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美国还能“臭美”100年?
想象一下,如果你生活在1900年夏季的世界中心——伦敦。当时,欧洲统治着东半球,在那里,普天之下,莫非“欧”土,几乎每一个地区都直接或间接地处在某个欧洲国家的控制之下。欧洲正享受着和平与空前的繁荣,投资和贸易带来的影响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一些言辞谨慎的人都断言战争已在欧洲绝迹(即便没有彻底消失,也会在开始后的几周内迅速结束),因为全球金融市场无力承受战争的重压。未来似乎被定格:永久和平与繁荣的欧洲将一统世界。
想象一下,现在你生活在1920年的夏季。灾难深重的战争让整个欧洲支离破碎、伤痕累累。奥匈帝国、沙俄、德意志和奥斯曼帝国全部分崩离析,数百万人在硝烟战火中丧生。最终,美军火速降临,结束了战争——这支军队的撤离就像它的到来一样神速。共产主义主宰了苏俄,但尚不清楚它能否在此地存活下来,而处于欧洲势力范围边缘的国家,如美国和日本,则突然崛起。此时,有一点似乎确定无疑:受到强制性和平条约的制约,德国将不会在短时间内再次崛起。
想象一下,假如你生活在1940年夏季。你不仅会看到德国东山再起,还将目睹这个国家统治法国,称霸欧洲。共产主义存活下来了,苏联与纳粹德国结盟(1939年,苏联采取“祸水西引”策略与德国秘密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译者注)。放眼全球,只有英国在独自抗击法西斯德国的侵略,而在大多数理性人士的眼中,战争实际上已经结束。即便纳粹德国不会统治欧洲长达千年之久,但毫无疑问,欧洲在那个世纪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德国将继承欧洲的帝王宝座,统治整个欧洲。
想象一下,假如你生活在1960年夏季,情况又大不相同。在刚刚过去的战争中,纳粹德国被撕得粉碎。整个欧洲被美国和苏联一分为二。欧洲帝国轰然倒塌,美国和苏联则为帝国的皇位继承权继续明争暗斗。美国将苏联置于自己的包围圈中,如果动用核武器,数小时内便可以让苏联从这个地球上消失。此时,美国崛起为全球性超级大国。它不仅控制了世界各大洋,还倚仗自己拥有核武器,在全球范围内横行霸道、漫天要价。因此,对苏联来说,除非自己能入侵德国并征服欧洲,否则保持同美国的权力制衡才是最好的结果。当时西方都在为这场可能发生的入侵战争做准备。同时,人们还隐隐感觉到,毛泽东领导下的红色中国对于西方来说是另一种威胁。
1980年的夏季,美国在一场为时七年的战争中被击败,击败它的不是苏联,而是由共产党领导的北越。当时,全世界都认为美国的影响力在逐渐消退,就连美国自己也这样认为。先是越战失利,而后又被逐出伊朗,那里的石油似乎已经不受美国控制,看起来更可能落入苏联之手。为了遏制苏联,美国与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结盟——美国总统和中国国家主席在北京举行了一场默契十足的会谈。看起来似乎只有这两个国家联合起来才有可能遏制强大且不可一世的苏联。
20年后,也就是2000年夏季,苏联早已解体。北约继续向东欧扩展,触角甚至已经伸进苏联的地盘。全世界都呈现出富庶太平的良好态势,世人也都知道,地缘政治的斗争已经让位于经济发展,成为国际关系中的次要因素。为数不多的冲突也只是出现在一些局部地区,比如海地和科索沃。随后,也就是2001年9月11日,全世界的目光都被当天在美国发生的事情所吸引。
在一定意义上,思考当今世界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时,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常识不一定行得通。世上不存在神奇的20年轮回,也不存在一种简单的力量来推动这种轮回。在历史上的某一特定时刻,那些看起来永恒不变、举足轻重的事情可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变化。时代更替,现在眼中的这个世界可能将在20年后(甚至更短的时间内)变得面目全非,苏联的迅速垮台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传统政治分析法的想象力严重匮乏,它把过眼云烟当做常态,却对全球范围内发生的重大而快速的转变视而不见。
如果生活在20世纪初,我们不可能预测上述重大历史事件。但这个世界上仍有一些事情能够被预测,而且有的已经被预料到了。例如,德国在1871年统一后,人们不难看出这个地位极不稳定的强权(身陷法国和俄国的包围之中)将可能重塑欧洲和全球体系。20世纪前50年的冲突大多是因德国在欧洲的地位问题而起。虽然不能预测那些战争的时间和地点,但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却被许多欧洲人预测到了。
这当中更难预测的一点就是战争的破坏程度,谁也没料到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会失去帝国宝座。但即便如此,也有一些人早就预计到那两场战争是灾难性的——尤其是在炸药被发明之后。如果在预测的时候,将技术的进步与地缘政治一并考虑,那么欧洲的分崩离析并不意外。早在19世纪,人们就预测到美国和俄罗斯的崛起。法国政治思想家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和德国哲学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当时就预测到这两个国家日后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站在20世纪的起点,只要凭借规律外加几分运气,就能预知这个世纪未来的总体轮廓。
21世纪:大国的起点or终点?
站在21世纪的起点,我们需要掌握本世纪的标志性事件,其重要性相当于德国统一对20世纪的影响。如今,欧洲帝国留下的断瓦残垣已经除尽,苏联也余威不在,只有一个超级大国依然屹立不倒,且愈发强大,它就是美国。毫无疑问,就像历史上的其他大国一样,美国目前似乎把世界搅得乌烟瘴气,但我们千万不要被此乱象所蒙蔽。无论是在经济、政治,还是在军事上,美国都是全球最强大的国家,迄今无国能敌。当今,美国-伊斯兰圣战者战争被炒得火热,但就像100年前那场美西战争一样,不久后这场战争将会被人们遗忘。
自南北战争以来,美国经济就一直以惊人的速度发展。它从一个边缘发展中国家一跃成为全球最大的经济体,而且经济规模高于排在它后面四个国家的总和。军事上,它从一个无名小卒崛起为主宰全球的国家。政治上,它更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读这本书的时候,你会发现本书似乎是以美国为中心,从美国人的角度来展望世界的。也许本书真的有点“臭美”,但我的观点是,目前的世界的确是在围着美国转。
这不仅归因于美国国力的强大,还在于全球秩序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过去500年,欧洲一直在国际体系中居于中心地位,欧洲帝国创建了人类历史上首个单一全球体系。通往欧洲的交通要塞就是北大西洋,谁控制了北大西洋,谁就控制了通往欧洲的咽喉,也就相当于控制了欧洲通往世界之路。全球政治的基本版图大致就是如此。
而后,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令人称奇的事情频频发生。太平洋与大西洋两岸的贸易达到同等规模,这在人类历史上尚属首次。“二战”后,欧洲沦落为次要强权集团,全球贸易模式也悄然转变,北大西洋不再是影响全球形势的唯一关键因素。现在,谁能控制北大西洋和太平洋,谁就能够控制全球贸易体系,进而控制全球经济。在21世纪,毗邻这两个大洋的任何国家都拥有巨大的优势。
考虑到建造庞大海军的巨大花销以及在全球部署兵力的昂贵成本,毗邻北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国家将占尽先机,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海洋之国”——英国才能成为19世纪的全球霸主。这样看的话,北美已经取代欧洲成为全球中心,谁控制了北美,谁就能统治全球。至少在21世纪,这个国家会是美国。
美国自身实力配合地缘政治的优势,使其成为21世纪的主角。这不仅没能得到其他国家的敬爱,反而令它们感到恐惧。因此,21世纪的历史,尤其是前50年的历史将围绕两个敌对力量展开:一是次要强权结盟以遏制美国的发展;二是美国先发制人,阻止这种结盟。
如果将21世纪看做是美国时代的开端(取代欧洲时代),那么序幕将由穆斯林拉开,他们试图重建伊斯兰帝国(昔日辉煌的伊斯兰帝国曾一度从大西洋扩至太平洋)。毫无疑问,他们将在美国头上动土,以便将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拖进这场战争,并试图通过证明美国的软弱来刺激伊斯兰东山再起。作为回应,美国将会入侵伊斯兰国家,但它的目的不是赢得战争,它甚至搞不清楚胜利意味着什么,它的目的仅是分化伊斯兰世界,引发其内讧,以遏制伊斯兰帝国的崛起。
美国不需要赢得战争,只需要分化各国,使它们难以形成强有力的联盟。在一定意义上,21世纪将会发生一系列冲突,一方面,一些次要强权试图通过结盟来控制美国;另一方面,美国则运用军事力量破坏联盟。与20世纪相比,21世纪的战争会更加频繁,但战争的破坏程度会更小,其原因在于技术的革新以及地缘政治的挑战。
就像我们所看到的,引领下个时代的变革通常都不可预测,21世纪前20年也不会例外。美国与伊斯兰的战争已经结束,但下一场冲突迫在眉睫。俄罗斯正在重塑其势力范围,这将不可避免地对美国形成挑战。俄罗斯将挺进西部的东欧平原,在这个过程中,它势必会与以美国为首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以下简称北约)相冲突,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波罗的海的三个小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和波兰。世界其他地方也会在21世纪早期出现一些摩擦,但美俄之间的新冷战将成为美国与伊斯兰战争销声匿迹之后的主要冲突点。
俄罗斯将试图重振国力,美国不可避免地会予以阻止,但最后的输家还是俄罗斯。俄罗斯严重的国内问题、锐减的人口以及糟糕的基础设施将使其长期复兴计划成为南柯一梦,而且第二次冷战的结果也将与第一次一样,以俄罗斯的溃败而告终,尽管这次冷战在恐怖程度和所波及的地域范围上均逊于第一次。
许多人认为美国的下一个挑战者是中国,而非俄罗斯。对此我不敢苟同,原因有三:
第一,仔细看看中国地图就会发现,这是个在地理上极度孤立的国家。它北靠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南接喜马拉雅山和热带丛林,而其多数人口却集中在东部地区,这使其不能轻易扩张。
第二,几个世纪以来,中国一直都不是海军大国,而建造一支海军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因为海军不但需要军舰,还需要训练士兵,创建相应的海军文化。
第三,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让美国不必对中国感到担心,那就是中国的地区差异。每当这个国家对外开放时,沿海城市就变得越来越繁荣,而内陆大部分地区却发展较慢,这将诱发紧张、矛盾和不安。
一些人认为,中国过去30年的发展趋势无疑会继续,我也相信中国的发展周期将在未来10年延续,但这个国家不但不是美国的挑战者,相反,是美国应该支持、拉拢、团结起来制衡俄罗斯的一股力量。
到21世纪中叶,其他一些国家将会崛起。这些国家目前还不是超级大国,但我认为它们在未来几十年会逐渐变得强大且富有侵略性。有三个国家尤其值得关注,其中首推日本。日本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但同时也最为脆弱。因为日本本土资源匮乏,它不得不高度依赖进口原材料。这个国家有军国主义历史,因此不会满足于一直扮演太平洋边缘小国的角色。日本的人口正在逐渐减少,情况日益严重,加上它对大规模引进移民深恶痛绝,因此,日本必将被迫去他国寻找劳动力,日本的脆弱最终将促使其改变政策(我曾经撰文对日本脆弱的经济进行了阐述,至今日本在这方面做得比我预计的好)。
接下来就是土耳其,它目前是全球第17大经济体。历史上,每当伊斯兰帝国崛起时,它的统治者都是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在一战后陨落,致使土耳其一直处于弱势地位,但在周边地区都动荡不安的情况下,如混乱不堪的巴尔干半岛、高加索地区以及南部的阿拉伯世界,土耳其却一直保持稳定的局势。随着土耳其国力不断增强——目前在中亚地区已经拥有最强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其影响力也必将扩大。
最后一个是波兰。自16世纪以来,这个国家就不再强大。但它一度强盛过,而且我认为它在未来也会再次成为超级大国。有两个原因使我做出这一论断:
首先是德国的衰落。虽然目前德国的经济规模庞大且不断扩大,但不会给全球经济秩序带来革命性的转变。此外,德国的人口也将在未来50年锐减,这将进一步削弱其经济实力。
其次是随着俄罗斯从东部向波兰施压,德国不会与俄罗斯发生第三次冲突。而美国将支持波兰,为其提供大规模经济和技术支持。战争将刺激经济发展(前提是不摧毁整个国家),而波兰将在对抗俄罗斯的结盟国家中,处于主导地位。
日本、土耳其和波兰这三个国家将面对一个充满自信的美国,这种自信程度甚至远远超过苏联解体时美国的自信程度,这将是一种极易引发冲突的状态。就像我们将在本书中看到的那样,这四个国家的关系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21世纪的历史,最终可能导致下一次全球战争的爆发。这次大战将有别于以往——战争中使用的武器今天只有在科幻小说中才能看到。就像我试图描述的那样,在新世纪初崭露头角的国家将在21世纪中期成为冲突的根源。
就像“二战”那样,这次大战也将会使科技突飞猛进,而其中一些科技进步至关重要。全世界都将目光聚焦于寻找可以替代碳氢化合物的新能源,理由不言自明。理论上,太阳能是地球上最高效的能量来源,但太阳能需要大量接收器,这些接收器占用大量地表面积,而且会对环境产生许多负面影响,更不用说还要受日夜更替的周期循环的影响。太空发电技术在未来的全球大战开打之前已进行研发,从太空中以微波辐射的形式把电力传回地球,但战争会促使此项技术从概念变为现实。这种新能源将搭上政府的太空军事科技的便车,免费得到传送,像当年铁轨的铺设和因特网的研发一样,它将由政府买单,而这也将全面促进经济繁荣。
但所有这一切都将基于21世纪的一项最重要的事实:人口膨胀时代的结束。到2050年,先进工业化国家的人口数量将以惊人的速度减少;而到2100年,即便是目前最不发达国家的出生率都会保持稳定,不再增长。自1750年以来,整个全球体系是建立在“人口持续膨胀”的期之上的,一直以来,人们都期待有更多的工人、消费者和军人。然而,到了21世纪,情况不再如此。全球生产体系将发生转变,这迫使世界更加依赖技术,尤其是能替代人工的机器人以及基因研究(这样做更多地是为了延长人类的生育年龄而非寿命)。
全球人口锐减造成的最直接的影响显而易见。到本世纪中叶,先进工业化国家将出现大量劳动力短缺的现象。如今,发达国家想方设法驱逐与排斥移民,但在未来50年里,这些国家会绞尽脑汁吸引移民入境,甚至愿意花钱让外国人移居本国。美国就是其中之一,为了争取越来越少的移民,它将积极展开竞争,吸引墨西哥人移民美国——这个转变颇具讽刺意味,但又不可避免。
这些转变将引发21世纪最终的危机。墨西哥目前是全球第15大经济体,随着欧洲的逐渐衰落,墨西哥将和土耳其一样,全球排名会迅速上升,到本世纪末,它将成为全球经济强国之一。在美国的鼓励下,许多墨西哥人将纷纷北上,涌入美国,在那些美国境内的墨西哥割让区(也就是19世纪美国从墨西哥割走的土地),人口平衡的状态将会被迅速打破,直至墨西哥人成为这个地区的主流人口。
上述社会现实将被墨西哥政府看做是一洗国耻的机遇。我预计,到2080年,美国与日益强大和自信的墨西哥之间会爆发一场大规模冲突。对美国来说,这场冲突可能会产生不可预知的结果,而且不大可能会在2100年结束。
我所说的大部分事情看起来都很难理解。的确,在2009年很难想象21世纪的时局将在土耳其和波兰的不断强大以及美墨冲突中达到高潮,但回到本章开头,当我描述世人如何以20年轮回这一所谓的规律来看待整个20世纪的变迁时,你可以体会到我的言下之意:用常识来预测未来无疑是错误的。
很显然,一件事情预测得越具体,其可信性就越低。预知未来一个世纪的精确细节是不可能的,何况我那时已长眠地下,对自己犯的错误一无所知,但我的信念是,我们至少可以预测未来的大致轮廓,而且不管包含多少臆测成分,都会试图给出一些解释。这就是本书的主旨所在。
未来100年:美国的时代
在我深入分析全球战争、人口趋势和技术革新的任何细节之前,很有必要先阐述一下我所运用的研究方法,即我是如何预测未来的。
我的目的不是让你看重我预测的2050年所发生战争的细节,而是我所预测的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未来战争的作战方式、美国中心论、其他国家对美国形成挑战的可能性等。任何事情都需要合理的理由,美墨之间发生冲突甚至爆发战争可能会让许多理性的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我非常愿意证明我的观点,并且阐述这些观点从何而来。
我曾经说过,理性的人不可能预知未来。新左派有句老话叫“实事求是,大胆追求”(Be Practical,Demand the Impossible),现在应改为“实事求是,大胆预测”(Be Practical,Expect the Impossible)。这个观点是我研究方法的核心。从另一个更本质的角度来说,这可以被称做地缘政治学。
地缘政治学并不是“国际关系”的另一个狂妄自大的代名词。它是一种预测未来的思维方法。经济学家经常谈到那只看不见的手,在这只看不见的手中,人们追求自我利益的短期活动带来亚当·斯密(Adam Smith)所说的“国民财富”。地缘政治学将这一概念应用于国家以及其他国际事件的参与者的行为上。根据这种观点,各个国家及其领导人短期内对本国利益的追求,即使不能带来国民财富,至少也是有迹可循的。人们可以据此预测到可能会发生的事件,从而产生预知未来国际形势的能力。
地缘政治学和经济学都假设参与方是理性的,至少知道自身的短期利益所在。作为一个理性角色,现实提供的选择很有限。从总体上看,个人和国家都会追求自己的短期利益,即使达不到完美,也不会随机作出选择。这就像下象棋,从表面上看,似乎每一个博弈者第一步都有20种选择,但事实上,可选的棋路要少很多,因为大多数选择都非常糟糕,会很快被击败。象棋下得越好,你就会越发清楚自己的选择,而棋路也就越少。棋手的棋艺越高,就越容易预测他的下一步棋。大师级的选手都有绝对精细的打算,直到拿出“撒手锏”。
国家也是一样,一个拥有上百万甚至上亿人口的国家也要受现实的约束。人民所选择的领导人如果失去了理性,就起不到领导作用。能从千千万万的民众中脱颖而出,爬到万人之上的高位,绝非等闲之辈。领导人都知道自己下一步的大体方向,并据此开展行动,因此,即使他们的计划并不完美,至少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偶尔有一些领导人会做出意料之外的成功举动,但绝大多数仅仅是执行必须的理性步骤。当一位领导人实施国家的对外政策,他们也会如此行事。如果领导人逝世或换届,新任的领导人更可能是萧规曹随,而非另辟蹊径。
我并不是说政治领导人就是天才。很简单,政治领导人都深谙领导之道,否则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各个国家都乐于贬低他们的政治领导人,的确,领导人也会犯错,但仔细研究你会发现,他们很少犯低级错误。在大多数情况下,错误的政治决定都来源于外部大环境。我们都希望自己所支持的候选人永远不会犯错,但这很难。因此,就像经济学不会过分看重单个商人,地缘政治学也不会太在意领袖个人。政治领袖和商人都是参与博弈的玩家,知道如何依规矩行事,但他们都没有打破行规的金科玉律。
因此,政治家几乎不可能自行其是,大环境决定了他们的行为,公共政策也只是对现实的反映。只有在有限的选择范围内,政治抉择才起到一些作用。但是,即便是冰岛历史上最杰出的领导人,也不会试图将这个国家打造成为一个世界级大国;同样,罗马帝国在鼎盛时期,即便是最愚蠢的皇帝也不会自挖墙脚,削弱罗马帝国的根本实力。
地缘政治学不涉及事情的对错,不涉及领导人的品行,也不辩论外交政策,它只涉及制约国家和人类的客观力量,这种力量迫使人们以特定的模式行事。
无心插柳柳成荫,接受这个观点是理解经济学的关键。人们依计划行事,可结果总是不如愿。地缘政治学也是如此。当罗马的村庄在公元前7世纪开始扩张时,就蓄意在500年后征服地中海,这种说法完全值得怀疑。但当时的罗马居民第一次向附近的村落发起攻击时,其实就已经开启了这项进程,这项进程不但受制于当时的现实,还充满了不可预知性。罗马帝国不是刻意设计出来的,但也绝非巧合。
正因为如此,地缘政治学假设一切都不是预先设定的。这意味着人们想要做的事情和他们希望达到的目的,以及最终的实际结果并不一致。国家元首和政治领导人都在追求他们最直接的目的,但也要受到现实的约束,就像棋手受到棋盘、棋子以及规则的约束一样。有时,政治领导人的行动会提升国家实力;有时,也会将自己的国家带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们很少能在最初就预料到最终的惨痛结果。地缘政治学有两个假设:
首先,它假设人类会融入比家庭更大的组织,这样,人类就必须参与政治活动。同时,人类对出生地的人、事、物,对自己的部落、城市与国家会产生一种自然的忠诚感。在我们所处的时代,国民身份意义重大。地缘政治学教导人们,国际关系是人类生活中的关键部分,这也就意味着战争是家常便饭。
其次,地缘政治学认为一个国家的特征以及国际关系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其地理位置。地缘这个词含义广泛,它不仅包括一个地方的自然特征,还包括一个地方对其居民以及社会的影响。在远古时代,斯巴达和雅典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内陆城市,一个是海洋帝国。雅典非常繁荣和国际化,而斯巴达则贫穷闭塞。两者在文化和政治上都存在差异。
如果你理解了上述两个假设,就能够想到由自然纽带联结在一起,并以特定方式行事的大量人口会受到地理位置的限制。美国之所以是美国,是因为它有某种特定的行为方式。同理,日本、土耳其和墨西哥也是如此。当你深入了解铸就这些国家的各种力量时,你可以看到,它们的选择实在太有限。
21世纪将和其他已经逝去的时代一样,有战争,有贫穷,有胜利,有失败,也会有灾难和好运。人们将一如既往地工作、赚钱、恋爱、生子,直到最后入土为安。只有一件事情没有周期循环,那就是恒久不变的人类环境,但21世纪将在两个方面上格外不同:它将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也将见证一个全新的世界大国主宰全球。这种情况非常特殊。
我们目前处于以美国为中心的时代。为了理解这一时代,我们必须了解美国,其原因不仅在于美国的强大,更在于美国的文化无孔不入,影响全球。就像英法两国在鼎盛时期,其文化主宰全球那样,美国文化也将如此,它的年轻和野蛮将影响这个世界的思维模式和生活方式。因此,研究21世纪实际上就意味着研究美国。
如果我只能对21世纪下一个论断,那就是:欧洲时代已经终结,北美时代已经到来,而在未来100年,北美将由美国主导。21世纪将围绕美国展开。这并不能保证美国必然是一个公正和道德的政权,也不能说明美国文明已经发展得相当成熟,但却意味着美国历史在很大程度上将会是21世纪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