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平衡制约

关峡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振动了几声，等他走回到桌前时，振动已经停止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刘成功的电话。他拿起了手机准备回拨过去，手触碰到回拨键时又停住了。他把手机又放回了桌子上，然后转身走到了墙角的盆景树前。

刘成功被任命为董事长后，已经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了，有事情都是直接到办公室找他。人们都说这是董事长对他这位老领导的尊重，但在他看来也不尽然，许多事情刘成功是拿着结果来和自己商量的，但这样的商量，其实意义已经不大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刘成功想做又下不了决心做的，会和他商量，但刘成功这么做，无非是要把他们绑在一起，让决定分量更重一些，今天他打电话，估计又是后一种情况。

一想到这些，关峡就开始变得心烦气躁，他叹了口气，摸出一支烟，用他那支褪了色的打火机点着，狠狠吸了一口，烟雾与窗外透进来的空气融合，飘散，越来越淡……

这几年，刘成功在一些重要的岗位上提拔了许多他信得过的干部。实事求是地讲，刘成功选人用人还算是唯才是用，这些人的品行和为人，他关峡也基本了解，而且一些重要部门副职的选用，刘成功也基本尊重了他的建议。

也就是说，在顾阳焦煤集团的干部队伍中，还没有出现什么“圈子”“山头”。可近一两年的时间，他发现刘成功在刻意用一些年轻人，这些人都是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没有经过历练，自然也就没有坚定的原则，如果刘成功把他们放到中层岗位，公司的干部生态是会出问题的。

还有，这几年关于吴小清是第二人事科长的传言在机关传得沸沸扬扬，以前他关峡只当是个传言，然而最近的事却告诉他，这个传言越来越真实，真实得让他也无法否定自己对事情的认识。

安监局冯远明是和他单独交流过的，公司的瓦斯监测设备绝对有问题，只是他们的证据不确凿。冯远明还提醒他，瓦斯监测设备的问题很可能不是个案，如果是这样，其他设备也很让人担忧。这两天，这几句话也常常在关峡耳边绕来绕去，煤矿设备的安全隐患不消除，是要出大事的。

可现在让关峡感到为难的，还有如何对待眼前的这件事。他是支持刘成功查设备问题，可是又不想让刘成功借设备问题去调整干部。这一点，他在大会上是暗示过、提醒过的，要实事求是查问题，关键是要把问题解决了，不要揪住一个人或者一批人不放，一旦到了查人、换人甚至整人的地步，势必会造成队伍的恐慌，无论是他关峡还是刘成功，想要顾阳焦煤再像现在这样稳定，恐怕就不太好扭转了。

但据他了解，赖峰还是让张新阳去查王文吉了。张新阳这个年轻人虽然做事很谨慎，可他的所作所为，是逃不过自己的眼睛的。刘成功终究还是拿王文吉开刀了，再联想到王福阳的以退为进，能出这一招，也说明王文吉是根本经不起查的。想到这儿，关峡再次叹息一声，看来还是成全了王福阳吧，对于公司的发展而言，也许这是代价最小的一步了。

此时的刘成功正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他目光落在窗外的那棵柳树上，嫩绿的垂枝上落了一层煤灰，绿枝拖着煤灰在风中摇晃，但凭它怎样晃动，终究还是甩不掉这不属于自己的尘埃。就在刚才他拨通了关峡的电话，当听到嘟嘟的等待音时，他又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挂断键。

他找关峡，是因为王文吉。毋庸置疑，王文吉一定是有问题的，甚至还存在违法乱纪的问题，但他此刻还不想查他，他所顾虑的是这件事情以外的其他事情，他是想干大事的，干大事就必须要有可靠的队伍。公司的发展是需要稳定局面的，可不调整处理王文吉，让他继续在技术部，必然会影响自己的宏大计划！必须要处理王文吉，可这事能提前和关峡商议吗？能吗？按下挂断键的瞬间，刘成功在脑海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关峡坐在办公室宽大的椅子上，很自然地把身体放在靠背上，眼睛微闭着想着事情。他不得不承认，他和刘成功之间是有一道屏障的，这个屏障并不是因为刘成功顶替自己担任了董事长。在规则中生存就应该遵守规则，他关峡这点原则和底线还是有的。这种隔阂是一种思维、一种理念，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因为刘成功的性格，刘成功终究是个强势的人，眼前的平衡和稳定无非是暂时的，关峡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想到这儿，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再一次慢慢闭上了眼睛。

关峡听到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抬眼看去刘成功推开门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关峡见是刘成功，从办公桌后转了出来，把刘成功让到了对面的沙发里。组织部的王干事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关峡的办公室，他熟练地给两位领导泡好了茶，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关峡抽出一根烟递给刘成功，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根叼到嘴上。他打着了褪色的打火机，两个男人的呼吸，让蓝色的火苗跳了几跳。烟点上火，两个红点一明一暗，两人嘴里吐出袅袅白烟。

关峡笑了笑说：“老刘，你怎么过来了？刚才出去了一下，忘带手机了，刚看到有你的电话，正准备给你回过去呢。”

刘成功也笑道：“也没有啥事，过来和书记聊聊。这个冯远明还真是个难缠的主儿。曹副市长那儿也没说个啥，赖总也给他汇报了。他倒是盯住问题不放了，昨天又打电话问整改和处理情况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关峡说：“我看这个冯远明盯得也对，这个关系到生产安全，大意不得，我们要认认真真地改，哪怕再投入些资金更换一批设备，也要保证绝对安全。老刘，你也是老干家了，应该晓得这方面的利害。”

刘成功说：“他现在是要处理情况，咱们就考核个几千块钱是不是有点儿交代不了？他要再给曹副市长汇报一下，我们还真就被动了。”

关峡知道刘成功是想探探他有没有处理人的想法，这样也好，正好能替王福阳说句话。想到这儿，他说：“老刘，你的意思是要处理几个人？”

刘成功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端起茶杯，放到嘴边，却并没有喝。关峡也没等刘成功说话，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个问题的主要责任还是在王文吉。年轻人缺少现场的锻炼，总是要犯错误的。这次给他个教训。其他人不负主要责任，盯住把问题整改了就行，这样也算是给冯局长有个交代了。”

刘成功听关峡这么说，把茶杯从嘴边移开说道：“关书记说得在理呀，王文吉干工作毛糙，这次应该给他上一课了，要不是觉得他干到这步不容易，我真想撤了他的干部身份，让他下井锻炼锻炼。”

关峡一听，知道刘成功不是在开玩笑，他已经盘算着把王文吉一撤到底了。之所以下不了决心，是因为他在顾忌有可能牵涉到其他干部。想到这儿，关峡笑着说道：“老刘，你这是气话嘛。让他干个技术员，到一线锻炼锻炼就行了，锻炼好了，还可以提起来再用。咱俩呀，这都是恨铁不成钢。”

刘成功知道关峡说的是他的真实想法，撤王文吉职，这个处理他是可以接受的，于是也说道：“关书记说得有道理，我们这是恨铁不成钢。就按书记说的办，让他去马彬那儿干技术员去，先把自己的问题整改好了再说。”

刘成功说完，又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道：“书记，你看撤了王文吉，谁接他合适？”

关峡自然明白刘成功这就属于是客套话了，刘成功在处理王文吉的问题上征求了他的意见，那么谁来接替王文吉，他刘成功早就想好了。于是关峡说：“老刘你定吧，我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

刘成功也轻松地说道：“那好，那我就先拟个名单，让邢利为给你送过来，你要没啥意见，咱们就开会研究。”

关峡略略带着笑说：“行，我看了就给你打电话。”

两人看似很随意的交谈，其实已经把最重要的事情定下来了。等到一本正经谈生产、谈经营的时候，反倒是在闲扯了，刘成功起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王文吉已经不再是那个各路商人围着转的技术部部长了。

邢利为拿着刘成功手写的一份名单走出了关峡的办公室，关峡只是在名单的最后写了“全部同意”四个字，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把名单一合交给了邢利为。刘成功给邢利为的时候也是合住的，邢利为并不知道上面到底写了谁的名字。邢利为是有着过硬的纪律的，这是刘成功反复试验得出的结论，不该他知道的，他绝对不会去打听；不该他看的，他也绝对不会去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被刘成功引为心腹。

邢利为将名单交给了刘成功，刘成功笑了笑问道：“小邢，调整一下岗位愿意吗？”

邢利为立即明白了这份名单中有自己的名字，他稍犹豫了片刻说：“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刘成功又一次从邢利为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他的忠诚，他是绝对没有看过这个名单的。于是又说：“我先提前通知你，组织上准备让你去技术部干部长。”

邢利为的眼神中略略显出了一丝黯然，但这仅仅一闪而过的黯然，却没有逃过刘成功的眼睛。刘成功指了指沙发说：“小邢，你坐。”说着又给他沏了一杯茶。

邢利为并没有坐，他一边恭敬地接过刘成功手里的茶杯一边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刘成功却坚持要给邢利为沏这杯茶。刘成功把茶杯放到邢利为手边说：“平时都是你给我们服务了，今天让我也给你服务一次，谢谢你。”

邢利为的眼圈红了，此刻这个熟悉的环境，却让他感到无比拘束和陌生。

刘成功又说：“调整你并不是因为你在行政部干得不好，恰恰是你干得太好了。技术部的问题你也清楚，我和关书记心里都没底。我希望你去了能把基础抓一抓，让我放心起来。”

邢利为又站起来说：“谢谢董事长的信任，我决不辜负您的期许。”

刘成功摆了摆手说：“小邢，坐下说嘛。这也只是我的想法和提议，至于最终结果，还要明天会上研究的。名单上有你，明天的会，你就回避一下吧。”

邢利为关上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对刘成功，他始终是心怀感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