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戏 宝莲灯·楔子
故事要从二十年前那个格外炎热的夏天说起。那一年,石头八岁,正是无忧无虑、啥都不操心的年纪。那个暑假里,石头照旧和以前一样,睡睡懒觉,看看电视,在正午的日头下抓几只扰人的知了,在夜晚的凉风中窝在妈妈怀里撒撒娇,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可有一天,妈妈没回家。爸爸告诉石头,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总是要多想的吧。可石头并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妈妈是个戏曲演员,经常去外地演出,这次估计要出去久一些吧。直到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三十天后,终于觉察出不一样了,这次妈妈出差也太久了吧!而且,家里的人,还有邻居,所有的人,都从来不问关于妈妈的事儿,仿佛妈妈消失了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石头很想妈妈,以前那窝在妈妈怀里肆意撒娇的时光多好啊,一丁点儿烦恼都没有。可现在,妈妈不在家,爸爸也整天泡在剧团里排戏,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清清冷冷的。
最近爸爸也挺奇怪,回家总是很晚,而且也不爱说话,成天拉着一张黑脸,像是在剧团受了什么委屈,仔细看却又看不出什么真表情来。有时候,石头跟爸爸说着话,就会发现爸爸光盯着他的脸发呆,半天都没反应。一旦喊醒爸爸,他就会把头一扭,好像根本没听见一句话。石头有点儿担心爸爸提前出现了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
这天早上,石头还在睡着,突然被人使劲儿拍了一下屁股。他咧着嘴爬起来说:“干啥呀?”揉揉眼看了看表,才八点。
他抬头望望爸爸刘星山:“老爸,你干吗呀?”
“起来,去剧团。”
“去剧团干啥?”
“张婶说了,不能老让你一个人在家待着,万一出了危险怎么办?我答应过……”他顿了顿,“你妈。”
“我妈说什么了?她出门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哼!真生气。”
“快起来!”爸爸把一件衣服扔给他。
石头摸了摸,衣服硬邦邦的,一看就是爸爸洗衣服的风格,根本没投干净。他把衣服揉了几下,搓软和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套上。
“爸,给我泡包方便面。”他迷迷瞪瞪地跑去撒尿。
等他撒完尿,正要刷牙,牙刷却被爸爸一把夺走。
“来不及了,别刷了,该迟到了。”爸爸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个包子,还冒着热乎气儿。
“凑合吃吧。小孩子的牙又不脏。”爸爸拎起桌上的大水壶,拿上自行车钥匙,就自顾自地开了门朝外面走去。
走到楼下,他们才发现天不对。乌云一层叠着一层,密匝匝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里也挤满了水汽,没一会儿身上就被蒸出了细密的汗,估计闷着大雨呢。
刘星山也怕赶上雨,他猛地把车蹬快了,车子像是摩托车一样飞跑起来。石头坐在后面,两只耳朵里灌满了潮热的风。
他们到得不算早,排练厅里已经有了不少人。
这个排练厅很有年头了,木地板早就被踩出了好些个窟窿,被人用木板盖上。不熟悉的人,很有可能被绊上一跤。那层黑灰色的毛毯,也早就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此时,排练厅的窗户都大敞着,进来的却也都是热风。头顶上呼啦啦地转着好几个吊扇,把那些热气吹散开来,丝毫也不觉得凉快。窗外的黑云越积越厚,把天光遮得严严实实。剧场里的灯泡亮了起来,这星点的亮光仿佛也散发着热量,屋里更闷了。
“爸,好热啊!”石头抱怨道。
“忍忍,等到了十点半就开空调。经费有限,大家都忍着呢。”刘星山一边说一边缠着护腰,“对了,我把你的数学作业带来了,一会儿你就趴在那个道具箱上写吧。表现好了,中午就奖励你根冰糕。”
石头望了望爸爸身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包,郁闷地点点头。
石头在路上啃包子被噎着了,一直在打嗝儿。
爸爸便把自己那个1升装的大水壶留给石头,叮嘱他勤喝着点儿水。
“哮天犬,快过来!还让我等你啊!”那个演二郎神的肖大个扯着嗓子朝这边喊,叫的就是刘星山,因为刘星山在剧中演哮天犬。刘星山扭头应了一下,正要走,又转头嘱咐了一句:“别乱跑!”
石头心里有点儿不舒服,那人跟爸爸说话啥语气啊?太不尊重人了!再说了,爸爸的跟头翻得那么好,凭啥就要演一条狗啊。
可也没的说,谁让爸爸没嗓子了。这“唱、念、做、打”少一样都成不了好演员。他听妈妈说过,爸爸之前的嗓子好得不得了,扮相又英俊,身段又利落,艺校还没毕业就被剧团看中了。可到了剧团没多久,就坏了嗓子,从此只能给人配戏了。
今年剧团重排大戏《宝莲灯》,这出戏改编后,武戏非常吃重,可也变得更出彩了。之前三圣母这个角色都是妈妈演的,但是她突然去了外地,一时找不到替补,她的位置就空了。到了三圣母的环节,大家都是对着空气演,怎么看怎么别扭。
演沉香的是个刚从艺校毕业的大男孩,还没满20岁,跟头能翻到天上去,嗓子清亮亮的,眼睛也灵,转来转去的,特别抓人。石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时间就忘了这里的热,当然也把数学作业忘到天边去了。
沉香抢到了宝莲灯,翻着跟头下了场。他的后衣襟都湿透了,赶紧把手里的宝莲灯放到道具箱上,快步跑到电扇下面揪着衣领子吹。
石头摸了摸那盏被沉香攥得潮乎乎的宝莲灯,不由得觉得神奇,便拿近了仔细端详。灯是木头刻的,铅笔盒般长,倒是不沉。莲花瓣用五彩的颜料染得鲜艳无比,近了看实在是有些俗气。他想起在戏里沉香就是用它寻到了母亲三圣母,又劈开山救出了她,再低头看时,便又觉得这灯俗得可爱,甚至还带出了一丝丝神圣感 。
石头突然来了个念头,见周边没人看他,他便悄悄地两手合拢握住灯柄,慢慢闭上眼,试着在心里默默念了起来:“宝莲灯,宝莲灯,快带我去见妈妈吧!”念完,他猛地睁开眼,仔细看了看四周,眼前景致跟刚才并无二致。他笑了笑,觉得自己有点儿傻。可冥冥中似乎还是有一些期待,于是他又闭上眼,把刚才的话重说了一遍。
这一回,他不敢睁眼了。他想,如果要有奇迹发生的话,那也得给它一些时间准备不是?毕竟把自己带到妈妈身边估计也要好一会儿吧。
电扇的热风呼呼地从他的耳畔呼啸而过,远远传来剧团的演员们休息时的嬉笑声,琴师们调弦的刺啦声。时间仿佛变慢了,把这些声音的一丝一毫都放得很大很大。石头仿佛进入了梦境,他的身体变轻了,像是成了另外一个人的。他摇晃了一下,便那么倒了下去!在他的左手边,刘星山那壶热水还开着盖,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在石头倒下的瞬间,那壶热水也被碰了一下,随他倒了下去。如果有电影里的慢镜头,你会看到,那壶水飘飘洒洒地往下流,而那些热气还缭绕在上空未散去。
水流下去的地方有一个插线板,此时正连着那个还未打开的空调柜机。
啪!一个巨大的声响爆裂开来,紧接着插线板上跳起一簇火花。与此同时,屋外积蓄的黑云里也突然迸出耀眼的闪电,雷声几乎与闪电同时出现。
屋里骤然黑了下来。说话声、嬉笑声、调弦声也都停了下来,排练厅里昏暗、安静又空旷,只有那几个吊扇还依靠着惯性呼啦啦地动着,好像在告诉大家时间依旧在流动。
刘星山下意识地望向道具箱,却发现没了石头的身影。
“石头!”他急忙奔过去。团里的人也都跟着他一起跑了过去,看见石头正无声地躺在地上。瞬间,黑黢黢的排练厅里仿佛惊了马般乱腾,大家的嗓音里都带了颤音。
“点个火!”
“拉电闸!”
“叫救护车!”
演刘彦昌的老生张宝林用他长长的指甲盖儿使劲儿掐着石头的人中,“小沉香”找了把纸扇往石头脸上扇送新鲜空气。
所有人都乱中有序,只有刘星山呆立着不敢动。
上个月,妻子牡丹在买东西的路上出了车祸,送到医院就快不行了。他记得在医院的时候,他问牡丹,要不要让石头来见她最后一面。牡丹摇了摇头,她说,不要让他知道妈妈不在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给他留下个念想儿。
他跪在牡丹面前,咬着牙不让泪水流下来。牡丹也努力睁着眼望着他。他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最后他使劲儿点了点头。牡丹这才放松下来,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使劲儿睁开眼来,缓慢地说了起来:“星山,以后你要照顾好石头。要是再遇到合适的女人……一定要对石头好才行!”
刘星山的泪忍不住了,破了坝一样奔涌而出,他使劲儿摇着头:“牡丹,你别走,石头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你。”
牡丹皱了皱眉说:“所以我才不能放心啊,得找个人和你们相互照应,这样一个家才完整。以后你一定要把石头带好,让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当一个好人。”
说完这些,牡丹就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
因为俩人的父母都已不在了,亲戚们又多在外地,刘星山就把石头托给邻居卖油条的张婶照看。张婶心疼石头,天天给他炸糖饼,还买了动画片的光盘让他看。那几天,石头过得自在极了,真的是乐不思蜀,差点儿忘了自己的家。
料理完牡丹的后事,刘星山这才睁着血红的双眼去张婶家领回石头。刘星山告诉石头,妈妈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演出了,要过很久很久才回来。石头点点头没多想。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三个礼拜,妈妈还没回来。石头的问题开始多了起来。
“妈妈去哪儿演出了?”
“怎么你不去啊?”
“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为啥不给咱们打个电话呀?”
每次刘星山都努力搪塞过去,实在编不下去了他就沉默,然后假装有事儿跑出去。再然后石头就气呼呼地自己跑去看电视,一边看一边生闷气。
刘星山牢牢记着牡丹的嘱托,要把石头平平安安地养大,让他当一个好人。可没想到,这么快石头就出了意外,眼睁睁地倒在了他的面前。
石头的五官随妈妈,此刻,他的眼睛紧闭着,煞白的小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就和那天躺在病床上的牡丹一样。彼时的记忆一下子翻涌着朝刘星山卷来,将他淹没。他的心脏仿佛被人掐住,一下也不敢动了。
一阵警报声唤醒了他。他看见医生将石头抬到担架上,他便机械地追随着石头跑出去,上了车,跟到医院。
夜晚,世界都安静了。
当这个城市的人们都准备闭上眼睛进入梦乡的时候,石头却倏地睁开了眼。
刚刚过去的时间里,他仿佛做了一个很神奇的梦。
朦胧中,他看见宝莲灯射出五彩霞光,然后轻轻跳出他的掌心在空中飞了起来。可随后它又倏地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光在动。他惊讶极了,不由得追着那光跑。跑呀跑呀,他感觉自己迷了路,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他到了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他吓坏了,正想要哭的时候,又仿佛听见有飘飘袅袅的乐音响起。他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竟然就走出了雾团,来到了一片草地上。
莫非是到了哪个公园?他心想。
蓦地,眼前出来个仙女一样的人在背对着他舞长绸。她穿着妈妈演三圣母时常穿的那件红色戏服,头发并没有梳成古装头,而是很随意地绾了一个髻子,很像是团里的演员们排练时的装扮。
莫非,他这是跟着爸爸到外面的公园排戏了?石头想。
不过,不是缺三圣母吗?这是从哪儿请来的三圣母啊?
可很快,石头就被她的动作吸引住了。她舞得可真美呀,柔软的腰肢左右摆动,指头、手掌和胳膊都仿佛被抽了骨头,舞动起来就像那长绸一样柔美。再说那些长绸也神奇,像是自己就有生命一样飘飞着,偶尔和着她的动作一起翩跹。
他看痴了。
等了半天,那个仙女终于转头了!
他眼睛一亮!
“妈妈!”竟然是妈妈!
他一边喊,一边奔过去,一下子蹦到妈妈的怀里。
“我的小石头!”妈妈也满脸惊喜,她紧紧搂住石头,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妈妈!”明明挺高兴,可石头的嘴却往下撇了去,委屈极了,“你怎么也不来看我,我都快想死你了。”
妈妈身上软极了,香极了。他就把头埋在她身上,怎么也不想起来。
“石头!”妈妈叫他,“你怎么来了?快让妈妈看看。”
他这才不情愿地抬起头,抹了抹眼睛,咧开嘴冲她笑了起来。
妈妈也笑了:“早上吃了韭菜馅的包子吧。”
“你怎么知道?”石头惊讶地问。
“牙上都沾上了。”妈妈忍不住放开了笑。
石头撒娇地龇着牙:“妈妈,你给我擦!”
“哎呀!脏死了!”妈妈一边嫌弃着,一边不知从哪儿拿出个白手帕,帮他清理干净。
石头开心得直摇脑袋,可他很快又想起了正事,赶紧追问:“妈妈,你到底去哪儿了?”
妈妈扳过石头的肩膀,示意他往前看。
我的天!石头吸了一口气,两只眼睁得大大的。这是在拍电视剧吗?
眼前,一座高高的青山拔地而起,高处山顶上还缭绕着轻雾,如仙境般神秘。山脚下存着一汪碧盈盈的潭水,有微微的风掠过,水面上随之起了一片波光。水边立着一座古香古色的翘角亭子,亭子四周悬着轻纱,正在随风飘动。亭边上还站着几只鹤,头顶上的那圈红艳丽得像是能滴下血来。它们在地上扒拉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吃的。
石头总觉得这里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儿怪。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原来这里连一根电线杆子、一座水泥房子都没有,现代化的迹象仿佛都消失了。而且,这里除了妈妈,其他一个人都没有,真的就是个世外桃源了。
“妈妈,这是哪儿啊?你是来这里演戏呢吗?怎么没有一个观众啊?也看不见其他演员啊?我跟你说,团里现在连个能演三圣母的都找不到,要不你就回来吧!”石头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一个接一个。
妈妈笑了笑,蹲下来望着石头的眼睛。
“好孩子,妈妈也想你。”
石头便又把脑袋窝在妈妈的颈窝里,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瓮声瓮气地喊了长长一声:“妈——”
“妈妈特别特别想你,可妈妈现在回不去,你好好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石头的嘴又向下撇了去,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妈!妈!”
妈妈也紧紧抱着石头:“好孩子,不哭了,妈妈在呢!妈妈一直在想着你,看着你呢。”
石头仰起头,眼泪巴巴地看着妈妈:“你是在跟我捉迷藏吗?怎么我一回也没见着过你?”
妈妈用手轻轻拭着他的眼泪和鼻涕:“是,妈妈藏进了这个仙境里。”
石头觉得妈妈好了不起,还能躲到这么美的地方里来。“妈妈,可我想你了怎么办?”
妈妈想了想说:“那……想我了就拿着宝莲灯来找我!”
她说的话像是戏词,把石头听糊涂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忽然间,青山顶上传来一声闷雷。妈妈焦急地望了望身后,对石头说:“记住,拿着宝莲灯就能找到我。还有,这事儿,要保密。”
石头又点了点头。
妈妈松开石头,转身朝着亭子跑去。石头依稀见着妈妈的红衣飘了一下,看她像是跃到了鹤上,可到底是没看清,接着他就像被人蒙住了眼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头打了个激灵,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睁开了眼睛。他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地方,白色的墙,白色的布帘,白色的床单和被子。
这绝不是家里,妈妈可不喜欢这素白,家里的床单、被罩和窗帘总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换颜色。春天,家里全是嫩嫩的粉色。妈妈说,那是桃花的颜色,是春天的颜色。夏天,家里头就变成了清爽的绿色。妈妈说,天气热,看了那颜色就会不由自主地凉快些。秋天时,那些就换成了浅浅的蓝色。妈妈说,秋天的天空最好看了,蓝莹莹的,像大海。全家人睡在蓝色的床单上,就像是睡在秋天的天空里,顶顶惬意了。到了冬天,家里头就全是暖暖的黄色了,一进家门就觉得暖乎乎的。
一个多月前,妈妈刚把家里的床单和窗帘换成了绿色的,石头每天都像是睡在草地上,所以这儿肯定不是家里。
那这儿是哪儿呢?石头转动了一下脑袋,试图看到更远的地方。终于,在这片陌生中,他看到了爸爸熟悉的身影。爸爸正趴在他的脚边,一声一声地打着呼噜。
石头坐起身,用右手揉了揉脑袋,脑袋上缠着一圈纱布,闷闷地疼着。他低下头,又看见左手里正攥着那盏宝莲灯。
夜色已深,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夜灯。在拉着帘子的病区一角里,石头赫然发现,手里的那盏宝莲灯正和着爸爸的呼噜,一下一下闪着光。
他揉揉眼睛再看,没错,还是在闪。
“妈!”石头喊了起来。
刘星山的呼噜声戛然而止,他惊坐起来,手紧紧抓着石头的腿。
“爸!”石头难受地叫起来,“你把我捏疼了。”这时他再看宝莲灯,灯上的光消失了。
“石头!”刘星山赶紧站起来,弯下身子抚摸石头的脸,“孩子,你醒了?还疼吗?”
“不疼!”石头有些云里雾里,“爸,我这是在哪儿呢?那山呢?仙鹤呢?妈妈呢?”
“醒了就好!”刘星山只当是石头说胡话,不接他的茬。
“爸,我刚才看见妈妈了。”石头不依不饶地说着,非要引起爸爸的注意。
刘星山低下了头,垂下了眼睛不再看石头,他认定那是石头死里逃生前的幻象。
“爸!妈妈过得挺好的,她住的地方像是仙境一样,所以那里应该挺远的吧!她还说我要是想她了,就让我拿着宝莲灯去找她。”石头举了举手里的宝莲灯,说完他又赶紧捂住了嘴,“哎呀,忘了要保密。”
刘星山望着那盏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石头昏迷后,大家试图掰开他的手,把宝莲灯取下来。可谁知,没有一个人能掰开他的手。医生解释,可能是他的肌肉还保持着触电瞬间的记忆,如果硬掰,会对他造成伤害,所以大家便由着他攥着这盏宝莲灯躺了一天。
刘星山看着孩子稚嫩的小脸,心里一钝一钝地疼。他差点儿就要失去石头了,那样的话,他该如何跟牡丹交代呢?他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他一下一下捋着石头的胳膊说:“石头乖,把宝莲灯给爸,别累着胳膊了。”
“不行!”石头挣开爸爸的手,把宝莲灯紧紧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宝贝,你可别给我弄丢了。”
“你还不放心爸吗?”
石头皱了皱眉,思索片刻,终于还是松开了。“那行,爸,你把它放到我的书包里,以后我不管上哪儿都带上它。”
刘星山笑笑,点了点头。
夜,更静了。
病房里被帘子圈起来的这一小块,让父子俩紧紧挤在一起,他们仿佛回到了闹市中那个小小的家里。
要是妈妈也在那小屋子里,那就更热闹、更挤了,可挤着也很幸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