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未央之民国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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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喋 血 百 乐 门

不日,陆家铿果然送来相片,拍得很不错,特别是二人合影的一张,素云微微笑着倚在扶松身边,如同一对璧人。来人自称是陆家铿的朋友,因他昨夜已搭船前赴香港,故委他送照片。他还是《良友》的编辑,力邀素云担当这一期的封面女郎,素云自是一口回绝,谁料扶松竟一口应承了。

待来人走后,素云很是不满:“扶松哥,我不想抛头露面,让所有人指着我的像片品头论足。你为什么答应他?”

“云儿,你的心思我懂。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早日摆脱‘心魔’,这样我们才能尽快过上正常夫妻的日子。”

“‘心魔’?我有心魔?”

葛扶松认真地点点头:“来吧,勇敢点!只有勇敢走出去,那个魔鬼才有可能从你心里被赶出来!”

上海的时髦女郎,一向以《良友》的封面女郎的发饰妆容为时尚风向标的,素云上了这期封面之后,上海突又流行起直发素面妆容,那种条纹格子的棉布旗袍亦开始流行起来。渐渐地,素云也乐意陪扶松去各处走动了。转眼,到上海已有一旬左右,除了逛街购物也没哪里可去了,不觉百无聊赖。阿强建议晚来无事,不如去百乐门跳跳舞也好松松筋骨,省得在家闷得慌。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座不夜城。华灯起,歌声亮,歌舞升平------”要是没有百乐门,夜上海就失去了灵魂。这里是上海最大最有名的娱乐场所,百乐门百乐门,进门之后自有百种乐趣。然而光鲜亮丽后有多少衣衫褴褛,歌舞升平后有多少悲伤苦痛,那是管不了的。且一边去吧,此时只管欢乐吧!

“真大啊!比新亚舞厅大多了!”站在这座庞大的娱乐航母之中,素云不由感慨。款款走上台阶,自有包头的印度阿三笑盈盈地引领入内,舞池内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衣香鬓影,身穿银灰马甲的侍者们举着托盘穿梭往来着。数月未见着这样热闹的场合了,素云不觉兴奋起来。

来百乐门的舞客男多女少,因此这里的舞女足有上百之数。此刻,没被点台的舞女们有些在后台准备,有些急于招徕生意的已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对单身男士们抛着媚眼,做出百般妩媚之态。一抹大红刺到了素云的眼睛,那舞女侧身而坐,十指寇丹,手屋半杯红酒,正半含着。素云觉得她十分眼熟,忽想起一个人来,她不就是新亚舞厅的头牌歌女红玫瑰吗?怎么竟在这里?

想起当初情形,素云心头一热,竟径自走到她面前:“小姐,请问你是新亚的红玫瑰小姐吗?”

舞女一惊,本能地反问:“你是谁?”

“啊,我是陈素云啊,我伯父叫陈伯钧,我生日时请你来唱过歌的。”听到陈伯钧的名字,红衣舞女的长睫毛颤动了一下,旋即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小姐,你认错人了。”说完,自顾自走开了。

素云尴尬不已:“扶松哥,我认错了吗?我生日派对时你也来了的,你说她是不是就是那个歌女?她为什么不承认呢?”

“也许,她有自己的苦衷。好了,别想了,我们跳舞去吧!”

“哟!这不是南京第一美人陈素云小姐吗?”素云转身劈面迎上了一个她极不愿见到的人——徐令泰。他梳着中分头,一身笔挺的花格子西装,分明是个小开,然而双目却凶光毕露,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顾维礼不要你了?当初不是象蜜蜂见着蜜糖似的粘着你不放吗?怎么?玩一次就够啦?”

徐令泰出言不逊,素云又气又羞,扶松挡在她头里:“徐公子,你也算是望族之后了,这样污辱我的妻子,是什么意思?”

徐令泰斜眼瞟了他一眼,发出一声怪叫,接着抖着肩膀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大声,十分肆无忌惮,分明是要引人注意。果然,人们不知发生什么事,纷纷向这边靠拢,不一会儿便是里外三层了,然而最里的一层则是清一色的短装男子,腰里鼓鼓的,似乎别了枪。

葛扶松冷笑道:“难怪你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是把党通局当成了你自已的镖局了。”

徐令泰笑够了,微睨着眼上下打量素云:“葛兄,倒把你给忘了!你倒是伟大啊,喜欢婊子也就算了,怎么顾维礼玩剩下的货色,你竟也娶回家当太太了。这洞房还没进呢,头上就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你怎么受得了哇?“

他这一番话,就象将素云剥得一丝不挂,在大庭广众下示众,她已无地自容了。她就象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叶片,不知飘到哪里才能藏身。葛扶松见她这样,反倒镇定了,他紧握住素云的手,似乎要传递给她面对这一切的勇气,低声说:“云儿,别怕!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素云已是泣不成声。

“哟,还卿卿我我个没完了?够了没?”徐令泰素知扶松是个烈性汉子,所以才摆好阵仗,以免自己吃亏。谁知他竟不太搭理,颇不耐烦了。

葛扶松一笑,暗想这小人虚张声势,怕是打错算盘了:“徐公子,怎么这么没耐性?难道是令尊大人喊你回家吃饭吗?”人们一哄而笑,暗赞扶松的诙谐。

徐令泰仿佛一拳打在棉花团上,戾气消于无形,不由气急败坏,竟上前一步掏出手枪想指住扶松的前额。未等他上前,葛扶松一个擒拿手将他的右手一个反扭,另一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直卡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动作疾如闪电,徐令泰的保镖都没来得及掏枪,一切已成定局。大厅里一片喝彩声,人心向背一目了然。

“姓徐的,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今天你竟这样污辱我的妻子,你必须向她道歉!”

“她?就凭她,也配?”

徐令泰还不甘心,还在挣扎着,保镖们见状,纷纷拔出枪,一个胖一些的已逼到面前,素云惊叫一声,那竟是她的亲哥哥——陈茂富。今天的百乐门透着邪气,尽是意想不到的人和意想不到的事。葛扶松一抬手,徐令泰发出“嗷“地一声惨叫:“别动!我只要两根手指轻轻一捏,你就没命了!”

徐令泰哑着嗓子说:“快!别动!蠢货!”

“我再说一遍,向我妻子道歉!”葛扶松命令道。

徐令泰无法,只得低声说:“对不起!”

“大点声!”

“对——不——起!”葛扶松松开手一推,徐令泰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

“象你这样的流氓,只知道玩女人欺负女人,永远不会懂什么是爱。纵是将来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为你落一滴泪的,你自己受着去罢!”

徐令泰扶摸着发红的喉管,恶狠狠地说:“你------好,好,你给我等着,看在二公子面子上,我今天不跟你计较了,这笔帐咱们以后再算!”

保镖们见状,忙争着上前挡在头里,好护着主子撤。突然“砰”一声,最前头的陈茂富脸上痛苦地抽搐了几下,捂着胸口倒下了。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后,人们四处惊叫,抱头鼠窜。素云猛回头,只见一个侍者模样的人一闪而过,那身影好熟悉,只是发型有点怪。徐令泰一众也发现了,忙躲起来对着刺客的方向一顿射击。渐渐的,刺客的枪声停了,似乎没子弹了,闪转腾挪处有细微的血迹留下,好象受伤了。徐令泰一挥手,枪手们悄悄走出各自掩体,向刺客的方向渐渐合围。

素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想抓住扶松的胳膊,岂料抓了个空,身边空空如也,葛扶松不见了!正纳闷时,“砰”地一声,还未及反应,大厅上方巨大的水晶灯“哐里啷当”地掉在大理石地面上摔了个粉碎,碎玻璃四处飞溅。徐令泰发出“啊”地一声凄厉惨叫,捂着眼睛疼得在地上打滚,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吧。枪手们忙不迭地照顾他了,等警察来时,刺客早已无影踪了。

素云缓缓走到陈茂富那里,他已瞳孔散大,分明是一具尸体了。不知谁拍了她一下,吓了一跳,却是扶松:“你刚才去哪儿了?”

葛扶松笑而不答:“你在这做什么?刚咽气的人不吉利的,还不站远些。”

“扶松哥,其实,他就是我的亲哥哥——陈茂富。”

当夜,葛扶松被巡捕房传去协助调查,不过几个小时后又放他回来了。第二天,上海各大报纸的头条都是这起百乐门枪击案。又两日,警方终于确定了嫌疑人——百乐门舞女陈丹妮,曾是南京新亚舞厅头牌歌女红玫瑰。去年十月间,跟随徐令泰来上海同居,转年三月间两人闹翻,红玫瑰一时消身匿迹,直到一月前,以陈丹妮的艺名应征到百乐门当坐台舞女。

这两夜,素云一直睡不安稳,总是做噩梦。一会儿,是红玫瑰惊惶地向她求救,有时又幻化成母亲的脸;一会儿,是陈茂富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陈樊氏愤怒地冲上来要将她撕成碎片-------她只能呼叫一个名字,“云儿,别怕!我在这!”回应她的是扶松轻柔的呼唤和温暖的怀抱,再一直守着她安然入睡。

就在警方确定嫌疑人的当夜,素云被扶松从梦中唤醒,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冷峻,语速极快:“云儿,红玫瑰来了,她受了伤,我刚给她取出了弹。现在我出去找条小船来,你照顾一下。”

未及多说,他扭头就走。扶松的房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脸盆里一枚血弹漾在水面上,昏暗油灯下,红玫瑰正趴伏在床头,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她额前滚落。她一头参差短发,象是在匆忙中胡乱剪的,一身男装打扮,乍一看就象是哪个铺子的学徒。见素云进来,她抬了抬眼睑,算是打了招呼,素云不知该如何称呼,叫红玫瑰还是陈丹妮呢?

“你------还好吗?”

“还好。谢------了!”素云泡了杯奶粉,扶她起来,一勺勺喂她喝完。

一杯牛奶下去,她脸上略有了些血色:“云小姐,你伯父他,还好吗?”

“还好。只是我大哥阵亡了,他受打击很大。”

“真的?怎么会这样呢?”听素云讲完,红玫瑰已是满眼含泪:“陈将军是个好人,我现在才明白,他是唯一当我是个人的男人。可惜,我当初有眼无珠,太虚荣了!”

素云说:“红------红姑娘,你不必伤感,我良哥哥和扶松哥都很孝顺,况且马上又有孙子了,伯父他境遇还算好的,倒是你自已------”

“叫我丹霞吧,叶丹霞,这是我小时侯的名字。”

叶丹霞缓缓讲述起自己的遭遇。原来,的确是徐令泰以甜言蜜语哄骗她来到上海,还许诺将她介绍到邵氏,载培她当大明星。同居几个月后,徐令泰厌烦了,又开始追求一位名媛,可叶丹霞已有身孕,且性子刚烈,彼时动不动就拿他参选青年党委员说事,决不会轻易放过他。那徐令泰是什么人,一来二去的就起了杀心。某夜,他哄她喝下含迷药的酒,再捆绑双手塞进麻袋,几个打手开车到江边,再往麻袋里装进几块石头,绑好袋口,丢进了黄埔江。这其中就有陈茂富,他刻意地把袋口绑了个活结,借口逛窑子,回头跳进江里把她救了上来。

“他救了你?那你还把他打死了!”素云听到这里难掩愤怒,叶丹霞冷冷一笑:“救我?那个流氓是见我尚有几分姿色,想把我卖到窑子里白挣几个银洋罢了!他把我关了大半个月,没日没夜地作践,然后就把我卖给一个人贩子,换了五十块大洋,我永远记得他数钱的嘴脸,哼!”素云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茂富坏,却没想到他坏到如此地步。

叶丹霞的讲述持续着。她被辗转卖到苏州一家妓院,每日里她强颜欢笑,十分顺从,暗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回上海复仇。她一闲下来,就在窗台上刮磨一把小汤匙,终于磨成了一把尖利的小刀。一日,一个恶霸在她房里过夜,她刺伤了他,抢了枪逃了出来。辗转回了上海,她去了百乐门,只是为了终有一日手刃仇人。那日见徐令泰出现,她迅速在化妆间剪下长发,偷了一套侍者的衣服换上,伺机下手。只可惜,只杀了陈茂富,却没杀得了徐令泰。

正说着,葛扶松回来了。叶丹霞悄然登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素云松了一口气:“扶松哥,你实话告诉我,打下舞厅吊灯的那一枪,是你的杰作吧?”

“为什么这么问?不是红姑娘打的吗?”

“她要有那么准的枪法,徐令泰早没命了!”

葛扶松默然,素云急了:“真的吗?你那天不是没带枪吗?”

“我总该在姓徐的身上拿点纪念品吧!”

“你!徐家父子哪里是好惹的。他现在瞎了一只眼,决不会放过你的。”

“他能奈我何?”

事情总算是过去了。葛扶松托人出面办了陈茂富的后事,阿强也送骨灰回南京给陈伯钧处理了,素云稍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