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离

最后一次见常离，是暮春时节。

破晓。

常离行至巷口，止步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便在此别过。”

常离，这便是你一路踌躇再三想要说的话吗。

那晚，常离从柳树下挖出几坛酒，说是珍藏了很多年。于是我俩坐在柳树下吹了一夜的风。

我抱着酒坛子，有和他畅谈一夜的打算。

说起初识那日的场景，两人回味良久。

“你记得吗，我当时落魄到去巷子口和丐帮的兄弟们讨要吃食，你一个跟头翻到我脚底下，吓得我以为你要和我抢馍馍吃呢，抬眼看居然是一个白净的小兄弟，亏得我忍住了没动手跟你打起来。”说罢常离喝了一口酒，笑得止不住颤抖。

“怎么会不记得，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丐帮能有你这样的…我就知道这事情不简单…”想起那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我第一次肥着胆扮了个自认为非常得意的男装，从府里偷跑出来，结果半路遇到个横窜的乞丐，害我从马车上一个踉跄滚下来，定睛一看这乞丐竟是如此气宇非凡，过目难忘，我甚至没顾上磕得青紫的膝盖，多看了他好几眼。一定是那天的太阳太大，把人的皮肤晒得透亮有光泽，我一时看得愣住了。

又说着些有的没的，竟已过了大半夜。

聊到正兴时，我看到常离摸了摸别在腰上那个银色的令牌，突然伤感了起来：“唉，我说常离啊，常离，你这名儿也甚是伤感，注定是要长离了。”

常离淡然一笑，“怎能少得常离？人生何尝不是在无休止地离别。”

月下的他，眉目依旧明朗动人。几坛酒下肚，眼眸愈发明亮如星。

良久，我说：“这纷纷乱世，若此一别，便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也不知彼时是否还有这心境与你共饮呢。”

我知他气性，必是说走便毫不犹豫的人。挽留的话是无用的。

他一时无话，我也沉默了下来。

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他，却惊喜发现他也有些落寞的表情。

惊喜，只因一贯无牵无挂的常离，也会露出如此神情。

他右手拎着酒坛子，左手扶额。闭了闭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我虽短暂相识，却能如此相投也实属不易，只是存于这乱世，生死皆由天定啊，我不信命，却也信命。”

虽没直接回答我的话，却已表明了再见是很难的事。其实这命运一说，我是懂他意思的。他不信命，拼命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他也信命，相信命运会给每个人安排相识相知与相离的时机，在这一点上，我也只好认同。

我望着柳树枝垂下的末梢，一时语塞。

沉默了片刻，他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只是当时的我没来得及看懂他那眼神有何意味。

他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皱。我知道，他大概要说再见了。

匆匆折下一段柳枝，递到他手里。

“常离，你若一走，我此生该徒增几多寂寥啊。”我佯装玩笑的口气调侃着。

“若是时机到了，还是会重逢的。”

也只有几经离别的人，才会说如此洒脱的话吧。

本来我酒量是不胜常离的。说好不醉不归，最终我俩却难得的都很清醒，大概是没有喝尽兴。

破晓将至。

我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坛。

他莞尔。转过身走进巷子。我惊觉这巷子不正是我们两人初遇的那个吗，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他应该什么都了然了吧。

“常离……保重吧。”我就送到这里了，我知道你如我一样，一定也有很多话还没有说。

“保重。”

若此世，你能安康。若此生，你能长乐。

藏在心里的那句话，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