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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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己卯年十月。那天王靖恩走之后,日子又过去了七八天的样子,院里的蔷薇凋谢了一部分,泛黄的花瓣堆满院子的角落,我没有心思去打扫,整个房子的周围仍然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这于我的写作十分的有助益。

又是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写东西写的困乏极了,就在椅子上眯了会双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了一座高耸云间的高山,周围长满怪异的植被,山下的乱石堆里升起浓重的黑烟,有火焰从一架坠毁的飞机残骸中窜出来,一个影子,确切的说,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从飞机中努力的爬了出来,对着我招手,在他的身上,似乎背着一个牛皮背包,他一手捂着背包,一边踉踉跄跄的向我走来,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呼喊:救命!

我潜意识里答应了一声:喂!然后就从梦中惊醒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慵懒,周围建筑物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深秋中的风带着几分凉意,我在椅子上翻了个身,准备继续和周公切磋一番。

此时正好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似乎不管在什么地方,人都会在电话铃声响起之前从梦中惊醒。

“喂!”我迷迷糊糊的拿起电话,

“你好李先生,我是王靖恩,我在那天从你那里带走的日记本里面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准备去碰碰运气。你有兴趣一起去吗?”电话那头的王靖恩语气十分激动,

“碰运气?去哪?”我迷迷糊糊的问道,

“黑茶山。”

黑茶山,许多年前发生空难的那个黑茶山吗?日记里写的地点不是重庆么,为了找寻毕加索的真迹,随她走一趟也未尝不可,毕竟我也很有兴趣探究一下这件大事。王靖恩的这种做事风格确实让我顿时多了几分敬佩,这个女人外表看着像花瓶,做起事来却丝毫不含糊,雷厉风行。

放下电话不久,早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就停在我的门口,我匆忙打包了几件衣服,随他们到机场去坐飞机。

第一次乘坐小飞机,我多少有些紧张。王靖恩的助理,一个胖胖的小姑娘安排我坐在飞机的后部,座位虽然宽敞,但是窄小的机身,飞机在空中气流颤抖着翅膀着实让我心里忐忑不安,更何况我们去调查的还是一次空难事故。

每次遇到难以预知的事件,我都会在心里用早些年学会的易经知识默默地算上一算,要说周易,乃是四书五经之首,是历朝历代举人必读书目。在古代,学子们寒窗十年,要是连考试的题目都不能提前预测出来,那还考什么呢?当然,要想提前知道事情的发展趋势,这次也不例外。我盯着机舱外的云彩,心里也就有了卦象:云彩是水为坎卦,飞机中空为离卦,上坎下离,水火既济,结合时辰,三爻动,阳变阴,克体大凶,我心中感觉不妙,着实吃了一惊,手心不断的冒出冷汗来。

王靖恩继续保持着她高冷的模样,一路都沉默寡言,飞机上除了服务人员偶尔询问几句,更没有别人说话。

很快,飞机接近了目的地,开始盘旋下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的不知道晋西地区有这么一个机场。北方的天气正是干燥阴冷的时节,我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衣领,还是有冷风灌进脖颈,下了飞机,不住地打喷嚏。旁边的助理悄悄地问我:李先生你还好吧?要不要帮你准备一件大衣?

“确实需要!”我也没跟她客气,穿暖和点总比挨冻要理智。

一行人坐上事先准备好的汽车,向着大山深处出发。

顺着蜿蜒的山间公路走了一个多小时,车队再也前进不了,前面没路了。

王靖恩和助理小声嘀咕了几句,便走过来和我说:“李先生,我们要步行了。”

日常的写作,导致我运动机能退化严重,在山上才走了半个多小时,就有些气喘吁吁了。王靖恩想必是平常有充足的锻炼,她矫健的走在队伍前面,丝毫看不出来疲惫。一身紫色的冲锋衣和束起来的马尾在我眼前敏捷的晃动,和我这半死不活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队伍又行进了半个多小时,我一点也坚持不住了,手扶着一棵歪脖枣树,看着前面的人仍在大步向前,无可奈何的感叹,以后要好好锻炼一下体力才行。

想必是接近了,王靖恩指挥队伍全体停下脚步,拿出一部定位仪器,确定了当前的位置。

黑茶山下,一行人驻足观看,只见一座突兀的石头组成的山峰耸入云端,山顶上那块巨石像一块石碑一样安静而肃穆,我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和这里的场景居然一模一样!

“我们到地方了!大家分开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要仔细,不放过任何细节。”王靖恩的女助理大声的喊了几句,随行的几个人就开始忙碌起来,还有的人拿出了手电筒。

我心想,这大山里面能找到什么?更何况还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五十多年前的飞机若不是因为高度计被人做了手脚,也不会撞山坠毁,更何况驾驶员还是飞虎队的优秀机师。我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没有去参与他们的搜索工作。要不是石头太凉,我就一直坐下去。

然而有的时候,巧合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我从石头上起来的时候,发现石头上有个非常隐秘的标志。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是一块梯形的花岗岩,紧紧靠在一棵山枣树的根部,枣树的枝丫略微向外倾斜,上半部分已经断掉了,断口处黑漆漆的似乎被雷劈过。

雷击枣木!好东西,我被勾起了兴趣,这样难得的木料说什么也要弄一块回去。

石头靠树干的一侧被人砸掉了一块,上面模模糊糊的像是刻了一个字,看了半天,我觉得是个篆字,到底是什么字,我一时也看不太清。

我用力尝试了一下,搬不动,石头太沉。只能求别人帮忙了,我大喊了一声,队伍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都跑了过来。几个人轻松地就把石头扳开了,露出了下面压着的东西。我在一堆砂砾和废土中摸索了半天,找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已经看不清原来是用来装什么东西的了,打开盒盖,里面只有一件东西。

一把钥匙。一把非常古老的铜钥匙。没有过多的装饰,看起来就像是古老座钟上面用来上发条的那种钥匙,看样子真的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经历了许久的潮湿和锈蚀,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启与其搭配的锁具。

钥匙的下面还有一张油布纸,一张因为锈迹腐蚀,几乎要粉碎掉的纸,我突然想起我在衣橱后面发现的那张包裹着日记本的油布纸。我小心翼翼的把纸从盒子里拿出来,摊开。

那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繁体字,看起来因为是在慌乱中写下的:

文件和画在许世鹏身上。

“终于有所发现了!”平时冷若冰霜的王靖恩也掩饰不住这时的兴奋,立刻命人把钥匙连同铁盒子一起收了起来,发现铁盒子的大石头也用相机拍了照片,估计是回去要研究那个看不清的符号。

许世鹏是谁?写下这句话的人又是谁?我满腹狐疑,却再一次保持了沉默。

我甚至觉得他提到的“画”,不见得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但是搜索队的总指挥,王氏投资集团的实际控制人,王靖恩指挥一行人结束了搜寻,返回乘车处。天马上要黑了,这里无法过夜,所以出山去,明天再作打算才是明智的选择。这时的天空开始下起小雪,车子在蜿蜒的盘山路上谨慎的前进。这个时候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忐忑,希望平安的出山,不要遇到额外的事情。

就在大家祈祷不要发生意外的时候,但是还是有意外发生了。突然,队伍中间的一辆车子后轮打滑,车子失控后撞到了前面王靖恩乘坐的越野车,我在失控车子后面那一辆,眼看两辆车从我面前消失,滑到山涧里面去了。

我们赶紧停下来,天色暗淡,山涧的底部距离公路大概一百多米,还好这其间是一段缓坡,从公路上看不清两辆失踪车子的位置,王靖恩和助理乘坐的那一辆车比较坚固,然而要救她们上来却并非易事。天边传来一声闷雷,在这个十月的山中傍晚显得格外奇怪,刚才漫天飞舞的雪花化作雨水,被风吹起来,掺杂着冰冷入骨的寒意,打在每一个在场的人的脸上,我被冻得浑身发抖。

随着雨越下越大,周围的声音变得混乱不堪,队伍里有人在大声呼喊下面的人,有人在打电话求助,还有人试图徒手攀登路边的岩石下去救人。在混乱中,我听到了一些树木折断的声音,赶忙向山上望去,顺着山坡树木稀少的位置,有一条刚刚形成的水流,夹杂着碎石和枯枝,不断地变得越来越湍急。

不好,怕是会形成泥石流,我心里想着,想要告诉所有人抓紧避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我大声呼喊,但是太乱了,没有人听清我的话。

一块足有篮球那么大的石头顺着山坡上的水流从山顶滚落下来,正好击中了队伍里的一辆车,车子侧门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这时人们才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纷纷四处躲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不断有巨大的石块和折断的树木从山上滚落,一块接一块的击中路上停着的车辆,紧接着有几千个立方那么多的山洪,汹涌而下,浑浊的泥浆包裹着山石,把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我紧紧地抱住一棵松树,仍是被冲得无法立稳。就在我以为山洪过去了的时候,一根有成人胳膊粗细的树枝击中了我的头,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第一感觉是头顶传来的疼痛,用手摸了一下,感觉粘粘的,头顶上的头发和头皮黏在了一起,似乎还有已经凝固的血液。我挣扎着站起来,在微弱的光线中,周遭一片狼藉。碎石和折断的树木遍布,摔得七零八落的车辆碎片,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会动的东西,也没有声音,泥石流过后,小雨又变成雪花,静静地落在这山涧里面,气温越来越低。

“王靖恩!”我试着呼喊那女孩的名字,没有人回应。我只好蹒跚着继续搜寻刚才事故的幸存者。不安、寒冷、恐惧、无助,各种感觉在黑暗里一起袭来,我颤抖着嘴唇,满嘴都是血腥味,不知道是咬破了嘴唇还是头顶的血流进了嘴里。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除了我。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黑暗里的荒山,树木和碎石叠砌成一道道的山棱,顺着这些山棱下来的雨水汇集成湍急的洪流,带着惊人的破坏力,不断地奔向山脚,原本裸露的山体被不断的冲刷,多年累积的泥土和植物也被带走,露出下面掩埋的东西。

我在一片昏暗的光线里慢慢的摸索,高一声低一声的喊着王靖恩的名字,她今天穿的紫色衣服在黑暗里并不显眼,这也增加了找到她的难度。然而最大的困难是恐惧,人类与生俱来的畏惧黑暗的天性,是我当前要克服的最大障碍。

顺着杂乱的树木和碎石,我逐渐来到事故发生地最低矮的地区,这里不断有水流汇集到一起,山谷里面起初是干燥的平地,现在已经形成了几尺深的一个水塘。各种碎片漂浮在水面上,我被冻得嘴唇发紫,不断的哆嗦,身体不断损失热量,体能的消耗让我感觉越来越困,真想坐下就睡觉。但是心里是明白的,现在的情况停下来我可能就再也动不了了。然而,人的体能是有限的,寒冷,黑暗,恐惧,饥饿还有周边的风声雨声水流声,混乱的交织在一起,我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幻觉,我不由自主的朝着一处亮光踉跄移动。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再一次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摇晃着向山谷里栽了过去,向着死亡前进了一步,然后就昏了过去。朦胧的意识里面,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我扛了起来,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毛茸茸的覆盖物,这个扛着我的“人”身高近两米,力气也大得惊人,扛着我在山坡上急奔也感觉不到费力气,也没有听到浓重的呼吸声,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一张模糊的脸,但是无论他是谁,他救了我。

醒来时,身处在一个山洞里面。山洞里面的空间并不大,洞口不知道开在什么地方,圆形的内部只有二十几平米,墙壁上插着一只燃烧的火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火把燃烧时发出刺鼻的气味伴随着爆裂的声音,燃烧材料应该是柴油之类的化学油脂。

洞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就躺在山洞的正中央,山洞的地面很干燥,不知道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刚才发生泥石流的那个山坡上带给我的寒意,头上受到撞击的疼痛感此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才事故发生时,天空是昏暗的,漫天的乌云,而这时,乌云散去,遍野的星光,那冷雨也停了,这山这树林,恢复了寂静。我从山洞里面缓缓地站起身来,猛地又是一阵紧张,赶紧离开这里,我心想。

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是谁把我拖到山洞里面,我伸手摘下了火把,洞外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身上湿透的衣服不知道何时已经干了,火把照着我的脸,想必此时相当的疲惫。山洞的位置在半山腰上,和刚才我失去意识的山脚下有大概二三百米的距离,既然没有找到任何人,我放弃了继续去山下找人,转而摸索着去找来时的公路,现在找人去求救应该是最佳的选择。

我费尽了眼力,才在黑暗里找到了一条看似平坦的大路,别无选择,我只能在火把燃尽之前,找到有人的地方求救,或许还来得及去拯救被泥石流埋住的人。抱定了这个信念,我咬牙加快了脚步,火把的光只能照出身前四五米远的地方,周围的树木也只是漆黑一片的影子,各种形状投射在我的周围,顾不上这些,我还是一路保持着警觉,毕竟这是个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