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靠近你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楔子 北国之春(二)

和余鹄初相识,是在半个月前她刚刚落地的时候。

那天是腊月初七,她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抵达这座北方小城,三个小时,全程她都戴着降噪耳机蒙着眼罩睡觉,就连厕所都懒得去一下。降落后,她顺着人群去取行李,耳机依然紧紧罩在脑袋上,不愿意听到任何声音,眼睛更是紧紧盯着旋转往复的传送带,可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开始重复,红色二十八寸,蓝色二十四寸,还有小朋友的托马斯小火车行李箱,除掉声音之外的所有信息一股脑跃入她的脑海之中,她不由蹙起眉头。

终于,属于她的那只灰色行李箱缓缓朝着她而来。

她将手从衣兜里抽了出来,刚要弯腰去取,隔空伸进来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径自将那行李箱提走了。

“嘿,这是我的。”她匆匆起身。

面前那个正抽出推杆的男人动作一滞,缓缓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嘴唇翕动,口型似乎在反问。

她指了指行李箱:“不好意思,这是我的。”

男人嘴角一勾,短促地笑了一下,又说了些什么,语速有点快,她分辨不清。江荻已有些微愠,不愿与人纠缠,就在她伸手欲夺的片刻,男人一个倾身,迅速将她脑袋上的耳机取了下来,瞬间,机场里哄闹的声音涌进了耳中,而在这嗡嗡的嘈杂声中,一抹深沉干净的声音也挤了进来:“这位乘客,这个行李箱真的是我的。”

江荻被那些突然闯入的声音弄得措手不及,半晌才镇定心神,低头研究那个行李箱。银灰色,二十四寸,没有任何用于区别异同的标签和贴纸,可是左前方的滚轮已经有所磨旧,右下角也因为一次失足而摔破了一层漆。

她不可能记错。

她抬起头来,笃定回答:“是你认错了。”

她的笃定,似乎让男人犹疑起来,半晌,他才征求着问:“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输密码试一下?”

麻烦,她决定速战速决。

“不用了,你看看箱子上贴的标签,号码是不是C01423。”

男人的表情显然有些惊讶,随即弯下腰来检查标签,等看到数字之后,脸上的表情更震惊了,他抬头扫了一眼江荻,迅速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登机牌,一一比对过后,终于妥协:“的确是我拿错了,这不是我的号码。”

江荻走上前,拖走自己的行李箱,刚想走,那人又追了一句:“你记忆力不错啊。”

“特意背的,就防止遇到你这样的人。”她面无表情,重新将耳机戴上,大步流星地朝着出口走去。

提前预定好的商务车就等在出口外的停车场,上了车,她问:“要开多久?”

“估计还有两个半小时。”

呵,快赶上她的飞机行程了。

车里放着音乐,一首接一首,她戴上耳机看向窗外。从机场高速下来之后,车子渐渐驶向远郊,建筑物越来越少,只有隐隐的山藏匿于云海之中。看似毫无变化起伏的风景,可江荻却记得住每一座山的线条轮廓。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关上了音乐,以为他的品位不被认同。

两个半小时后,窗外已经一片漆黑,车子驶入了一座静谧的小村落,住家很少,稀稀拉拉分散着,走一段才看到几户簇拥在一起的人家,点着灯,在夜色中发出融融的暖光来。她租的那家民宿就在相对偏僻的位置,周围没什么邻居,落得一个清净。

房东提前留好了钥匙在门外的地垫下,她径自开门进去,暖气已经提前开好了,她迅速被那温暖包围住。放下行李箱,再脱掉厚厚的羽绒服,她摘下耳机,穿着袜子走了进去。上下两层的小楼,木质的小楼梯通往二楼,楼下是客餐厅和厨房,她的卧室在楼上。在这个小山村里,这样的装修已经相当不错了,完全够她用。

她决定不去检查屋子里的设施,她租了足足半年,她有的是时间熟悉。

简单淋浴后,她匆匆入睡,手机从和司机接应上之后便关了,一夜清净好眠。

她是在鸟鸣声中悠然醒转的,张开眼睛,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她坐起身,看到床头柜上的方形时钟,数字停在九点十二分。

睡得不错,她心情大好。

这天的美好,从她一路哼着歌开始,到突然有人敲响她家门的时刻戛然而止。

她正在刷牙,那人敲得非常缓慢,但却又相当坚持,她担心是房东,毕竟手机没有开机,很可能对方直接过来了。她匆匆漱口,赶去开门,门一拉开,一张男人的脸赫然入目。

她呆住了,是昨天在机场遇见的那个男人。

“是你?”男人先诧异起来。

她怔怔地没说话,她都逃到这穷乡僻壤来了,居然还能碰到个熟人?不,也不算是熟人,只不过一面之缘,但她记得太清楚了,甚至于他眉角那处不甚清晰的疤痕,她都能认得出来。

男人自说自话:“没想到你就是我们的新邻居,太有缘分了。”

她仍旧没动。

“我叫余鹄,也是昨天刚到,住在你隔壁,也不是,是借宿在你隔壁。你还不知道吧,你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我管他们叫哑叔哑婆,哑叔是真不会说话,哑婆会说话的,只不过大家跟着这么喊罢了。”

信息量有点多,她下意识抵触,急忙打断:“所以?”

余鹄笑起来:“哑婆说隔壁来了新邻居,让我送点东西过来,你看,”他提了提手里的东西,“这是哑婆亲自腌制的酸萝卜和腊肉,现在天冷,吃这个最舒服。哑婆手艺可好了,你最好今天中午就试一试。”

“谢谢!”她再次急忙打断,伸手将东西接了过来。

眼看她想要关门,余鹄伸出长手,抵住了门:“我叫余鹄,记得了吗?”

她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心中已经暗暗觉得不妙,这半年的生活恐怕要偏离她的预期。

“记得,替我谢过哑婆。”

“对,你记忆很好,肯定能记得。”男人满意地退了几步,刚要走,又想起什么:“我怎么称呼你?”

“江荻。”

“Di?”

“枫叶荻花秋瑟瑟。”

男人一脸恍然,指着自己,说:“我,余鹄,鹄,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江荻想要蹦起来了,她压抑着自己:“知道了。”

余鹄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两手插回裤袋中,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行,你忙吧,咱们晚上见。”

晚上见?

余鹄说的一点没错,当天晚上他又来了。那天是腊八,他说哑婆邀请她去家里喝腊八粥,节日嘛,总该热热闹闹的才好,她一个女孩子,太孤单了。江荻想要拒绝,可是却不忍拂了老人家的好意,心想总要做半年的邻居,还是去问候一下吧。她翻了翻自己的行李箱,找了一些适合当做回礼的小物件,套上羽绒服便过去了。

两家离得倒的确近,走五分钟便到了,江荻不太明白,老夫妻俩为何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去一趟集市都相当困难。后来她才知道,哑叔是看管山林的守林人,必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这里,而哑婆为了陪伴他,也跟在在大山里守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他们的子女都远在他乡,所以看到这一对年轻人,他们相当高兴,连连催着江荻再多喝一碗腊八粥。余鹄端着碗坐在一旁的小火炉边,火苗时不时窜出来一截,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可那低垂的眉头下方,他的眼睛正在发亮,火苗印在他的眼底,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