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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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乡村幽灵

在大城市里,我们很少注意到这个世界,我们都是有意无意地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而在小城镇和小村庄里,因为人口稀少,没有小圈子的存在,在那里你必定会把目光转向外界。每个人自成一体,每个时刻都会有新的挑战。当你经过村子尽头的小酒吧时,你会把你热衷的奇谈怪论抛在脑后,因为你不会遇到能与你分享的人。我们聆听雄辩的演讲,读书和写书,解决宇宙中的一切问题,而沉默寡言的村民们一成不变地过着日子,我们的高谈阔论对他们手中的铁锹没有任何影响,季节更易好坏交替一如既往。那些寡言少语的乡下人看待我们的眼神和村庄马厩里的那匹老马透过生锈的栅栏门向外张望的眼神毫无两样。古代的地图制作者会在未经勘探的地区写上:“狮群出没之处。”而这些渔民和耕民的村庄,是和我们截然不同的地域,对此,只有一句话我们可以写来确定无疑:“幽魂游荡之地。”

我所说的幽魂栖息在伦斯特[20]的H村庄。在这个古老的村庄里,小巷弯弯曲曲,老教堂的墓地高草丛生,村庄的背景是绿色的矮冷杉树和一个码头,码头上停泊着几艘渔船。虽然这个小村庄不曾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但在昆虫学的记载上它却是见于经传的,因为在它的西边有一个小海湾,在那里,那些连夜观察的人,在黄昏结束或黎明开始时会看到某种罕见的飞蛾,沿着潮汐的边缘飘舞;这种飞蛾是一百年前由那些装满丝绸和蕾丝的走私船从意大利带到这里的。如果捕蛾人丢下他手中的网转而去追逐幽灵、仙子和莉莉斯的孩子[21]之类的故事,那他在这里的收获会快捷的多。

如果一个胆小的人在夜里走进这个村子,他需要好好策划一下该走哪条路。有人曾听到过这样的抱怨:“上帝保佑!我该往那边走呢?如果我经过邓拜山,伯尼老船长可能会注意到我;如果我沿着水边,顺着台阶走上去,那里有一个无头鬼,另外一个在码头上,老教堂的院墙下还有一个新来的;如果我走另一条路,斯图尔特太太会出现在山坡门旁边,更有魔鬼等在医院街那边。”

我不知道他最后面对的是哪个鬼魂,但我敢肯定不是医院街上的那个。在霍乱时期,那里曾经设立了一个接待病人的棚子。当疫情消失后,棚子就被拆掉了,但是从此在搭棚子的地方冒出各种幽灵、魔鬼和仙子。在H村,有个叫帕迪的农夫,是个力大无穷的人,而且毅力过人,滴酒不沾。鉴于他的超人体力,他的妻子和嫂子经常好奇如果他喝了酒会做什么。一天晚上,当他经过医院街时,他看到街上有个东西,他起初以为是只温驯的兔子,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那是一只白猫。但当他走近它的时候,那个东西慢慢膨胀起来,变得越来越大,随着它的增长,他感到自己的体力在衰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把它吸出他的身体,他转身跑开了。

在医院街旁边有一条“仙人小径”,每天晚上,仙人经过这条小径从山里走到海边,再从海边走回山里。在小径的海边那头有一座小屋,一天晚上,住在那里的阿布纳西太太把门开着,等她的儿子回来;她丈夫在炉火旁睡着了,这时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来,坐在了他旁边。他在那里坐了一会儿,那妇人说:“看在上帝的份上,能告诉我们你是谁吗?”他站了起来,走出去时说:“这时候不要开着门,否则魔鬼会找上你。”她把丈夫叫醒,告诉了他。“看来坐在我们这里的是个好人呐。”做丈夫的说道。

前面提到的那个抱怨的人,可能最后选择的是去山坡门那边会见斯图尔特夫人。这位夫人活着的时候,是一位新教牧师的妻子。“她的阴魂从来没有伤害过谁,”村民们这样说,“它不过是在世间自赎。”在她显灵的山坡门附近,曾经一度出现过一个更加令人惊叹的幽灵。这个幽灵出没的地方是从村子西头通往外界的一条林荫小路。让我把这段故事慢慢道来:这是一个典型的乡村悲剧。村子尽头的林荫小路边有间小屋,里边住着油漆匠吉姆·蒙哥马利和他的妻子。他们有好几个孩子。他是个小公子哥,出身于比他的邻居们高一些的阶层。他的妻子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油漆匠因为酗酒,有天被村里的唱诗班赶了出来,他回家后便揍了妻子一顿。蒙哥马利夫人的姐姐闻声赶来,拆下一扇窗子上的百叶窗(蒙哥马利讲究整洁,每扇窗子上都装了百叶窗)来抽打他,她和妹妹一样,也是个高大健壮的女人。他威胁要起诉她,她回答说,那样的话,她会打断他的每一根骨头。她因为妹妹让自己被这么个小男人狠揍,气得从此不再理她。吉姆·蒙哥马利的酒癖越演越烈,很快他的妻子就开始食不果腹了。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在寒冷的夜晚,她常常无柴生火,如果有邻居进来,她会说她已经把火熄了,正要去上床睡觉。周围的人经常听到她丈夫打她,但她从来对此缄口不言。她变得很消瘦。终于有一个星期六,家里没有了任何食物,她和孩子们饥饿难熬,她忍无可忍,去到了神父那里,向神父借钱求助,神父给了她三十先令。她的丈夫见到她后,不仅拿走了钱,还打了她。到了星期一,她已经非常虚弱,她让人找来了凯利夫人。凯利夫人一见到她,就说:“女人啊,你就要命归西天了。”于是她派人去请了牧师和医生。一个小时后她就死了。她死后,由于蒙哥马利疏于照顾孩子,房东把他们送进了救济院。在孩子们被送走的几天后,凯利夫人夜里穿过那条林荫小路回家时,蒙哥马利夫人的鬼魂出现了,她跟着她,一直跟到她的家门口。她告诉了R神父,R神父是一个著名的考古文物专家,他不相信她。几天后的晚上,凯利夫人又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了那个鬼魂。她惊恐万分,不敢一路走下去,中途在一个邻居的房前停了下来,请求他们让她进去。他们回答说他们就要睡觉了。她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进去,不然我会把门撞开。”他们打开了门,这样她才逃脱了那个鬼魂。第二天,她又告诉了神父,这一次他相信了,并说鬼魂会一直跟着她,直到她和它说话。

她在林荫小路上第三次遇到了那个鬼魂。她问它是什么让它不能安息。鬼魂说,一定要把它的孩子们从救济院带出来,因为它的家族里从来没有人到过那种地方,而且它要听过三次弥撒,灵魂才能得到安息。“如果我丈夫不相信你,”它说,“让他看看这个。”它用三根手指碰了碰凯利夫人的手腕,碰到的地方立刻青紫肿胀起来,然后它就消失了。蒙哥马利最初不相信他的妻子显过灵,“她不会在凯利夫人面前现身的,”他说,“她要显灵的话也只会在体面的人面前显灵。”但那三根手指的指印让他相信了,于是他把孩子们从救济院带了出来。牧师为它作了弥撒,阴魂终于得到了安息,从此再没出现过。后来,吉姆·蒙哥马利因酗酒而一贫如洗,自己反而死在了救济院里。

我认识一些人,他们自称在码头上看到过无头鬼。还有一个人,说在夜里经过老墓地围墙时,看到一个戴着白边帽的女人悄悄走近他,并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他家的门外。村民们认为它跟着他是因为有一些宿怨,要向他报仇。“我死后会缠上你”是一种最常用的威胁。这个人的妻子也有一次被吓个半死,她说她看到了化身为狗的恶魔。

我奇怪为什么幽魂总是戴着白边帽。一个住在梅奥的老太太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其中一个是,她的姐夫看到“一个戴着白边帽的女人在田野里的草垛间走来走去,不久他就受伤了,六个月后就死了。”

这些在外游荡的幽灵不是太多,而那些比较恋家好群、聚集在室内的幽魂,就像南边屋檐下的燕子一样多。

一天晚上,有个住在弗洛迪巷的诺兰夫人在家中守着她那奄奄一息的孩子,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她害怕是什么异类在敲门,所以没去开。敲门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前门和后门突然相继大开,然后又自动关上了。她丈夫走出去查看,发现两扇门都上着闩。孩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门又像刚才那样打开又关上。这时,诺兰太太想了起来,在灵魂升天的时候,她忘了按照习俗把门窗打开。这些奇怪的开门、关门和敲门声是护送死者的鬼魂向她发出的提示和警告。

房子里的鬼魂通常是无害和善意的,能够长期与人融洽共处,并给那些与其同居一室的人带来好运。我记得有两个小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及哥哥姐姐们共同睡在一个小房间里,那个房间里还住着一个鬼魂。他们在都柏林的大街上卖鲱鱼,他们不太在意和鬼魂住在一起,因为他们明白,正是睡在“有鬼的”房间里,使他们的鱼特别好卖。

我在西部的村子里结识了几个见过鬼魂的人。康诺特[22]地区的故事与伦斯特地区的故事完全不同。那些H村的鬼魂有一种阴郁的、讲求实效的态度。它们的显灵是为了宣布某人的死亡,履行一些义务,完成一宗复仇,甚至支付它们的帐单——就像前几天一个渔夫的女儿所做的那样——以求之后尽快得以安息。它们所做的一切都很得体而且井然有序。化作白猫或黑狗的不是这些幽魂,而是魔鬼。讲述这些故事的人都是贫困、真诚的渔民,他们从鬼魂的行为中发现了恐惧的魔力。在西部的传奇故事中却有一种奇特的绚丽,一种怪诞的夸张。讲述这些故事的人生活在一片最狂野、最美丽的景色中,在一片永远彩云飞舞的梦幻般的天空下。这些农夫和劳工,偶尔会打打渔,他们不太害怕鬼魂,反而在它们的行为中感受到一种唯美和幽默的乐趣。鬼魂们也和他们分享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在西部的一个小镇上,在它那长满青草的废弃了的码头上,鬼魂们是如此的精力活跃,有人告诉我,当一个不信邪的人大胆地睡在一个闹鬼的房子里时,它们把他连床一起从窗户扔了出去。在周围的村庄里,鬼魂会采用非常奇特的伪装。一位死去的老先生变成一只大兔子,偷取自家花园里的卷心菜。一个邪恶的船长化作一只鹬在一座村舍的泥墙里呆了好几年,总是发出异常可怕的声音,当墙被拆除的时候才把它逐出,它从坚实的石灰中出来后,惊叫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