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于“强调”

第一节
研究现状

一、国内的研究

（一）国内对英语强调现象的研究

目前国内讨论英语强调现象的文献非常多，但多侧重描写。具有代表性的是张文庭（1985）的《英语强语势》一书，该书描写非常详尽，它把“emphasis”翻译为“强语势”，既谈到了一般的强调手段（加强调词语、词序变动、重复、重叠、对比、转换、夸大等等），也谈到了各种词类的强调手段；既有对英语强调句型的描写，又有对表示祈使、否定和程度的强语势（强调）的介绍。张文庭（1985）对于“强调”的理解比较宽泛，他虽然列举了大量的强调现象，但是没有谈到这些强调现象之间的联系与区别。更为重要的是，作者对于“强调”是什么也没有给出清晰的界定。程存熹（1991）对强调手段的描述更加概括，他从语音、语法、词汇方面归纳了英语表达强调意念的语言手段，包括16种：句型式、声调式、在谓语动词前加do/does（did）、位移式、加强调性的副词、加诅咒语、加附加语、用反身代词、ever加疑问词、用强调性词组、比较句、用强调性否定词、双重否定、名词形容法、用very加强名词的语义、用进行时态等；另外，他还归纳了几种表达强调的修辞手段：重复法、夸张法、对照法、渐进法、突降法、反语法等。该文同张文庭（1985）的《英语强语势》一书一样，对于学习英语的中国人了解英语的强调手段有帮助，但也仅是描写性质，没有从理论上对强调现象进行研究。

其他许多谈英语强调手段的论文大都没有超出张文庭（1985）、程存熹（1991）所描写的范围。许多文章所做的只是补充几个新例子或者是转用新的名词，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值得介绍的是张辉松（2005a）的文章，他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角度来论述强调的功能性，非常有新意。他认为，强调既是一般意义上的功能，又属于三大纯理功能中的人际功能的一部分。各种强调手段就是这一功能的具体体现形式。张辉松（2005b）认为，传统上对语言强调手段的分类基本按照不同表达方式分为语音强调、词汇强调、语法强调和修辞强调。文章指出了这种传统分类法的不足，认为言语交际中存在着“直白强调”和“隐含强调”两种基本强调方式，并从这一新视角，对英语的各种强调体现手段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探讨。虽然英语学界对强调的研究大都限于描写，但是张辉松的研究却另辟蹊径，视角新颖，常常结合最新的语言学理论进行研究，更为重要的是，他对强调现象一直持续进行关注，研究较为深入。

（二）国内对汉语强调现象的研究

探讨汉语强调现象的专论不多，有些也是侧重描写，但有些已经不是泛泛而谈，而是有一定的理论深度。志娃（1959）谈到了强调的几种手法：用相同的话来说；用相似的话来说；用意思正反两组的话来说；用反问的话来说。[1]仔细分析，会发现志娃（1959）所谈的强调仅涉及修辞、语用现象，忽视了很重要的语音、词汇、语法的强调，范围比较窄，仍侧重描写。章熊（1981）认为，前人大都谈论句头的强调作用，其实句尾也具有强调作用，文章举例证明句尾具有强调作用，并且谈了句尾的强调作用和语言连贯性的关系，以及句尾强调的修辞功能。这篇文章重视句尾的作用，并且谈到了强调与连贯的关系。可惜的是，作者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研究。而国外的学者却在强调与连贯这个问题上展开了深入讨论，并有专著问世，如Werth于1984年出版了Focus，Coherence and Emphasis（《焦点、连贯与强调》）一书（后文还会对其进行述评）。龚千炎（1983）比较早地对汉语表达强调的语法格式进行了深入探讨，文章讨论了三种表示强调的固定格式，即“谁（什么、哪儿、怎么）……也/都”“一……不（没、没有）”以及“连……也/都”。作者分别就这三种强调固定格式，描写它们的结构类型、表意功能和语法特点。该文虽写于上世纪80年代，但是今天仍有许多可借鉴之处。比如，作者把这三类句式纳入“强调”，一并进行研究，从“数量”角度来观察三类句式等等。[2]另外有学者研究汉语简单句的语序与强调的关系，借鉴了系统功能语法的一些理论，从主位、述位、信息的角度进行论述，如赵振才（1985）。

除了专论之外，很多关于“强调”的研究大都散见于具体的词语或格式的研究之中，不成系统，主要有以下一些成果可以借鉴：

1．副词与强调

“都”：表总括、表强调这两种用法之间有引申关系，后者是从前者虚化而来的。（周利芳，1993）

“毕竟”：把“毕竟”泛泛地解释为表示强调，不能解决语用问题，也没有清楚的强调范围。（董付兰，2002）

“也”：表示强调语气，如“她穿得也太漂亮了”“他头也不抬，专心学习”。（张庆余，1998）

“简直”：带有“简直”的句子都包含了“肯定（强调）”的语法意义，肯定（强调）的是“简直”后的成分，承认它们所叙述的事实或达到的程度，承认话题和陈述两项等价，因而句子带有很强的主观性，从主观上认定话题已达到了陈述的程度。（张明莹，2000）

“才”：是一个表示主观评价的评注性副词。它有减值强调和增值强调两方面。其中，减值强调指的是强调时间短、数量少、范围狭、等级低、差距小等；增值强调指的是强调时间长、数量多、距离远、时间久等。文章认为“才”产生两个派生义：一个是用来强调排他性逻辑联系，一个是用来强调申辩性语气。（张谊生，2000）

“可”：重说语气是对交际内容持强调坚决的态度，如语气副词“可”用于陈述、疑问、祈使、感叹mood中，都起一种强调作用，去掉“可”，则重说语气消失。（徐晶凝，2000）

杨培松（2003）归纳出的“强调”语气副词有44个：倒，反，竟，可，亏，偏，真，正，毕竟，诚然，倒是，的确，反正，反倒，分明，高低，根本，固然，好在，横竖，简直，竟然，居然，明明，偏偏，偏巧，其实，恰好，恰巧，恰恰，确实，甚至，实在，委实，未免，显然，幸而，幸好，幸亏，真的，正好，着实，总算，左右。

王芝清（2009）收集到的“强调”类语气副词有39个：倒，反，竟，可，亏，偏，真，正，毕竟，诚然，倒是，的确，反正，反倒，分明，好在，简直，竟然，居然，明明，偏偏，偏巧，其实，恰好，恰巧，恰恰，确实，甚至，实在，委实，未免，显然，幸而，幸好，幸亏，真的，正好，着实，总算。

杨培松（2003）、王芝清（2009）都是借鉴齐沪扬（2002）语气副词的研究成果，列举了以上强调类语气副词，但是范围不同，更为关键的是两位研究者都没有证明这些语气副词为什么表达强调，归类似乎仍有些主观。

以上仅是举例性总结副词研究中涉及“强调”解释的部分，到底哪些副词与强调有关系，为什么与强调有关系，都是很有意思的研究课题。尤其是以上研究都把“强调”作为很多副词的重要语义、语用内容，使得“强调”的负载过于沉重。“强调”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垃圾桶，不好解释的东西都扔进去。（周小兵，2002）

2．反身代词与强调

英语反身代词的主要功能是它的强调性而不是它的非强调性。反身代词有明显的反指性，它反指句子中的另一个名词性成分。两者互参，具有明显的强调意义。（周晚田，1999）汉语的反身代词“自己”“本人”“本身”“自身”等都有强调用法，如“他自己没毛病”等。（李青，2001）反身代词为什么与强调有关系，这也值得探讨。

3．特殊格式与强调

周小兵（1996）、太田辰夫（2003）、叶川（2004）、李泰洙（2004）等都认为“（连）……都/也……”表示强调。

Chu（1970）、汤廷池（1983）、姚亚平（1981）、倪兰（2002）、韩梅（2005）等都认为“是……的”表示强调。

“（连）……都/也……”“是……的”这两个格式后文会详述。

李宇明（2000）研究了“一量＋否定”及其相关的强调格式，总结出了强调的四条规律：“连……都/也……”是硬性强调格式；“一量＋否定”和“否定＋一量”是弱性强调格式；（在强调格式中）有“一量”的强调程度高于无“一量”的强调程度；表示强调的硬性的和弱性的格式、词语相互配合，便构成了不同程度的强调格式。他提出的“强调级次”的概念非常有价值。[3]

黄章恺（1994）认为，“与其……不如……”“宁可……也不……”“与其……宁可（宁愿、宁肯、勿宁、毋宁）……”“宁肯（宁愿）……决不……”“宁……不……”表达排除某种选择的同时表示强调；“即使……也……”“纵使（纵然、就是、哪怕、尽管、就算）……也……”“再……也……”表达假设、让步、转折的同时表示强调；“无论……都……”“不论（不管、任、任凭、凭）……总（总是、也、还）……”表达排除条件的同时表示强调。

关于复句格式表达强调的问题，语言学界也有类似的看法。本研究认为这里的“强调”和“语义重心”并无不同。后文还会就它与强调的关系进行论述。

4．语序与强调

徐建华、林铁红（1998）认为，描写句主谓语易位的目的之一就是强调谓语。如“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这鬼天气”语义重心在前移的谓语上。陆俭明（2002）认为易位句的意义重心始终落在前置成分上，换句话说，后移成分永远不能成为强调的对象。杨德峰（2001）则认为易位句的前置成分一般是语义重心，后移成分有时是可有可无的，有时起着补充说明的作用，有时也是语义重心。赵振才（1985）根据句尾信息核心原则，探讨了汉语书面语的语序和强调的关系。胡裕树、张斌（2002）认为“这本书他读完了”句首的受事强调的是旧信息的重点，句末的重点则是新信息的强调之点。

语序问题也是汉语语法研究的重要课题，同时也是类型学研究的主要内容之一。它牵涉的问题非常多，本书不可能对其进行深入研究。但是语序的调整为什么表达“强调”，这里的“强调”是什么含义，都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5．重叠与强调

马洪海（2002）认为，重叠复句的语用价值可以用来表示强调，如“你能不能担保，你能不能”。重叠复句因为属于超句范畴，它所表示的“强调”与一般小句内的“强调”肯定不完全相同。这类强调在整个强调体系或强调范畴中处于什么位置，其强调的语用效果是如何形成的，诸如此类的相关问题值得探讨。

（三）国内关于强调的对外汉语教学研究

从对外汉语教学的视角谈汉语的强调问题，张清源（1998）尚属首次。他认为汉语表示强调的手段常见的有语音手段、语序、重叠或重复、特殊格式、功能词等等。文章虽属于介绍、描写性的，但是第一次从对外汉语教学的角度论述强调研究的重要性，这对本书的研究也具有启发作用。

肖奚强（2008）从中介语语料库出发，最早对留学生习得汉语强调格式情况进行系统研究。他还对强调格式各自的语用功能、分工进行了初步探讨。他的研究方法及专著内容都比较新颖，其研究成果对于汉语教学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钟正岚（2011）是以教学应用为研究目的，通过考察对外汉语教学大纲和对外汉语教材，总结归纳出了40个汉语强调方式表达句式。然后，通过检索汉语母语者语料和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语料，得出了各句式母语者的使用频率和二语学习者的正确使用相对频率。最后选取了28个汉语强调方式表达句式，提出了大致的排序设想。

李佳慧（2011）从汉英对比的视角，研究了连字句、“是……的”句、反问句等三类强调句式，并且就英语为母语背景的汉语学习者的偏误进行了分析。

以上研究表明，近年来以应用为导向的对外汉语教学界对强调现象比较关注，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我们也应认识到：在语言学界对强调到底是什么仍不明晰的情况下，强调的应用研究会受到很大的制约。就强调的应用研究而言，目前也缺少对近义强调构式的深入比较，尤其是缺少借鉴语料库语言学的研究方法：重视用法研究，重视分析构式所出现的句法环境。

（四）国内关于强调的英汉对比研究

有些学者从英汉对比的角度来研究强调现象。李荆、钟岚（1995）从语音、词汇、语序、修辞及结构等方面对英语、汉语的强调手段进行了比较。方永德（1998）从句法、语义、语用等方面对英汉强调句进行对比研究。方文所研究的强调句仅局限在一般所谓的“断裂句”。李国强（2003）认为英汉语言在表达强调时，尽管手法多种多样，但是一般都可归纳为以下四类：使用特定词语、词语重复、词语前置和强调句型。但是在具体运用强调手法时，英汉语言也存在某些方面的差别，汉语在词语重复方面用得多一些，而英语的词语前置则用得普遍一些。

以上学者的成果有助于我们深化对“强调”的认识，如果研究的深度、广度再增加一些，会有助于从类型学的视角认识强调现象。

二、国外的研究[4]

与国内的研究相比，国外的研究不但时间上比较早，而且专门论述强调问题的著述较多，成果值得借鉴。研究对象涉及西班牙语、匈牙利语、圣经希伯来语、英语等，下面分别进行评述。

（一）西班牙语的强调研究

Beym（1952）所写的The Linguistic Category of Emphasis in Colloquial Spanish是一部比较早的专门论述“强调”问题的博士论文。该文认为，“强调”是通过一个在结构上多余的成分来表达的，西班牙口语中的强调表达手段有两种：强调成分和重复。此文章最有启发意义的是提出了“强调范畴”，可惜的是，作者没有论述什么是“强调”，也没有就“强调范畴”的构建进行说明。作者所谈的“范畴”仅仅是“类”的别称而已，不是本书所谈的语义范畴。这篇文章比较大的价值还在于提出了“对比”与“强调”的异同，对我们研究这两个概念之间的关系很有启发。此外，该文还提出表达强调的语调手段和句法手段可以自由变换。比如，在下面两句话中重音与强调的成分是等同的：

西班牙语：Me　gusta　el　café　dulce.（dulce带重音）

我　喜欢　　咖啡　甜的

西班牙语：Me　gusta　el　café　bastante　dulce.

我　喜欢　　咖啡　很（very）甜的

（dulce带强调的成分bastante）

（二）匈牙利语的强调研究

Kiefer（1967）用乔姆斯基的转换理论来分析匈牙利语中的强调现象，主要是描写匈牙利语的词序规则，作者把句法现象与语义、语音结合起来进行研究。该著作对于强调问题的梳理非常新颖、独特。作者对为什么研究“强调”进行了解释：匈牙利语的语序是自由的，但是仍然有严格的规则制约；研究强调问题，是因为强调影响了词序。作者认为不清晰的声音不是强调研究的内容，因为强调所要研究的只是语言的实体。音素、音位也应排除出强调的研究范围。强调某个词意味着对其第一个音节加一个更重的重音。如果主要的重音不位于第一个音节，而是落在了其他音节上，就可以确定这根本不是强调。强调仍旧可以落在一个具体的音素或者词素上，然而区别是，它是有语义的，即有语义对比的语素和词素是强调所研究的内容。①

作者对“强调”的界定是：强调是一种手段，是句子的某一成分与另一个（些）句子相应成分的对比。作者认为，强调作为一些词汇词素的固有特征，如所有的名词、形容词可以被强调，大多数的后置词也可以被强调。作者认为，要强调一个副词有两层含义：第一是想把要强调的副词和别的副词进行对比；第二，副词的具体意义优先于比喻意义（如果这种区别存在的话）。作者认为带有前缀的动词都能被强调是错误的，被强调的不是动词，而是前缀具有对比性的特征，因此带有前缀的动词从不被强调，而前缀可以有选择地被强调。所有匈牙利语的前缀都是有意义的，像副词一样。因此，动词只有两类而不是三类。作者还就几种句式中的强调现象进行了分析，认为一个句子只能有一个强调。

该文的核心思想提出，“对比”在确定是不是“强调”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对探究“强调”的本质非常有益。但是作者却把“强调”泛化了，几乎每个词都能被“强调”，每个句子都有一个强调，这其实与学界目前所研究的“焦点”有些相似，但是范围比“焦点”还要宽泛。

（三）圣经希伯来语的强调研究

圣经希伯来语（Biblical Hebrew）[5]有关“强调”的研究成果最多，比较有影响的、对本研究价值最大的有两篇博士论文。

Muraoka（1969）的Emphasis in Biblical Hebrew一文是研究圣经希伯来语中强调问题的早期论文。作者给“强调”作了界定，认为“强调”是说话人或写作者深层意识里对特别感兴趣或者专注的某个对象（事或人）、行为、状态、完整表述情景的语言表达。作者说他自己完全意识到把“强调”作为心理现象研究的危险与困难，但是他坚信任何尝试，如果不明确地估计和考虑强调的内在心理特征，都是注定会失败的。因为这些内在的心理特征是强调的本质。作为语言表达的“强调”，更多的是属于心理的而不是纯粹的交际领域的逻辑现象。的确，强调是一种装饰，一种叠加在语言表达所负载的基础的交际内容上的东西，它使交际内容的一部分更加明确与突出。作者还提到“感情”作为心理的特征在许多强调表达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强调表达的使用经常是内在的强化感情的外流与释放。作者也承认对这些高度主观性的心理因素和感情，用客观的方式来处理是不容易的。为了克服困难，必须寻找语境内感情的外在标志。作者还把强调分为两大类：句子或作为整体的完整表述上的强调，词或短语等小的语言单位上的强调。作者在考察了圣经希伯来语中的S-P结构和P-S结构后指出，词序的区别与强调没有相关性。他还指出，S-V、V-S、SVO、VSO、VO等词序的不同也与许多因素有关，强调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总之，Muraoka（1969）的这篇论文是较早地把强调归为心理现象的论文，该文的价值在于把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强调”进行了相对比较清晰的界定。更为可贵的是，全文用这一定义去分析真正语篇中的强调现象，比如词序、人称代词等等问题，对一些以前人们认为是强调现象的说法进行了质疑。该文还就“强调”与“对比”进行了分析，对“对比”也进行了清晰的界定。文章的不足之处在于，作者在用强调的理论分析具体的语言现象时显得比较零乱，有时比较主观。这也正如Johnston（1991）所评价的：“Muraoka对强调的理解的主要问题在于他对于强调的心理特征的过高估计。”虽然如此，Muraoka的这篇论文仍是早期研究强调现象的一篇极为重要的文献，它对本研究从心理学的视角去观察强调现象提供了最为直接的帮助。

Johnston（1991）的Syntax and Emphasis in Deuteronomy一文也是研究圣经希伯来语中强调问题的博士论文，该文着力点在《申命记》（Deuteronomy）（4—11章）中句法（主要是词序）与强调现象的分析。在评述了前人对圣经的研究成果之后，作者从一个新的视角提出了自己对于强调的定义，即“强调”这一术语表示有标记焦点，是语音的（重音或语调）、句法的（词序变动或冗句）或者是词汇的（词语重复），它的目的是加重特殊语境下的一个小句的成分以产生意义的区别。强调或有标记的焦点不适用于小句或句子的正常重音或焦点；它是由异常的重音或词序产生的最为突出的部分。作者认为不是每个小句都是强调的或是有强调成分的，这一观点与前人不同。作者通过对比不同词序的句子发现它们具有不同的话语功能。

正如作者自己所言，Johnston（1991）的研究有三个优点：其一是修辞上的凸显，说话人或写作者通过强调的手段来达到成功地说服听话人或读者的目的；其二是消除了过去的困惑，明确地把“强调”的定义限制在它所发挥的真正功能，即凸显一个小句的成分以达到产生意义区别的目的上。其三，认为强调是适应上下文语境的。我们认为，作者借鉴了焦点研究的成果，他把强调的研究放到上下文语境中，认真地分析具体语料中的强调情况，这都是非常有价值的。同时，作者把正常重音、焦点的句子排除在“强调”研究的范围外，这大大深化了对强调本质的看法，值得借鉴。但文章的不足之处在于：他把“强调”与“有标记焦点”完全对应，有时又与“修辞上的凸显”对应，这些概念上的等同虽然易于理解，但是却忽视了“强调”本身的特征。另外，“有标记的焦点”范围是否太窄？比如，“反复”现象超出了单句的范围，不属于焦点研究的范畴，却被学界认为是强调现象。强调与修辞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作者论述得还比较模糊。

（四）英语的强调研究

1．话语视角的研究

Werth（1984）的Focus，Coherence and Emphasis（《焦点、连贯与强调》）一书是从话语的角度对强调进行研究的专著。作者认为，强调是保证话语中的信息连贯的一种手段。对于强调包括哪些内容，作者先后给予几种图示进行说明（图2-1）：[6]

从图2-1中可以看出，虽然作者前后有所调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强调存在于每个句子中。第一个图说明强调不仅包括凸显的形式，也包括非凸显的形式。第二个图说明强调包括焦点，而焦点又包括重音和对比两类。最后一个图显示作者将强调置于话语中观察，与前句的语义相联系，如果是前指的，又可以两分为“简化”和“对比”，非前指的就是“重音”。作者认为，强调不是重音和音调的表层显示，而是话语语义连接的基本操作手段。如果从话语的角度去分析强调现象，那么强调是语义的还是语用的？Werth（1984）在结论一章认为，“强调”是一个语义或语用概念，标明命题间的连贯性关系。

Werth（1984）从话语角度，尤其是注重从上下文语境去观察强调现象，他的整部著作分析缜密，论证充分。但是作者对“强调”这一概念的界定未免过于宽泛，他认为每个句子都有强调，这与我们对强调的理解不同，因此该文的话语研究方法对我们来说意义并不大。但是，这也启发我们在关注句内强调现象时，还应适当考虑它的话语连贯作用。

2．交际语法视角的研究

Leech ＆ Svartvik（2002）从英语交际语法的角度对强调进行了梳理，他们认为言语中有感情的强调，包括感叹/惊叹、感叹语、强调性的词、词的重复、操作词的重音、强化的副词与修饰词等等。作者完全从“感情”的角度来理解“强调”概念，列举式地把强调的例句呈现出来。在我们看来，这样的研究有新意，但是比较零散，缺乏深入的分析。

3．写作视角的研究

从写作的角度、从书面语表达的角度观察强调现象，是非常实用的研究。无论对于第一语言学习者，还是第二语言学习者来说，这些研究成果都有助于提高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

Brooks ＆ Warren（1952）认为，写作中如果没有注意强调原则，写出的东西或许是统一与连贯的，但仍旧不能产生预期效果。“强调”如同“统一”与“连贯”一样，也是组织的一种原则。作者所说的“强调”实际上是指在写作中要让读者对某部分的重要性非常清楚。怎么来强调呢？作者列举了以下几种：（1）断然/直接地陈述，比如“我最羡慕的人”；（2）位置，首尾是强调的位置，中间是最不强调的位置；（3）均衡、协调，在讨论中最重要的话题理所当然受到最大的重视；（4）体式。作者还谈论了“强调”的一些小的方式，比如重复、短而独立的段落等。

从写作视角观察“强调”的另一部著作是Kane（1983）的The Oxford Guide to Writing—A Rhetoric and Handbook for College Student，作者认为“强调”意味着力量的加强，我们在交际的任何时候都会使用。在说话时，人们会用不同的方式达到强调目的：大声地谈（或有时低声地），慢慢地说，把通常一起说的词分开，改变音调或音色等等。书面表达中，可以分为强调句和句内强调。强调句有以下几类[7]：（1）宣告、通告；（2）平衡、相称；（3）未完成句/碎片；（4）祈使句；（5）被打断的句子；（6）倒装句；（7）否定—肯定重述；（8）圆周句（指主要意义至句尾才明白的句子）；（9）修辞问句；（10）节奏/韵律和押韵②；（11）短句。

关于句内的强调，作者的观点也非常有价值，他认为有九种方式：（1）形容词；（2）成对的形容词；（3）堆积形容词；（4）省略法；（5）隔离、孤立（孤立的成分经常出现在句首或句尾）；（6）机械的手工操作的版面设计；（7）连接词重复和省略；（8）位置；（9）重复。

Greenbaum ＆ Nelson（2002）也从写作的视角概括了强调的几种方式。他们认为，在一般的无准备的对话中人们只有很少的时间监控说什么和怎么说。但在写作时，人们有更多的时间，一般也有机会修改所写的内容。有时人们对第一次想出来的东西比较满意，但是经常在写作时会考虑新的东西，或许会改变所写的东西或者写作的方式。在修改过程中，人们可以利用语言得到一些资源。人们的写作方式影响他们的选择。在文中，作者考察了在选择中的一些语法问题，主要是考虑如何保证传达信息的有效性。这些强调的手段主要有：尾焦点、前焦点（倒装）、There 结构和分裂句、插入语表达以及反身代词等等。作者从写作表达的角度去考察“强调”，这一看法非常有实用意义，可以帮助第一语言和第二语言学习者掌握强调的表达手段。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把“插入语”“反身代词”也作为强调的手段，拓宽了强调的范围。不过，文章还是以描写为主，缺少系统的解释。

以上三部著作中关于“强调”的表达手段大都没有超出一般句法研究的范围，但是作者把“强调”作为保证信息传达的有效性来看待，这值得国内研究者参考。

（五）国外学者对汉语强调的研究

国外还有一些学者对汉语的强调现象进行总结，比如Lin（1981）列举了汉语句内强调的九种情况：（1）宾语前置，如“书，那本，我不喜欢”或者“书，我不喜欢那本”“我，汽车，飞机，都开过”；（2）“把”结构；（3）重叠；（4）双重否定；（5）反问；（6）“是”，如“是……的”结构；（7）“连……都/也……”；（8）肯定句中用疑问词，如“谁、什么、哪、多少、几”与“都、也”连用；（9）加强副词等，如“就、才，又，还，再”。作者所列的九类强调在国内的研究中也大都被归入强调范围内，只是1、2、3、9的归属还有一些不同意见。比如《汉语水平等级标准与语法等级大纲》（1996）就没有涉及到1、2、3，第9项也只有“就”“可”及副词“是”三个。

三、简评

综上所述，国内英语学界主要描写英语中的强调表达手段，很少对强调格式或手段进行深入分析，这可能与第二语言的教学更加注重“表达”有关。与国内英语学界的研究相比，国内汉语学界对“强调”问题的研究则要深入一些，但尚显零散，缺乏系统整合，缺乏理论深度。比如研究了强调的词、格式等语义、语用特点，也研究了语序、重叠等所表达的强调问题等等，但没有触及“强调”的核心问题，即“强调”到底是什么，也没有用“强调”理论系统分析语言现象。

相比而言，国外对强调现象的研究比国内要早得多，而且有一定的理论高度。本书所评述的博士论文或者专著，有的探讨西班牙口语的强调范畴，有的用乔姆斯基的理论分析匈牙利语的句法现象，有的用强调理论去分析圣经希伯来语，有的探讨话语中的强调现象。这些论著从不同的侧面深入研究了什么是“强调”，对“强调”的定义范围有宽有窄，视角各异，为本书的研究提供了非常好的借鉴。

虽然国外针对非汉语的强调研究有不少成果，但是如何在汉语强调研究中借鉴这些成果尚无学者探讨。另外，随着认知语言学研究的深入，我们或许能够运用新的认知理论来深化对强调现象的认识。

①

②

[1] 志娃（1959）的研究已经开始触及强调的一些核心特征，比如“用相同的话来说；用相似的话来说”是用近义重复的方法增加量的程度；“用意思正反两组的话来说”是用对比的方式表达强调；“用反问的话来说”是一种语气的递增。这些都可以归入“强化次范畴”。

[2] 龚千炎应该是我国最早从“数量”的视角观察现代汉语强调格式的学者之一，其论文对于笔者构建强调范畴的若干次范畴有直接的启发。从“数量”或“量”的角度观察“强调”的其他学者还有李宇明、董秀芳等，后文详述。

[3] 李宇明先生关于量范畴的研究对本书的研究有直接的启发作用，他关于强调格式的研究更是本研究的重要借鉴。“强调级次”这一概念的提出，看似简单，其实对于深化学界对于“强调”的认知，启发后辈从新的视角研究“强调”，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李宇明先生曾多次教导：学术研究要有“反哺理论”的意识，我们不仅要用理论，更重要的是每篇文章都应反哺理论。理论是一种意识，是一种观念，是一种把规则不断提升的努力；理论也是一个从下而上，而不是从上而下的一级一级的提升和概括的过程。一篇论文反哺理论的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论文的水平和影响力。

[4] 笔者曾于2006年10月至2007年3月在英国牛津大学汉语教学中心访问交流，本部分所述评的许多外文原文都是笔者在牛津大学图书馆查阅到的，那里丰富的藏书为本书增色不少。

[5] Biblical Hebrew翻译为“圣经希伯来语”是参考了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英文主页的译文。

[6] 第一、二、三图示分别译自Werth（1984）专著中的第8页、第95页、第109页。这些术语的英文对应形式为：强调emphasis，凸显prominence，非凸显non-prominence，重音accent，对比contrast，简化reduction，不活泼的形式inert forms，前指的anaphoric，非前指的non-anaphoric，肯定positive，否定negative。

[7] 各例句如下:（1）Finally，last point about the man：he is in trouble．（2）It is a sort of cold extravagance；and it has made him all his enemies.（3）What do baseball managers really do？/Worry./Constantly./For a living.（4）Come here！……（5）White men，at the bottom of hearts，know this.（6）In the morning the men left.（7）Color is not a human or personal reality；it is a political reality.（8）That John Chaucer was only an assistant seems certain．（9）如下面句中的“How could I”，意思是“I could not possibly”，“I took the exam on a cold，rainy January morning and I tried hard，but I didn’t pass．How could I？”（11）The first premise of the college elective system is that the subjects and courses of the curriculum are of approximately equal value．Well，they are n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