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烟和火机
吉良克己到达目标点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他脑海里第一反应，便是人类可能在付出巨大牺牲之后，铩羽而归。
场面很盛大。
人群在惊恐慌乱地奔逃，那种恐怖而迅疾的奔跑声在耳畔回荡，但是吉良却完全摸不着头绪。
就好像黑雾在跟他们玩捉迷藏一样，这是一场有关杀戮的游戏。
“探测器目前同步了吗？”吉良克己迅速问道。
“嗯！我这边已经收到您的信号了，也能同步看到17号的画面。”童映微一边忙碌着，一边向通讯里回话：“如果总队那边有情况，请您迅速撤退，准备集合，本次任务，我们必须保留两支队伍的实力。”
自025号作战任务之后，前锋军团在七个月内完成了对“天眼”通讯系统的完善和升级，渐渐降低作战中不可控因素的风险，并将指挥重任从军团长，交付到了整个联络通讯办公室手中。
前锋军团要避免个人决策失误。
沉默了许久，吉良沉声问道：“他们怎么样了？五号大街提交汇报了吗？”
“我不知道......”童映微想避开这个话题，“我负责的是深蓝中间人的工作，侦预小队并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那你现在以我的名义去申请。”吉良克己很坚决，“如果你在撒谎，那军团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
通讯里马上陷入一片沉默。
其实吉良这句话从头到尾语气都不重，甚至很温和，以一种诚恳的态度，在这一片死志之中，让童映微根本无法反驳和挣扎。
“我怕......吉良科长，我怕五号大街撑不了多久了。”
“......”
吉良克己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童映微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充道：“科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那么丧气。”吉良沉默了许久，安慰道：“你负责盯着画面，我们有深蓝中间人，肯定有机会的。”
童映微对侦预小队的人并不熟悉，她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分量，如同一块巨石砸在了吉良克己胸口之上。虽然冷面教官并不想承认，但是心里真正的想法，只要秦悟还在，他就可以稍微安心一些。
童映微正犹豫怎么回答，但吉良已经将麦克风移开了。
开始运动的画面之中。
尽头，童映微远远看见一个正在趔趄着抵近的人。
画面更近，终于看的清楚了些，身上的深红色作战制服，再熟悉不过。
童映微将画面继续放大，好在像素很高，能看清士兵胸前的数字编号。
01编队侦0001号。
林献。
这一瞬，吉良克己木然转头，迟疑了几秒钟。
随着那士兵缓步走近，童映微渐渐在对方脸上发现了异常。
呆滞，皮肤发黑，眼睛紧闭，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气息。下腹部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血液早已凝固，散发着死人独特的冰冷。
嗤啦......嗤啦......
鞋底拖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来，格外沉重，甚至无视泥土和石块......直直向他的队长走来。
“吉良科长......”童映微震惊了。
她对这个士兵有印象，林献应该一直在前锋军团服役，年近十六岁的天才侦察兵，仅加入侦预小队一年时间，便拥有出色的猎杀黑雾数据，下半年，其实有机会直接晋升为少尉的......
“吉良科长，目标是咱们侦预小队的士兵......”童映微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没有权力提出任何方案，请您做出自己的判断。”
最后一句的声音很小，多少有点自言自语的感觉。
吉良克己站在原地凝望了一阵，0001号士兵也在凝视着他。
看清了。
一步又一步，终于，早已被黑雾吞噬的纯黑眼瞳，认清了自己队长的脸。
而后，那具几乎完全失去生理机能的身体有了强烈的反应，挣扎着举起手臂。似乎有一股巨力在与他自己的力量拉扯着，他的动作艰难而迟钝。
士兵在颤抖，发黑枯槁的手终于摸上了自己的右侧胸襟，在前锋军团的标志上尽全力一扯。
0001号徽章掉在地上了。
绝望在蔓延。
通讯办公室里，来自吉良克己的信号依然流畅着，传递着战场的画面。
做完刚刚的动作之后，林献似乎用尽了力量，身体已经不能再动，向左侧一欠身，失血致死的身体，已经灯尽油枯。
“吉良科长，目标已死亡，根据现场信息记录，0003号、0014号也在本区域进行勘测工作，但是怎么也联系不上......”童映微压着嗓音，最后说道：“......请您，向总部汇报作战方针！”
沉默。
画面无声地静止了四五秒钟，而后，吉良科长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然后痛快说：“报告，确定作战方针为，即刻绞杀。”
童映微鼻头一酸，但忍住了，没哭出声。
“就不该让你们这些姑娘当联络员。”
撇下一句嘲讽的话，这一瞬，瘦削的身形拉成一道虚影，刀锋瞬发即至，如往日的出手无异，一往无前。
骨骼碎裂的声音传过来，年轻的士兵身体一僵，倒在他身后。
那个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男人转过身，捡起地上的编号和军团标志，默默揣在兜里。
他凝望着地上的尸体，也是陪伴他的第一位士兵。
一些侦预小队过往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
“老大，目标已经清剿完成啦，请您检查工作！”
“都说了别用您，我们明明是同龄人。”
“那，老大！喊您老大。”
这群追在屁股后面喊老大的士兵，也是这批陪着吉良从入前锋军团至今的顶尖战力。
但其实，吉良本身，并不具有很强的战斗欲望......所以对于他而言，队友的作用尤为关键，并且远不是表面数据可以衡量的事情。
他们朝夕相伴，出完任务一起归来，拎着几瓶啤酒坐在军团大楼楼顶上畅聊。
连吉良现在都不清楚，侦预小队到底改变了他多少。
穿着制服，是战友；脱掉制服，是兄弟。
战斗训练和战场同样残酷，他现在比起初入队时更有人情味。
0001号是他们之中最爱开玩笑的，他最常说的话就是：“吉队，如果我哪天被黑雾吞进去，变成个囫囵的，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时候，您还能准确找到我的头嘛？不能吧，哈哈哈......”
以往吉良从没往心里去过。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很强，会保护自己的每一个兵。
每一次任务，吉良永远都是冲第一个，而从他身后冲出来的人，是整个侦预小队......一群渴血，好战，勇谋双全的战士。
吉良是被他们改变的。
在厮杀中互相培养，起先是上下级，然后成了战友，然后成为两肋插刀的朋友。
“老大您这刀法，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啊！”
“如果我变黑雾了，我一定想着把队标摘了主动上缴，不然咱老大要是杀疯了，准忘了来给我收尸。”
这一刻，面对战友的尸体，面对即将扑来的黑雾，吉良用并不善言辞的表达，对通讯里说：“侦预小队0001号士兵，林献，死亡。”
“......”
“是因为我不够强，所以救不了他。”
缓缓试过队友的鼻息，再是心脏......
数据开始停止传输了，没有弥留。
吉良叼了根烟在嘴巴里，摸打火机，兜里没有......
平时都是0001号给他揣着。
“来，老大抽烟！为了前锋军团！为了侦预小队！”
一句句如在耳边，吉良只好蹲下身，去摸对方的兜，找来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便放在了那两根漆黑、枯瘦如柴的手指之间。
失去生命后，尸体在迅速腐化，黑色颗粒随着吉良克己口中呼出的烟雾，向天空中升腾。
烟把儿落地，眼睛通红，眸中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