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车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无

“洋车”

我所说的洋车不是过去载客用的两轮人力车,而是自行车。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下,凡是从外边引进过来的机器制造的东西,都要在名子的前面加一“洋”字,比如照明用的灯油叫“洋油”,机器制作的面料叫洋布,机器磨制出的面粉叫洋面,还有洋线、洋火、洋镜……

村子里最早的一辆洋车是在河上街吃公家饭的国爷买的。他第一次骑着自行车回到村子里,老少爷儿们立刻围了上来,象是看猪头上长出一个角一样稀罕。大家看了又看,就是不明白,这两个轮子、两个脚蹬的洋车咋就骑上去不会倒呢,还比人跑得飞快。于是,有人好奇地试着骑上去,后边有人撑着、推着,不让自行车倒下。松了手不到两步远,骑车子的人就扭晃起来,头、身子、屁股成“S”型,“哐”地一声摔倒在地上,看热闹的人群里便爆发出一阵阵狂笑。

我在五、六岁的时候,身体孱弱多病,父亲常常用架子车位着我到70里以外的河上街看病,一来一回得一天的光景。国爷礼拜天从河上街回来的时候,父亲就向他借洋车,带我去河上街,半天就能回来。鸡叫头遍,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和父亲便吃过饭,带上干粮上路了。我坐横梁上,双手放在车把上,两脚伸进搭在大梁上的方型矾布包里,正好坐在父亲的怀里,能真切地感受到父亲暖暖的鼻息和粗粗的喘气声。

日子长了,父亲觉得借别人的洋车不是常事,便东借西凑买了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洋车。两个轮子和车把早已锈迹斑驳,没有了原来的镀光。两个车轮几乎呈鸭蛋状。整个车子除了铃不响外,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响的。父亲买来一筒黑漆把架子抹了一遍,把畸形的车轮校正圆了,把松缺的螺丝给拧紧了。整修后,除了没有国爷的洋车锃亮外,骑起来一点也不比他的差。为了让我坐得舒服点儿,父亲用钢筋制作了个座,卡在横梁上,上面还包了一层厚厚的棉垫,坐在上面稳当又舒适。即使不去看病拿药,也要缠着父亲坐上洋车到处游逛。记得有一次,在看病回家的路上,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大雨浇了一阵子后停住了,土路上净是泥泞,洋车是骑不了。父亲肩扛着洋车,怀里抱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往家赶。我仰脸看到父亲,他满脸是汗,象刚被淋过一样湿。汗水顺着父亲的脸流淌下来,滴到我的脸上,粘粘的,暖暖的。

洋车虽然破旧,但父亲爱惜它就象自己的心尖一样,一有空儿就蹲下来,擦了又擦,洗了又洗,绝不留有灰尘。等我个子长高一点,便偷着学骑车子,洋车的座子够不着,就左脚站在左边脚蹬上,右脚从横梁的下面斜着蹬着右边的脚蹬。我人站车蹬子上还没有车把高,常常磕得浑身清一块紫一块。即使是这样,还是骑着洋车满村里乱跑。看到成群结队的小伙伴们在屁股后边追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有一天上午,二叔拿着几块冰糖在我面前摇晃。说,我只要教他骑洋车,他手里的糖就是我的啦。听了二叔开出极具诱惑的条件,我自然同意了。于是,我带他到一个很大的打麦场教他骑洋车。打麦场只有麦收割时用一下,平时闲着。只有一个垛麦稼摆在中间。这里无疑是学骑车的好场所。我在后面使劲把车子扶稳,让他如何骑上去,等他自己会骑上车子行走的时候,我已累得腿肚直抽筋。我说:“二叔,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到家一趟,我饿了。”等我吃过午饭赶回去,看到二叔还在那里骑着洋车绕着麦稼垛转圈。“你这孩儿不是倒(骗的意思)你叔哩?!我快累死啦。”二叔一见到我便骂了起来。我说:“你累了不会停下来歇歇?”“我停不下来,你只教我咋上洋车,没有教我咋下洋车呀。”望着二叔的窘态,我笑得前俯后仰。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父亲的洋车失去了兴趣,甚至是非常地厌恶、反感。那是考高中前的一天,娘给我烙好油馍,父亲把洋车收拾一遍,准备好行李让我到镇上参加统考。当父亲把洋车推到我的面前时,我生硬地说:“我不骑洋车啦。”“咋?”父亲一脸疑惑。我报怨道:“看看有谁家的洋车比咱家的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父亲顿时无语,神情落寞起来。后来,我再也没有动过我家的那辆洋车,即使瞧上一眼也觉得十分寒碜。

后来,我考入了离家50多里的县第一高中,父亲常常从家里带一蛇皮袋麦子到学校,给我换成饭票。父亲每次都是肩扛着麦子走进校门。我不解地问:“这50多里的路,你是肩扛着来的吗?”父亲憨憨地说:“我傻呀?我是骑咱家的洋车来的。”“洋车呢?”我问道。父亲嘿嘿一笑说:“你放心,我把咱家的洋车放得远远的,你的同学不会看见的。”我一下子怔住了,眼泪不觉夺眶而出,流到嘴角边,酸酸的,苦苦的。

洋车搭着我童年的记忆,辗过我成长的年轮……

全书完,更多原著好书尽在QQ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