你传的那样说他是从外面收养来的,而是因为他有那样的爸,让大家讨厌了。那时候总有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都因为他爸的所作所为看不起他。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啊……”

“阿古的爸爸……一直都是这样吗?”

“别提了,从小就这样吊儿郎当的,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不愿意跟他往来。可能那时候我爸在外面当兵,没人管教他吧,到我出生时候,我爸已经退伍了,所以我们后面几个兄弟有人管教,比他好点。”孔二叔说,“就因为他这德行,我爸早早就让他结婚了,巴望着有人能管着他点。确实,我大嫂嫁进来,他好了那么点,后来把那孩子养大,也勉强一直没出大问题,不过也就是那段时间而已,搞得我们都以为他要改邪归正了。”

“听说后来,阿古的妈妈抛弃了他们跑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沉默许久,孔二叔用力吸了一口烟:“楼老师,你现在也不算是外人了,有些事情……你堂哥、冬月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事,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这一辈都不把这事往下传,也从不外传,有辱家门,也实在对不住我家老爷子和他那个战友啊。你是个实在人,我就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往外说,也不要去刺激阿古了,太可怜了。”

孔二叔这话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上次我就在整个家族面前立过大旗了,我听您的话,不会说的。可这事……”

“我大哥……阿古他爸,在我大嫂怀阿古的时候,就把那孩子糟蹋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

一瞬间,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隔墙传来隐隐约约的炒菜声、剁肉声和座钟滴答声,若有若无,反而显得屋里更加寂静,静得心都要被抽成真空。

“……我不信。”许久,我嘶哑着声音说。

“你以为那孩子的病真的是被打的?……其实那么多年,我大嫂对我大哥的作风早有不满,结果出了这事,阿古一断奶,她就扔下儿子行踪不明了。可怜阿古啊……都是那孩子又当姐姐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的。所以后来阿古跟我提那样的要求,我其实都能理解。毕竟那么多年,那孩子不知道被我大哥侵害了多少次,生生把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给弄废了。我们也管不了,去管的人都被他打得头破血流,连我爸……也生生被他气死!所以后来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变成那样,只是可怜了两个孩子……”

孔二叔把烟头在柱子上摁灭:“说起来挺不道义的,我大哥死的时候,整个家族都松了口气,其实大家心里都觉得这事好,那两个孩子终于可以解脱了。没想到阿婧那孩子也没过上几年好生活,年纪轻轻就没了。……阿古每次跟我说在宗祠给她立牌位的事,都哭得让我这个老头子都受不了。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想过,老爷子出生入死的战友走投无路把宝贝孙女送过来给他,结果弄成了这样,不光我爸,连家族也无光……我就是怕有人问起,不知道怎么说。我和老三老四兄弟几个讨论了一夜,最后怕有人深究,导致事情败露侮辱家族名声,只能牺牲了那两个孩子,硬把这事压下来。”

“所以,当年您反对在孔氏宗祠给她立牌位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是未嫁之女?而是因为她本就不是你们孔家的人?”

“未嫁的姑娘不进祠堂,以前是有这个规定的。”孔二叔点上了第三支烟,“但是就像我们村的九皇诞,现在早没有那些条条框框了,只要有人续费,本族人的牌位都可以立的,不管是男是女。”

“啊!”我的头都快低到膝盖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脸都快烧熟了,恨不得砍自己几刀。想起以前真不知道脑子进了几吨水,什么都不明白就去怼孔二叔,大闹孔二爷爷的葬礼,撺掇阿古做那么难的事,自说自话自导自演还差点把自己感动到……什么人啊!

“你给阿古出的主意挺好,我们大家都不为难,确实是个几全其美的事情,也总算解决了我的一块心病,让我们兄弟几个能睡上安稳觉了,要不然有朝一日奔赴九泉,我愧对老爷子,也面对不了那孩子啊!所以我要感谢楼老师你。阿古建祠堂,我是很支持的,但给他钱他也不要,只能私下里找了村委,说服村里人,背着帮他把村里的用地规划拿下来。其实还是阿古聪明,脑子灵活,那么困难的事情让他一个人扛下来了。他一个人能凑到那么多钱,还把建农村公共服务中心的经费给忽悠过来,能想到这样做,确实我这个老头子也自叹不如。他能追到你这样的大学老师,村里人想不到,但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俩是挺登对。……不过我跟你说了这个,你可千万别跟我们一样,对阿古有什么成见,他确实是个好孩子,跟他爸一点都不像。”

我依然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臂弯里,憋出一句话:“……是我高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