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宿命启灵
岚家内门,盘踞在山势最雄奇的抱月峰顶。
巨大的演武场在破晓的晨光中苏醒,被轻薄却带着灵气的晨雾温柔地笼罩。三百级古老的青石台阶,历经风霜洗礼,每一块都被磨得圆润光滑,自山腰蜿蜒而上,直达演武场的中心。台阶两侧,每隔三步便静立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宫灯,灯罩薄如蝉翼,用一种罕见的、蕴含月华灵韵的雪蚕丝织就,此刻灯芯尚未点燃,却已随着晨曦的靠近,开始自发流淌出温润如玉的柔和清辉。
场上人头攒动,气氛肃穆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期待。内门弟子皆着统一的浅青色劲装,各自分工严谨:有人小心翼翼地在擦拭一排排沉重的朱漆木架;有人半蹲在地,指尖灵光闪烁,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地面镶嵌的、足有磨盘大小、闪烁着玉石光泽的“测灵石盘”;还有几人合力,将廊下几尊造型遒劲的古铜仙鹤香炉擦拭得光亮如镜,再仔细换上本年最新炮制、香味极其沉凝悠远的百年沉水香。一切都庄重而有序,无声彰显着这场仪式的非凡意义。
演武场的中心,矗立着一块高达丈余的巨大水晶碑。碑体通透澄澈,像一块凝固的碧水,内部流转着朦胧的青色光晕。光晕中清晰地浮现着数行苍劲的灵文,内容是:「岚门第三千七百八十一届孩童命器觉醒仪式。参礼者年龄:六至十岁,合八十有三人。依序登台,不得喧哗。测灵石盘灵光三闪,即为契合完成。」
“周执事!东厢第三排第五块测灵石盘的灵纹回路波动又出问题了!灵力逸散不稳!”一个扎着两条小辫、辫梢系着青色穗子的小丫头急急跑向场中一位灰衣老者,声音清脆,在空旷的演武场中激起小小的回音,撞在朱漆廊柱上,引得檐下悬挂的几只小巧琉璃风铃“叮铃”回应。
被唤作周执事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负责全场阵器维护的内门资深执事。他手中稳稳捧着一个青釉瓷瓶,瓶中荡漾的液体并非清水,而是呈现晶莹的胭脂红——那是用百年份“火阳朱果”的核心熔炼、调和了大量稳固灵纹材料的“定灵玉液”,珍贵异常,专用于校准和稳定测灵石盘的关键时刻。听到汇报,周执事眼神一凛,快步跟着丫头走去,语速快而清晰:“知道了!速去取‘玄玉杵’,以三叠浪手法稳住阵眼!”
在演武场一角,那座临着万丈绝壁的赏景凉亭中,一个穿着崭新月白锦袍的小男孩,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冰凉的石桌上,小手抓着一块撒满金黄桂花碎瓣、香味浓郁的软糕,小口小口地啃着。发髻侧歪斜别着的珊瑚珠,沾染了些许糕点的糖粉碎屑,在刚刚刺破云层的晨曦照射下,闪烁着细碎迷离的金芒。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岚家真正的擎天巨柱——岚伯谦。
岚伯谦此刻并无那日山亭的凛然道韵,更像一位面容慈蔼的曾祖。他手持一片青翠欲滴的细长竹片,并非作画,而是在亭内光洁的青石地面上随意勾勒。竹片滑过石面,发出“沙沙”轻响,而奇异的是,石面的浮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随着他的指尖游走,凝而不散,竟在他笔下化作一道繁复玄奥、暗含雷霆生灭规则的微小金色纹路。
“太爷爷,您是在地上,画阿歌以后的本命命器吗?”小岚歌咽下口中的甜香,腮帮子还鼓鼓的,好奇地歪着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石板上那道还在微微闪烁金辉的纹路。
“这是‘避煞灵纹’,以防等下‘神机石盘’光芒太盛,灼了阿歌的眼睛。”岚伯谦抬起头,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温和的笑意,但那深潭般的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份唯有大能才懂的郑重,“若是阿歌等下掉金豆豆,那可就太爷爷的不是咯。”
“我才不会哭鼻子呢!”小岚歌立刻挺直了背脊,小胸膛往前一挺,带着孩童的天真骄傲:“妈妈说了!我是我们岚家最厉害、最聪明的小娃娃!”言语间满是理所当然。
岚伯谦闻言,温和的笑容微微一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转向凉亭外那早已散去薄雾、此刻被初阳染上金边的巨大演武场。正巧看到那位穿着水蓝色冰绡长裙、身形高挑曼妙的女子,牵着另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男孩的手,款步走过白玉铺就的通道。女子身姿轻盈,行走间月白广袖如流云拂动,随着她的脚步,手腕上的暗金铃铛发出悦耳的“叮铃”声,如同敲碎了满场的肃穆。沐凤瑶。而她牵着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眉心一点鲜艳的朱砂痣如同点睛之笔,衬得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明亮大眼睛愈发有神,正是他的曾孙,即将登台的小岚歌。
“当年你娘初次觉醒命器时……”岚伯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回忆的重量,握着竹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青石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也是这样一个,让人满怀希望的晨曦天……”
小岚歌也跟着望向母亲的方向。他见过母亲年轻时的一幅留影画卷。画卷中的女子,身着紧束腰身的玄色符文战衣,身姿矫健如猎豹,手中斜斜握着一柄巨大的、造型奇古的黑底金纹长扇。她背后,九座巨大到不可思议的熔岩火山正在疯狂喷发,赤红色的岩浆裹挟着漫天黑烟,将整片天空都渲染得如同末日战场,狂暴、灼热、毁灭的气息几乎要破画而出!母亲曾轻描淡写地说那只是“出生时的天气不好,随意记录的”,可七岁的小岚歌总觉得,画里那个眼神锐利如刀锋、气势仿佛能焚山煮海的女子,与现在这个笑起来温温柔柔、会轻哼小曲哄他睡觉的妈妈,判若两人。尤其是那柄黑扇子,巨大得夸张的扇骨上,缠着九道暗沉如凝固血痂般的不祥纹路,仅仅在画里看着,都让他心底莫名地一跳。
“那会儿啊……”岚伯谦的手指轻轻拂过石板地面上那道还在微微震颤、闪烁雷霆碎芒的金色纹路,声音变得悠远,“整个凤珏城上空……无声无息裂开了三道深不见底、流淌着混沌气息的空间裂隙!九道横贯天际、蕴含不同法则奥妙的七彩霞光,如同天河倒悬,煌煌然从裂隙中倾泻而下,映照在你母亲当时那枚尚未认主的空白命器牌上,牌面如同琉璃般映出瑰丽虹光!嗡——中央那块最古老的主石盘承受不住那份煌煌天威,瞬间‘哗啦’一声,炸成了亿万粉末齑粉!观礼的十二位内门长老,在看清命器牌上光芒的瞬间,不由自主齐刷刷跪了一地,对着漫天异象顶礼膜拜……那是‘破界道韵显化’,传说中的‘天启之兆’!”
小岚歌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黑曜石,被太爷爷描绘的壮观景象完全吸引住了:“破界?是不是就是能像小鸟儿一样,飞到天的外面去玩呀?”
“嗯……差不离儿。”岚伯谦唇角带着笑意,轻轻颔首,目光却穿透了凉亭,仿佛看到了极为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小岚歌软乎乎的小手。那手掌苍老,枯瘦,筋骨分明,皮肤下透着淡淡的温润金芒,一股浩瀚而温和、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暖意透过薄薄的锦缎传来,瞬间熨帖了小岚歌刚才因听闻“天启之兆”而微微紧张的心。“就在你娘引动那天启道韵的当下……”岚伯谦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冰冷质感,“在极北苦寒之地,一个叫‘寒鸦城’的地方,袁家那个老鬼,当时还是袁家天骄的袁震山,正手持‘蚀骨吞魂刀’,杀尽满城三万余口……”他眼底闪过一道彻骨寒芒,“非是复仇,只为他那柄邪刀‘养锋’,助他冲击那万劫不复的虚渊境!”
小岚歌似懂非懂地点着小脑袋。他模模糊糊记得,上周跟着妈妈去集市买新做的虎头鞋时,也曾听到那个总是笑眯眯卖糖葫芦的老汉,在没生意的时候,对着北城门方向恨恨地“呸”了一口,嘟囔着:“……袁家一窝子都是丧尽天良的白眼狼!当年在北边造的孽啊,怕是阎罗殿都装不下!害死了多少好人哪!”那份夹杂着恐惧的恨意,给年幼的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阿瑶。”岚伯谦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回小岚歌身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东屿那孩子……这次冲击归真的‘问道洞’,禁制布置得如何了?”
沐凤瑶此时已走到近前,听到问话,一边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一边自然地接口,声音温婉:“爷爷放心,‘问道洞’早就准备好了。用的是极北玄冰渊深处采掘的三万年‘玄冥寒玉’为基砌成静室,又特地请了南疆‘巫蛊圣教’的大祭司,布下了三重‘聚元纳法圣阵’,汇聚十方灵气,连游离于九幽冥泉的煞气都能阻隔。东屿感应到这次冲击,比预想中更……更凶险几分,言道至少要耗去体内三成以上的‘元魂之力’,才能初步触摸到归真境的那道门槛。”
岚伯谦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沐凤瑶纤腰上系着的一枚不起眼的、只有拇指大小的扇形墨玉扇坠——那枚扇坠看似小巧,表面却流淌着深沉内敛的乌光,隐隐可见内部繁复到令人眼晕的法则纹路在缓缓运转。这正是沐凤瑶的本命命器,随着她境界提升而不断进化的“寒烬”!
寒烬扇的骨架并非木石,而是熔炼了九天陨星核心的“冥煞星金”,扇骨通体乌黑,缠绕着九道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散发出不灭吞噬之意的暗红蚀纹(融器巅峰特征)。展开的扇面,则是流动的熔金烈火与刺骨玄冰交织而成的奇异图卷,正是她将魂质境的雷域之力与早年所修道法彻底融合显化!这扇子曾饱饮敌血!当年她初入魂质境巅峰,一人一扇,夜破北境三凶盘踞百年的“白骨城”,此扇之上沾染的凶煞之血,曾让整片战场三个月内寸草不生!
“当年你初入魂质境,就敢单枪匹马独闯北境三凶的老巢……”岚伯谦的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和不易察觉的心疼。
“爷爷,往事已矣,还提那些刀兵血光之事作甚。”沐凤瑶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眼底掠过一丝对那段烽火岁月的深沉缅怀。她蹲下身,将儿子的小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眼神温柔似水,仔细替他整理着被晨风吹乱的几缕额前细发,声音低得只有母子二人能听清:“阿歌乖,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哪怕是金光刺眼,也一定要紧紧拉住太爷爷的手,知道了吗?太爷爷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小岚歌用力地点头,小手立刻反握住岚伯谦那根温暖但枯瘦如同老树根的手指。他小小的手心感觉得到,太爷爷那根看似无比沉稳的手指,竟在微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抖——那种感觉,就像前些日子在岚家肃穆阴森的祖祠里,他偷偷摸了一下那最高处刻着“岚伯峰”(岚伯谦之子,岚歌曾祖父母)名字的冰冷灵位时感受到的那种,跨越漫长时光也未曾消散的孤寂与悲恸。
笼罩演武场的晨雾彻底消散,金色的阳光慷慨地洒满每一寸地面,将巨大的测灵石盘映照得熠熠生辉。八十三个年龄在六到十岁之间的孩童,由各自长辈牵引着,排列整齐地站在各自的测灵石盘前。小小的脸上带着或激动、或紧张、或懵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