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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军营之旅
五点四十分,楼下的哨子声就响了,像一支利箭穿梭在宿舍楼外,同学们的美梦戛然而止。云飞在床上伸手掀开窗帘,阳光闯进宿舍,肆意蹂躏着每个人疲倦的面容。在高三这个暑假里,多少人是一觉睡到十二点才起床的呀,现在六点不到就要起床无疑是拔掉了濒死病人面上的氧气口罩。
水清用被子把脸一蒙,“我X,这么早就要起啊!”
云飞毕竟在家常常早起帮父母做事,第一个跳下床,“我先洗漱,你们都接着起来吧。”云飞把一捧凉水扑在脸上,瞬间驱散了睡意。
叶茂、田野也跟着进来洗漱完毕了,水清还在床上。田野用手敲了敲桌子,“水大公子,这里不是在府上,起来集合啦!”水清这才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一脸倦容地摸到水池边。
五点五十五分,哨子吹了第二遍,整个宿舍楼仿佛都在随着“砰砰咚咚”的脚步声振动。在前一天晚上辅导员已经通知了各院系的集合地点,所以四个人各自去找了自己的队伍。理工学校的女生很少,所以被单独集中了起来,由女教官教授健身操,而男生则顶着炎炎烈日开始了噩梦般的魔鬼训练营。
“全体注意了,向右看齐!”随着教官的一声大吼,小伙子们挺直了腰杆,站得整整齐齐。“都打起精神来,大小伙子,站都没个站像!向前看,全体报数!”
“一!”,“二”,……,“十五!”全班站成两排,第一排是十五人,第二排也是十五人。
“报告教官,五班应到三十人,实到三十人,报告完毕!”
“全体立正,挺胸抬头,脚跟并拢,脚尖分开,中指贴于裤缝!”
“啪”的一声,教官甩手打在叶茂的手上,叶茂的手被甩得老高,像秋风吹起一片落叶。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粗糙的皮肤以及的雄浑力量。“手都给我贴紧了,一点力量都没有!”
教官的身材算不上不高大,却很精壮,五官方正,皮肤黝黑,军装穿在身上显得棱角分明,散发着一种阳光的气魄。举手投足之间,军装摩挲出“沙沙”的声响,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吓得他们的手脚一动也不敢乱动。
就这样,二十分钟过去了,“全体注意,原地休息一下。”
大家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哗”得一下瘫了下来,扭腰的捶背的,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叶茂只感觉到手背都抽经了,肩膀也算得要命。最重要的,是脚底实在疼得厉害,脚后跟简直麻木了。他看了一眼手表,才六点二十九分。
他看表的时候,教官也在看表,当秒针迅速绕过一圈的时候,教官又发了口令,“全体立正!”所有人,都从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姿势立刻恢复了过来,好像推倒的积木重新累积成了城堡。
“有没有人会唱歌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要东张西望,自己行就站出来,不行就站着别动!”过了两分钟,还没有人说话。旁边的队伍里却传来了歌声,或者说是喊声。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报告教官,我会唱!”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向前一步跨出了队伍。
“终于有人站出来了,但还是比其他队伍慢了,希望你能唱得比人家好!”这位小哥唱得真是不错,起承转合拿捏得相当到位。
“停!现在不是开文艺晚会,不要你唱得好听,只要你唱得大声,比其他班的人唱得都大声!来,我们一起唱起来!唱得不响,你们就最后去吃早饭!”
于是,校园里一大早就响起了高亢的歌声,如洪钟撞击着沉睡的校园,唤起了朝阳下崭新的一天。这一股活力,每一年都源源不断地注入校园。那些路过的高年级学生,都会由衷地感慨,“新兵蛋子,也该我们看着别人遭罪了!”
经过一番歌声的擂台赛,同学们的嗓子都喊哑了。六点五十五分,教官集合大家,“吃完早饭,背上行李,七点半在这里集合,坐车去军区,谁迟到谁自己跑步去。解散的规矩都知道没有?没人知道是吧,大喊三声‘杀,杀,杀’!解散!”
“杀,杀,杀!”大家疯了一般冲向食堂,汗臭味混着馒头的香味,吃起来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反正作者是记不得了,那一刻根本就不在乎味道了吧!
叶茂回到宿舍,一看表是七点十五分,云飞和水清已经回来了。三个人都把鞋子脱了晾着脚,一股子的臭味,水清的脚底已经磨出了水泡。
“我这老腰啊,简直像是要断了似的”,水清一拳一拳地捶着腰说道,“我从小就没受过这份罪”。
“你这捶的管什么用”,田野对水清说,“我看呀,你得到校医院找个小护士给你踩踩。”
“那还不给我踩断了。”
“你要是怕,就先让她做点保护措施。”
“什么保护措施?”
“踩之前,让她先穿个丝袜什么的。”
“看不出来,经验挺丰富啊你”,水清拍了一下田野的大腿,“你是不是去过?”
“我不就是逗你一乐嘛”,田野打开水清的手。
“要我说,你们还是锻炼的不够。我以前下地插过秧,一整天弯着腰可比站着费劲多了”,云飞在厕所里一边刷鞋子一边回应。
“我们不能和你这勤劳朴实的劳动人民比,你看我也才站了三十分钟,就累成这样,真不敢相信竟然要军训二十天这么久”,叶茂大声地说。
“是呀,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水清怜悯地抚摸着自己的脚掌。
“哈哈,我的运气就稍微好那么一丢丢了”,田野笑了起来,“我参加了文书班,负责每日新闻稿件的编写,不用和你们一样站军姿了。”
云飞把两套换洗的衣服塞进书包里,带上牙刷杯子毛巾,“我收拾好了。”田野多带上了纸笔,而叶茂则带了一本小说《亮剑》,三个人收拾停当,坐在椅子上看水清把防晒霜、洗面奶一样样地装进书包里。“这些我看都用不着”,叶茂打趣道,“咱们这又不是去参加文工团。”水清尴尬地笑了笑,“我的肤质有点脆弱。”
田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包,神神秘秘地说道,“大家别笑话,这是我们班女生给我的,说军训特别好用,你们要不要试试。”
水清一看是一包卫生巾,“我们要这个有什么用呀?”
云飞很好奇,说实话他以前虽然知道这是给女生用的,可是从没有亲眼见过这东西,更不用说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了。
叶茂则很不屑地坐在一旁,仰靠在椅背上。
“你不是脚疼吗,这个就叫作‘站得容易’,你垫在鞋子里,就和穿运动鞋的感觉一样了,站多久都没事。”
“真的?我试试看”,水清接过两片垫在鞋子里,走了两步真的感觉好多了。
田野又拿了两片递给云飞,云飞看见这洁白柔软的东西,刚想伸手,却又畏缩地摆摆手道,“我还是算了,在农村走得习惯了,不感觉疼。”
田野听他这么说也就罢了,又问叶茂,“你呢,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我不耍这个小伎俩,说出去丢不起这个人。”田野哈哈大笑,“直男癌晚期,让你垫在鞋子里,又不是垫在裤裆里。”水清也笑道,“可别不好意思,这东西本来就是男人发明的。”
七点二十五,大家正要出门,云飞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疼。原来云飞来学校的时候从家里带了点干粮,想着军训回来就不能吃了,得立刻解决,所以没有去食堂,就在宿舍里拌着咸菜吃了点东西,谁成想这么快肠胃就起反应了。“你们先下去吧,我跑得快,一会儿自己去。”“好,那你快点啊,时间不多了。”
其他三个人先走了,云飞扯了两张纸钻进厕所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先是呼呼啦啦,后是滴滴哒哒,云飞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二十八分,但还有点意犹未尽。外面响起了尖厉的哨子声,云飞咬着牙根、掐着指肚,硬是挤出了最后一点的残渣。完了事,云飞赶紧慌慌张张站起来,却扶着墙走不动路,原来蹲的太久腿都麻了。云飞用力跺了跺脚,缓解了一下紧绷的肌肉,背上书包冲下楼去。
到了楼下,已经有班级集合完毕走向校门口,而本班的队伍还傻站在那里,所有人都一脸怒气地瞪着他。云飞喘着粗气跑过去,“报告教官,我迟到了!”
“怎么回事”,教官阴沉着脸问道。
“肚子有点不舒服,上了个大号”,云飞低着头,不敢承接教官锐利的目光。
“听到哨子了吗?”
“听到了。”
“听到哨声,必须立刻夹断!下次不许再犯,入队!”
“是”,云飞红着脸跑步到队尾站好,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
“全体注意,向右转,齐步走”,随着教官的口令,队伍走向校门,那里已经有好几辆校车在等着了。
女生以及动作快的队伍都登上了大巴,后面的队伍只能坐军用运输卡车。云飞在车厢里一个劲地和大家道歉,大家都摆摆手说,“真是谢谢你,咱们能坐上这么威风的军卡,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云飞往后望了望,一排长长的车队,真有一种奔赴前线的感觉。
军区在山里,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在城市里的一段路还好,后面要进山,路可是不好走的。山路曲折盘旋,车厢颠簸得厉害,像洗衣机滚筒把学生们甩来甩去,将大家的五脏六腑搅得七零八落。云飞旁边好几个学生都吐了,不过云飞因为肚子里空空的,虽然天旋地转,却只是干呕。云飞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这段路的,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军区里,当时已经是中午了。首长检视了一下学员情况,发现好多人身体状况不佳,便宣布上午取消训练,改为在室内教授如何整理内务。
水清是被两个同学架回营房的,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吃过这种苦,表现得这么狼狈过。他躺在床上,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是想睡觉。他听到宿舍里一阵吵吵闹闹,大家都跑出去吃饭了,关了门把他一个人留在营房里。片刻之后,有个同学把门打开,说道,“你先睡会儿,我去食堂给你带点吃的,灯我也给你关上了。”水清虽然闭着眼睛,却也能感到眼皮一暗,立刻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同学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了,“一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教官就来了,你先起来吃点东西,盒饭放在桌子上了。”
水清睁开眼睛,他看到叫醒他的是一张圆圆的,略带书生气的脸,头发稍微有点卷,一副小巧的眼镜,衬托出好学的气质。
“谢谢,我叫水清”,水清礼貌地伸出手,这是他陪父亲应酬生意时常用的社交礼仪。
“我叫赵枢,很高兴认识你”,赵枢握住水清的手。
水清感到他的手掌温暖厚重,他独特的识人技巧告诉他,这会是一个宽厚忠诚值得信赖的好朋友。水清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他扒了两口饭,虽然就是普通的猪肉白菜,饭还有点冷,此刻却真的感觉到很香很好吃。
这是一间三十人的大营房,整整齐齐码了十五张双层床,房顶上的电风扇开足了马力摇头晃脑地转着,却还是无法驱散蒸腾的暑气。大家连话都懒得说,好像随便动一动,汗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两点整,教官准时来到营房,“全体立正,下午由我来教同学们整理内务。”
说着,教官走到水清的床边,把被子在床上摊得平平的,就看这么一折,一压,一翻,一掐,把刚才瘫软的被子码得方方正正,就像把一个腌腌臜臜的乡巴佬打扮成了干干净净的小伙子。
“都看清楚没有?”
“看清楚了!”
“行动!”
教官看着同学们叠出来的被子,不禁笑出了声,有些人一看就是从小到大都没叠过被子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那些被子就像一坨屎堆在粪坑里。
搞了半天,终于都教会了。“从明天起,早上起床,中午起床都要叠被子,谁要不叠,整个宿舍都要陪他一起罚站军姿。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好,我们休息一下,来唱首歌,《军中绿花》!”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声声我日夜呼唤,多少句心里话,
不要离别时两眼泪花,军营是咱温暖的家。
唱完了,大家休息五分钟,于是纷纷围到教官身边问长问短。
“教官你是哪里人啊?”
“西北的。”
“你想不想家啊?”
“想,怎么不想”,教官脱下帽子,露出短寸头,用指节轻轻叩击着帽沿。
“老家有没有相好的?”
“没大没小,不要打听教官的私事。”
“肯定是没有,那你在军队里有没有喜欢的女战士啊?”
“你给我滚蛋!”
“没有的话就从军训的学员中挑一个呗,你穿着军装可有型了。”
“别胡扯,教官私下留学员联系方式是要被处分的”,教官又把帽子戴上了。
“教官你多大啦?”
“前年我高考之后入伍的。”
“那就是比我们大两岁咯?”
“嗯”,教官点了点头,顺势又把帽子摘了下来,摩挲着帽子的夹层。
“那你干嘛对我们那么凶?”
“你们看看自己的样子,站没个站像,坐没个坐像。”
“教官,国家给你们发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比你们毕业之后挣的少多了。”
“入伍两年之后应该就可以退伍转业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打算留任一期士官。”
“又没钱,又不给介绍对象,天天训练又这么苦,待着有意思么?”
“有没有意思我自己知道”,教官把帽子按在头上发出口令,“全体立正!”
笑容在所有人脸上消失了,大家立刻站得整整齐齐。
吃过晚饭,哨声一响,所有人都在操场上集合好了,女生们也被分派回了自己的班级。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军营,归鸟伴着晚霞扑簌簌地飞过,蝉鸣蛙声此起彼伏,红旗在清风中猎猎飘扬。广播中传来首长言简意赅的指示,“今夜进行野外拉练,务必严守秩序,注意安全!全体都有了,出发!”
摩肩接踵,甚嚣尘上,在徐徐下坠的天幕下,趁着月色的掩映,新兵们踏上了征途。开始时,大家有说有笑,就像是郊游一样,公路两旁的草木散发出大山里清香的气息,月亮爬上天空撒下一片皎洁的月光,道路上的气氛轻松而愉快。
云飞旁边的男生捅了捅他的胳膊,“嘿,哥们,你看咱们班五个女生,就只有一个还可以嘿!你看其他那几个,要么矮,要么胖,没一个能看的。”
“呃,呵呵”,黑暗中他分辨出这个男生是平时在班级里挺活跃的一个,名叫钱珝,人长得白净好看,像是用心打扮过的,有事没事会随便找个人聊聊,和班里的人都混了个脸熟,看来这次终于轮到他了。
“你是不是看上哪一个了?”
“哦,没有,我又不认识人家。”
“先看上,再认识呗!”
“真的没有”,云飞感谢黑暗给了他掩护,否则他脸上的不屑肯定会被察觉。
不过人的情绪并不一定要靠表情来传达,钱珝看云飞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便话锋一转,“听你口音,像是北方人,怎么来这里上学了呢?”
“家里是农村的,只有一个亲戚在城市里,就随他来了。”
“我就是本地人,吃喝玩乐我都知道,有空的话一起去玩呀。”
“好的”,云飞这么说,但表现出来完全是相反的意愿,显然他对城市陌生人的邀请本能地作出一种防备,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的消费能力能和对方玩到一起。
钱珝显然看出了云飞对谈话感到了无聊,便跑到旁边找别人说话去了。
五公里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而教官还没有休息的意思,有人的脚步开始渐渐跟不上了。教官说道,“还有一公里就到了今夜扎营的地方了,都打起精神来啊!”
水清实在有些走不动了,于是跑到路边,打报告道,“教官,我走不动了。”
“真的坚持不了了吗?”
“坚持不了了,刚才都吐了两回了。”
“后面有扫尾队,你一会儿搭车过来。”
“好的。”
教官转过身跟上队伍,水清则在路边等着扫尾的吉普车。等了一会儿,突然有人一拍他的肩膀,“嘿,你怎么在这站着呢?”
水清定睛仔细一看,“田野,这么巧,你也掉队了?”
“哪儿啊,我现在是团部的记者,负责写稿子,拍照片。哎,你站好别动,我给你这个掉队的落后分子来一张。”
“去去去”,水清用手臂挡着脸,可还是被田野拍了下来。田野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赶路去了。水清等了一会儿,果然见车来了,他招了招手。上了车,里面已经坐了三个女生。司机小哥奚落他道,“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还要蹭女生的车坐,最后一公里都坚持不下来吗?”
“不好意思,我平时缺乏运动”,水清很难为情,他听到了旁边女生的笑声。
“你们都是哪个学院的呀”,与女孩子打交道是水清的专长。
“我们三个是同班的,建筑学院,你呢?”
“我是金融学院的。”
“那你们宿舍以后是不是会有四个金融大鳄?”
“当然不是了,我们四个来自不同的学院,金融、中文、机械和计算机。”
“哇,我觉得好好玩哦!”
“那你可以来找我们玩哪”,水清隔着夜色都感觉到了姑娘们羡慕的样子。
“好呀好呀,要不加个QQ?”
水清很少向女孩子要联系方式,可是他和父母在生意场学到了一种更为有效的方式——引导客户。“好是好,可是你们三个人,我们宿舍可有四个人呐。”
“我们宿舍也是四个女生,还有一个比较要强,不来乘车非要自己走。诶,你应该见过,就是上次在开学典礼上讲话的那个新生代表,可高冷的一个女神啦!”
“原来就是她呀”,水清微微一笑。
“下车喽!”水清跳下车,很礼貌地迎接三位姑娘出来,“有空联系呀!”水清挥手向她们告别。
水清搜寻了一阵,找到了自己的班级,他们正在搭帐篷呢。
“咱们这里就一顶帐篷”,教官说道,“你们说,给谁睡呢?”
“给女生睡。”
“给教官睡。”
“教官和女生一起睡吧!”
“少放屁,女生睡帐篷,男生睡草地。晚上八点到早上六点,一共十班岗,一班岗三个人。厕所统一到那边林子中央的空地里上,男生自己去,女生由一个值班的男生陪着去,都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
“你们三个先去站岗,其他人原地坐下。”
水清抬头向四周望去,大山雄伟的身影隐藏在夜色之中,像魁梧伟岸的巨人围在一起,看着一局激烈厮杀的象棋。天上的月亮好像很高很高,因为那些云朵儿飘来飘去却总在它的下面。对面的草丛里,蛐蛐一个劲叫个不停,一只歇了另一只又叫起来,像是在打擂台的两个人在轮番表演。水清拈起手边的一块小石头砸过去,歇了两三拍,又吵闹了起来,而且叫得比刚才还凶,像是在故意嘲讽他。
“有没有人上来唱歌的”,教官问道,“喜欢什么唱什么。”
“让女生唱吧。”
“好”,好几个人一起起哄。
几个女生你推我让,终于有一个女孩站到前面,月光照耀着她腼腆的笑容。“大家好,我叫王星沐。我从草原来,就给大家唱一首我家乡的歌吧。”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
彩蝶纷飞百鸟儿唱,一弯碧水映晚霞。
骏马好似彩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撒。
她的嗓音算不上好,甚至还有些沙哑,还略带一点羞涩,可是听起来纯净可爱,让人联想到天上的点点繁星。男生们的掌声很热烈,有人提议说让教官也来一个,教官就是不肯,还是一个女生趁着没人说话的空当,撒娇似的说,“教官,来一个嘛”,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这么巧,我家也有草原,那我也来一首家乡的歌吧”,教官把帽子放在地上,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等到那千里雪消融,等到那草原上送来春风。
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
“教官,草原上都有快递了,你的姑娘怎么还没有来呢!”
“少废话,快把帐篷搭好,准备睡觉了”,教官招呼大家,刚才唱歌的那个女孩把帽子递给了教官。
水清躺在草地上,拿出手机和田野发消息,“今天我遇见你女神的室友了。”
“真的么,她叫什么名字”,“那个院系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水清接连收到了三条田野的消息,却故意慢慢说,“具体的我还没问,明天再说吧。”田野又逼问了几句,水清都推说不知道,把手机丢在一旁,身边的人也都纷纷躺下了。
教官笔挺地坐着,用手抚摸着皮带上的扣眼,似乎在检点班级的人数。看着大家都到了,便不经意地脱下帽子。他发现帽子里面有一张字条,随即揉成一团放进了口袋里,也躺了下去。水清把这个小伎俩看在眼里,暗中发笑。
日月星辰的伟大在于不论贫富贵贱,都给予每个人同样的光明。今晚星光照耀下的还有叶茂,他是被同学叫起来站凌晨四点钟这班岗的。他揉了揉眼睛刚坐起来,换班同学倒头就睡,一会儿就发出了绵绵的鼾声。叶茂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分不清这是蚊虫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引发的大脑的抗议。他呆滞地看着遍地横七竖八睡着的同学,就像是洗乱了的麻将。另外两个站岗的同学,都坐在地上支着手瞌睡,脑袋有规律地一点一点,像是日式庭院里的醒竹。
“打扰一下,请问你能陪我去上一趟洗手间吗?”
叶茂抬头一看,是班上的一个女生,齐肩的短发,大大的眼睛,显得很有灵气。“好的”,说完叶茂麻利地站了起来。
叶茂和她并排走着,或者说她在努力地跟上叶茂的步子。
“我叫孙之凡,你是……叶茂?”
“嗯。”
“我觉得我们真的很有缘呀。”
“嗯?”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枝繁叶茂’?”
“嗯!”
“你是不是出了‘嗯’就不会说别的了”,孙之凡笑着调侃道。
“嗯,当然不是。前面就到了,手电筒你拿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谢谢,那麻烦你在这坐一会儿。”
叶茂坐在一个小山坡上,他刚才走路的时候都不敢转头去看她,而此时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背影,隐隐约约地消失在一片小树林里,他甚至开始担心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以前,他可从来没有为一个女生这样担心过,应该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夜里和一个女生来过野外吧!他抬头看看天上,东方已经微微地泛白,像是褪了色的淡蓝T恤,月亮退到了天空的角落里,树林里有零星的鸟鸣,露水滴到石头上,打湿了片片青苔。草丛里窸窸窣窣虫鸣是压轴的挽唱,过一会儿晨曦微露,这声响就不再是当天的主旋律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孙之凡远远地向着叶茂坐下,这让叶茂感到有点意外,可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你不着急回去再睡一会儿吗?”
“起来了,就睡不着了。”
“真的吗,时间还很早。”
“可是我还想坐一会儿,一生中能有几个这样的夜晚呢?”
“今晚有什么特别的?”
“你看这是什么”,孙之凡伸手指了指天上。
“是你的手指呀!”
“是月亮,今晚的月色真美”,夜风拨弄着她的刘海,像小奶猫撩动人的裤管。
“坐得越久站起来就越困难,你回去继续睡会儿吧,我也该换班了”,叶茂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之凡则小心地跟在叶茂的身后。
五点五十分整,哨子声又穿梭在丛林之间,惊起一大群鸟儿,向山谷深处飞去。田野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痛苦地睁开眼睛。昨晚,一只讨厌的蚊子一直在他旁边嗡嗡打转,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一会儿落在他的手臂,一会儿栖在他的脑壳,像挥之不去的梦魇。田野几次想把它拍死都没有得手,一直熬到后半夜才睡着,所以实在困得很。于是他很自觉地申请坐上了扫尾队的吉普车,还有三公里,他的通讯稿还没有写完哩!今天,他的稿件会在营地里广播,这可是他绝好的在大家面前,尤其是在某个女孩子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
今天要到的地方是靶场,到了军营,大家都开始吃早饭,广播里传来高亢的男生,“下面播报通讯稿——《投笔从戎,执着奋进》。昨日,东南理工的军训学员来到了我军营地,参加为期二十天的军事训练任务。下午,学员们进行了短暂的身体休整和内务整理,晚饭之后就开始了夜行军,并准时准点到达了预定扎营地点。男生们发扬了野战军的素质过硬优良传统,虽然身心俱疲,可还是为女生支起了帐篷。在一派欢声笑语的军歌声中,首长和指导员与新兵们谈笑风生,向他们表达了亲切的慰问。晚上,战士们轮流站岗,保卫了营地的安全。夜幕覆盖在山谷里,树叶传出呼呼的风声。临时厕所建在远处的小树林中,男生主动承担起护送女生的责任,受到了女学员们的一致好评。队伍在党的领导下向着共产主义的方向大步前进,既没有偏左,也没有偏右。今天的任务是射击训练,学员们展现出高亢的风貌,让我们期待着神枪手的出现!”
靶场中,两个班学员们排队进行射击训练,教官在旁边进行指导。打完了,两个班分别报环,一边是一千五百五十五,一边一千五百五十四。
周教官取笑李教官道,“啊~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周教官,您还挺贫的。要不今天咱们训练一天,晚上再拉出来比试比试?”
“李教官下了战书,俺总不能不接着对吧?”
两个班的同学集合完毕,面对面站得笔直,目光凌厉有杀气。
“今晚,咱们两个班要进行一场比赛,每个班出十个人,至少要有一名女生,以总的环数论胜负。输了的,做俯卧撑,每人三十下,赢了的,教官请喝汽水。”
水清接到的这个消息,是上次坐吉普车时认识的一个女生吴心怡告诉他的,水清立刻就转告了田野。田野听了,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报道素材。“田野,也许你的女神也要展示她的飒爽英姿哟!”“那我肯定不能错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啦!”水清告诉吴心怡,“到时候会有通讯记者在场,要加油哦!”
到了约定的时间,田野早早地跑到靶场蹲点。他戴着一副大框眼镜,手中拿着稿纸,在人群中显得很有书生气。
“想不到你是记者呀”,吴心怡认出了田野。
田野推了推眼镜,认出了她。“这么巧,你也在,世界真是小。”
“上次在路上纠缠得不够,这次又要来吗?”
“我只是来现场拿第一手新闻资料的”,田野垫着脚在人群中搜寻她的身影。
“嗨,别找了,郑青如今天还要代表我们班出战呢,你可别去打扰她。”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既然这样,那麻烦你把这张字条悄悄交给她吧”,田野递过去。
“我可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矫情的文化人”,这一次吴心怡的态度比上次缓和多了,也许是知道了田野是水清的室友。
“谢谢你嘛。”
比赛开始了,先由女生上场。吴心怡跑过去拍拍郑青如的肩膀,道了声“加油”,悄悄把字条塞进了她的裤子口袋。田野见她把头发扎了起来,穿着宽大的军服,立刻就觉得,“其实她也没有那么仙气嘛”。这是什么呢?是她真的退去修饰后的堕落凡尘,还是远远观望时的自我鼓励呢?田野没有机会思考太多,枪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她没有丝毫犹豫,连续打完了十枪。田野观察到她的手臂开始还能稳住,后面已经开始颤抖。田野屏住呼吸,直到每次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他才可以放松下来,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比赛结束了,很巧合,打成了六百六十六环平手。
“今天这场难分胜负,大家交个朋友,也不错嘛。”
“让教官比比!”
“对,让教官比比!”
起哄的不嫌事儿大,田野在一旁乐得看热闹。
教官都想息事宁人,然而两边的学员都不同意了。胜负在此时已经无关紧要,让教官下场现现本事才是大家的期望。
众意不可违,两位教官抓扎完毕,约定一枪定胜负。两声枪响后,一个九环,一个十环。田野见到郑青如兴奋地跳了起来,那样灿烂的笑容,好像是一个考了全班第一的小孩子。
输了的一边,大家都开始做俯卧撑。久不锻炼的人穿着迷彩短袖做俯卧撑,就像是在原地蠕动的绿色毛毛虫,别提多可笑了。赢了的一边看他们做完俯卧撑,给与了热烈的掌声。
“喝汽水去咯”,大家勾肩搭背地吆喝道。
“来,我们大家唱一个好不好?”
“好!”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风展红旗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mi sao la mi sao,la sao mi dao ruai。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郑青如同学,请问你可以接受一下我的采访吗?”
“今天早上的通讯稿是你写的吗”,她说着没有停下脚步。
“是的”,田野跟上去。
“你是不是还自我感觉很不错”,她的语气中带着轻蔑。
“难道真的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认识你吗?”
“真的不可以。”
田野呆呆着站在原地,他看见她从裤兜里掏出揉成一团的字条,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田野鼻子一酸,好像是闻到了苦杏仁的味道。他不过是想抖个机灵引起女孩子的注意罢了,然而呢,也许她喜欢的只是一个朴实真挚的,不需要太过浮华的人而已,就像田野自然而然表现得那样。可是这样的人又怎么样进入她的生活,引起她的注意呢?他曲意的苛求不但没有为他带来任何好处,甚至连最后一次认真的机会,都被当成垃圾丢掉了。无论如何遗憾,这就是他们在这本书里的最后一次见面。这是不可避免的,人世间总有意料之外的相遇,以及扼腕叹息的错失。
第二天的拔河比赛,田野无精打采地坐在场边。赛场的拼搏,观众的呐喊,一点也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他们吵闹。他处在一种清醒而麻木的状态,若是有人要他的身份证,他必定严厉的拒绝,但若是有人向他乞讨,他定会机械地掏出一百块钱打发来人。
时间在麻木的精神状态下过得飞快,浑浑噩噩的二十天很快就过去了。田野在后面的几天发了烧,一直躺着营房里。云飞呢,他由于在训练时非常卖力,在最后的大会操时站在了表演方阵的第一排,获得了优秀标兵的称号。而水清,他白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晚上却和姑娘们聊得火热。叶茂过得平平常常,利用碎片时间读完了他带来的小说《亮剑》,他觉得这是他唯一的收获。
在离开军营的前一天晚上,叶茂闲着无聊,找了个小山坡随意坐着。树木随着风摇摇摆摆,想翩翩起舞的少女。远远地好像有两个朦胧的人影,他分辨出那是王星沐和教官。星沐想上前去拥抱他,而他却迅速地退后了一步,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回到学校正逢周末,第二天起来已经是中午。但宿舍区格外的安静,大家在军训之后,都还没有从疲惫中恢复过来。叶茂背起书包,跑去图书馆预习功课。晚上十点,他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区的时候,看到垃圾桶已经被塞满,多余的只能被堆在一旁——那是绿油油的军帽、军服和军鞋。一瞬间,晚风带着湿润的雨气袭来,他不禁抬起头看看天上,乌云遮蔽了月亮,雨点正噼里啪啦正猛烈地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