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2】质问

短暂的安静。空气仿佛变得半粘稠不流动一般，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因为……我不能让她知道并怀揣着我是谁这个事实去到暗部。你也知道，所有转基因人都是我送过去的，这样会有不好的影响。”

“如果我放任她知道，不仅会对致溟造成伤害，也会影响暗部的平衡。”

“把话说清楚。”十九征盼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用力晃晃，“如果这样，一开始你就不该在她面前露脸。”

“你一向理智，不应该这样。”

“一开始我没想跟她走得太近，但……”汇殷彻张开嘴又闭上，说话支支吾吾。“致溟……真的很好。”

他低下头，不再直视自己的好友、致溟的准族长。长长的银灰色头发垂下来，将他的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

“汇殷彻！”十九征盼急了。“别这么模模糊糊！我得了解基本情——”

汇殷彻似乎无法忍受十九征盼的逼问，疯狂地大声喊叫出来，尾音微微发颤，“那好！致溟信任我！她愿意跟我待在一起！她——”

“她就算看见我的脸也不会害怕！”

又是寂静。清晰可闻汇殷彻的喘息声，仿佛从这种声音里透露出他的不甘。

“你的脸……怎么了？我知道你在改造……”

十九征盼知道自己的朋友生来就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因此他假装对汇殷彻身上偶尔暴露出来的、嵌在皮肤外面的金属芯片视而不见，认为这是保护汇殷彻的措施之一。

但他了解汇殷彻身上的改造程度也就止步于此。

汇殷彻猛地抬起头，正对着十九征盼。他泄愤般关闭了人类模拟系统。

那个从他第一次改造时就跟着他的人类模拟系统，由全身上百个微型芯片组成，在进行上一次的升级后，可以更深层次、更逼真地模拟人类的肌肤纹理，以达到掩饰汇殷彻身上的恐怖之处。

在他真实的脸暴露在十九征盼的视线下时，他明显感到十九征盼抓着他的手松了一些，脸上显出无法掩盖的惊愕神色，或许……

还混着一丝恐惧。

汇殷彻把挡在脸上的头发粗暴地捋到一边去。

他的右半边脸已经完全被机械取代，从额头一直到鼻子末端侧面，都由细小的、密密麻麻的机械与齿轮组成。他的右眼在上一次改造中被替换成了可以即时识别的机械眼球，被镶嵌在空洞的眼窝里，还能看到连接神经用的人工突触线，包在半透明的外壳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接着又是一阵细小的嗡鸣声，右脸的一部分表面齿轮流水般顺着他的耳廓滑进发丝间，一个晶体屏幕从里面被推出来，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

“看见了吗？我的中枢控制板！”汇殷彻脸上的疯狂转瞬即逝，好像一滴水落入大海，霎时便消灭不见。

房间里一阵寂静。

突然间，汇殷彻干巴巴地苦笑起来，越笑越疯癫。他调出一个闪着红色警报的界面。“这是自爆器！哈哈哈……”他面容狰狞地凑近目光闪烁的十九征盼，“只要我按下这个，就可以立刻爆炸哦？十九征盼，”他压低声音，像个疯子般耳语。“你也在害怕吧！”

他看见了十九征盼眼底的那丝怜悯。

这正是天生傲气的汇殷彻受不了的东西。

“我没有害怕。”十九征盼平静地望着汇殷彻。他颤抖的指尖慢慢攀上汇殷彻的脸庞，他那凹凸不平的脸庞。

“你有。”汇殷彻别过头去。就在刚刚，他分明看见十九征盼的面容紧张起来，像是在面对一个新型的智慧机器人，披着酷似人类皮肤外衣的智能机器人。

“毕竟人都有恐怖谷，我也不能怪你。”汇殷彻忽然冷静了下来，“海燕族高层们活了几百年，看到我这样，他们也是害怕的。”

他一下子掀起左臂的衬衫，露出失去人类模拟掩盖后金属材质的小臂。在十九征盼复杂的目光下，金属迅速滑动组合，弹链像蛇一样窜动，发出某种机器启动一般的嗡鸣。

顷刻之间，手臂变形成一架连接在手肘上的重型机枪。

感受到十九征盼的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汇殷彻破罐子破摔般扯开衬衫，露出半边覆盖着金属薄片的胸膛。“都是光能板。”他的眸子暗沉下来，仿佛淤泥涌进透亮的海水里。

“我一直想瞒着你来着。”

因为考虑到之后汇殷彻的身体年龄还需要后续调整，在刚开始准备派遣他出去执行运送任务时，高层们只是在身体的各个局部分别进行规模不大的改造。在汇殷彻的身体逐渐长开后，他们已经开始进行全身性的大型改造了。

他的脸、他的皮肤，他的手臂以及他的右眼，还有那些足以让汇殷彻被他人视为一个战争机器人的装置，这些都是大型改造的产物。

“虽然这并不可能，”汇殷彻的声音低落，饱含着浓重的失望。“但我依然期盼，你看见我变成怪物时不会害怕。”

十九征盼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刚想扑上去——

“高层们说的对。”汇殷彻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痛苦，但这也没有掩盖他脸上金属的反光，而他的面颊只有人类的那半边显露出悲伤。“我确实一直都是怪物。谢谢你帮我救致溟，盼。”

汇殷彻不由分说地启动了腰上的传送装置。他的身体开始渐渐分解，被传送回海燕族内部。十九征盼急得想触碰他，又碍于他正在传送，什么也干不了，只好干看着他离开。

“我会去找你！”他焦急地冲着汇殷彻喊。“我没有把你当成怪物！汇殷彻！”

汇殷彻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头低得更深了些。

在他离开之前，十九征盼仿佛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