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木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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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秋后的暴雨

这天中午,依依照常去隆家武馆,馆里来了几个新的师弟,隆师傅告诉他们,依依和大师兄肖义书、阿昆、阿成可以出师了,但即使出了师门他们永远都是隆家武馆的弟子,要行得正走得直,不可坏了师门名声。他们答应着,说决不给师傅丢脸。

今天出师了是他们高兴的日子,阿夏和阿建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出武馆,问肖义书、阿昆、阿成去哪儿?义书告诉他们总督府正在招收新兵,他们去报名去。阿夏和阿建说等他们出师了也当兵去,他们喜欢当兵,拿枪很威风。还说依依是女状元,将来就做书记官了。依依笑他们把他们的将来都计划好了,好好练武吧,希望能实现。

出师的日子真是太开心了,以后除了上学其他时间都是她自己的了,明年七月份她就要毕业了,那时她真的要去做书记馆吗?二月二龙抬头后,她真的要嫁纪常兴吗?她还是学生呢,婚只能先定下来,等她毕业了再完婚,也许这一生就这样了吧。何予毕业后去当教师,她会遇上真爱她而她也爱的人,到时她也会慢慢忘了纪常兴。她的信仰和理想要怎么去实现都还是个未知数,而眼见着的现实生活却真实地呈现在她面前,在未知和现实中,她该选现实的吧。

从皇仓街到新填地,她看到很多人往斑夫人庙走去,这才记起今天是农历十月十五,一些在早上来不及去斑夫人庙上香的人赶着去上香,她便也到庙中上了一柱香,出来走上青龙桥时和潘月萝撞了个满怀,依依说了声“对不起”就要走开,月萝却叫住了她,约她去春花茶楼喝茶。依依之前怀疑她对她下过狠手想要杀了她,心中愧疚,便答应了她。

她们进了春花茶楼,在一间雅座坐下,伙计上了茶水后就走开了。月萝解开衣领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一颗红五星,握在掌中伸给依依看,依依震惊地握住她的手,连说对不起。

月萝收起红五星扣上衣领,笑向依依说:“其实那晚你扣住我的脖子却让我很开心,因为我遇到自己的同志了,依依,你可知道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希望你是我们的同志,可你妈妈那么爱你,我不忍心向你宣传我们的思想,因为我们的路太艰苦了,但我也不希望你走到我们的对立面,因为那条路只能一路走到黑,我茅盾着等待着,终于我们走到一起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依依垂下头:“可是那晚我再加点力,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月萝笃定地说:“你不会,对吗?因为你也在犹豫,你要杀但不能错杀,我在你心中印象没那么坏,是不是?”

依依不好意思地笑:“你能猜到人心。”

“我一个戏子,看到的人太多了,多多少少也能从脸上猜测到一个人心里想什么,是阅历使然而已。”月萝说,“依依,你很有气力。”

依依拿起一个茶杯,稍用力一握,茶杯碎了,月萝吃惊地瞪大了眼。

依依把茶杯碎片放在桌上,说:“我从小被母亲逼着练手劲,提石墩,又被送到武馆学武,扣住一个人的脖子结果他不费吹灰之力。”

月萝笑问:“你结果过人吗?”

依依摇摇头,月萝笑了,心说这丫头这么爱干净,若不为革命同志的安全忧虑,怎肯手上沾人命,那晚她实在太玄了。

她起身去叫伙计再拿一个茶杯来,还叫再炒来两样菜。依依中午没怎么吃,这一桌饭菜正好解她肚里中午没喂饱的馋虫,见依依吃得香月萝便给她夹菜。

月萝问她:“这两天你都没回南街住吗?你哥找你呢,只是抽不出时间到利民街找你。”

依依停下筷子,笑笑说:“你和我哥在谈恋爱吗?我知道你们在约会,你不是这里的人却在这里留情,若是我哥伤了心,我是不饶你的。”

月萝认真地说:“党让我来这里工作,如果不是组织需要我愿意做彤州人,陪你哥一辈子,情一但动了怎能自已,依依,我不是随便的女子,我是真爱你哥的。”

“真的又如何,你的命朝不保夕的,肯定让我哥伤心。”依依没好气地说。

月萝握住她的手:“若是情急时你我二人只能走得一人,我便舍我保你周全,依依,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地活。”

“放屁。”依依别过脸不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泪光,“我一身武功,危急时刻使尽全力也能保我们两人全身而退。”

月萝倒了一杯茶喝,今天她总算约上了依依,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她是谁,以后她们不必再隔着一股墙面对彼此,减少了很多危险。依依吃饱了,放下筷子听楼下说书,楼下的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地讲着伏坡将军的故事,这时传来很响的一阵“咿呀”声,依依知道起风了,每次起风总督门前的风向旗总会转动,一转动起来就发出很响的响声,整个彤州城都听得见,听惯了风向旗声音的依依知道风大了,准备下雨了。

依依站起来,说:“我们走吧,快要下雨了。”

月萝连忙叫来伙计结了账,和依依走出春花茶楼,一出茶楼风就掀起她们的头发,风中带着水气,还有十分钟就下雨了吧,这个时间还够她们跑回自己家里,她们各自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依依回到家,刚走上楼梯,雨就哗哗地下来,大颗大颗的雨滴掀起一阵灰尘,回来得真及时,她知道这个时间月萝也到家了,没有被雨淋。

依依靠在门边看雨,朝卫不知什么时候到她身边,与她隔着一个门站着,说:“怎么,今天知道回来了。”依依听出他话里的不满和讥讽,便不看他也不说话。

朝卫看她一脸的桀骜不驯,便知他再说下去她会和他斗嘴,趁着这样的雨声风声没有旁人,正好与她说私已话。朝卫把洪学初是警察局线人的话告诉依依,依依听见差点倒进门里,她知道洪学初左右摇摆却没想到他软骨头竟然当了警察局的线人,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朝卫,朝卫给你的神色却是肯定的,他得到的消息不会错。这对于他们等于是致命的,她得把这个消息赶快送出去,而这个时候的朝卫也正在看依依听到这个消息后怎样反应,如果不顾雨大冲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人,那她肯定就是他一直担心的那些人了。依依敏锐地嗅到了朝卫的心中所想,她强自镇定下来,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依依嘿嘿笑了两声,说:“线人,那他就是行走在黑白两线的了,很吃得开哦,没想到洪学初这么会捞钱。”

朝卫玩味地看着她,这丫头当真是还小,他真是瞎操心了,她懂什么共产党、国民党,她不过是头脑发热跟着那些人上街瞎嚷嚷两声,凑热闹好玩的嘛。他放了心,笑向依依:“线人就如行走在刀刃上,若好呢很吃得开,若不好呢不得好死。”

依依表示了解,雨却越下越大,有如依依越来越着急的心,这时一个人撑着伞跑进来,朝卫连忙下楼去,依依也跟着他下去。原来是朝卫的跟班小季,说他们马车行里有位顾客还了马和车后,还想借条船出河去游两天,可是他不熟悉彤州,希望他们的老板可以帮他借一条船,价钱好说。他们伙计不敢擅自做主,就好生招待着客人,让小季跑来找朝卫。好生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下大雨的时候来,朝卫撑了一把伞和小季一起出去找陆兆林。依依大大舒了口气,他终于走了,她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大门,飞快上楼拿了一把伞,就冲进雨中。

因为下雨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她多希望遇见个熟人啊,那样可以稍她一程,她有急事。跑到青龙桥的时候遇上了李吉和他的三个兄弟,她知道青龙帮有船,坐船快,她现在只想能以最快的速度过河,李吉是青龙帮的第二号人物,依依的脚步顿了顿,顾不了许多了,上前拦在李吉说:“大哥,行行好,我有急事,我知道你有船,求求你渡我过河,我一定重谢。”

李吉愣了一下,依依他是知道的,老大也交待过他们善待依依,她急不择人地求助必定有重大的事情,可能还关系到老大。他对那三个弟兄一甩头,说:“走,去开船。”然后对依依说,“走吧,下码头。”

依依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本就是个不怕事的,只要有船过河就行,管不得许多了,就跟着他们走下青龙桥码头,因为下雨台阶滑,李吉还时不时回过头看她一下,告诉她小心台阶湿滑。岸边泊有许多船,但船在雨天不轻易渡人过河,除非是熟人且有紧急事。李吉拉一根船绳把一条船拉近岸,让依依先上船,接着跟着他的那三个弟兄家威、志恒、田立也上了船,李吉最后一个上。解开船绳撑船离岸,家威撑船尾,志恒、田立在甲板上划,李吉撑船头,人多力量大,船箭一般地驶向利民街码头驶去,很快船在利民街码头靠岸,依依把一扎钱递给李吉,李吉又塞回给她,催她快点上岸。依依没有时间和他客气了,跳上岸急急跑上码头连伞都忘了撑开。

李吉用竹槁往岸上一撑,船离了岸往下游飘去,雨还在下,李吉、志恒、田立、家威分撑船头船尾都撑着伞,却早已湿透了。志恒看着依依跑上码头的身影问李吉要不要也上去跟着她?李吉摇摇了头,说:“不必,况且你跟着她很快就会被发现。”

家威从船尾经过船舱走到甲板,问李吉:“二哥,这丫头急火火的,肯定有重要事,那群激进学生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李吉在船头上坐下来,面向甲板对他们说:“肯定有事了,小辣椒是急上火了,坐船过河较快,看见我们顾不了许多让我们送她过河的嘛。”

“嘿,对呀。”田立说,“这朵刺玫瑰见我们是绕开走的,她和码头帮有交情和我们就避退三舍,今天这么大雨竟然拦住我们要我们送她过河,不寻常啊,我怀疑他们队中有人叛变了。”

李吉不屑地洒笑:“嘿,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们队中有一两个墙头草并不稀奇,最近没什么大事让他们去游行示威的,可能是他们中的墙头草真的倒过国民政府这一边了,这确实是大事,不过刘树立也不是吃素的,立场不坚定的学生他是不会让他们知道太多消息和参加重要活动的,现在知道还不晚,对他们损失也不大,小辣椒着急是应该的,早知道早防范。”

志恒说:“她可真够拽的啊,不怕咱们船到河中把她劫了。”

李吉莞尔一笑:“你是她对手吗?前两天晚上潘月萝差点被她给结果了,若不是潘月萝告诉大哥,月萝被她了结了躺在东街巷子里,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志恒跳起来:“那刺玫瑰,真这么狠?!”

李吉眼光笃定:“刚才她那么急,已抱了拦我者死的决心,刚才河中若是动她,我们几个不死也重伤,她就破点皮流点血,安然无恙地登船上岸。”

“这确实是。”家威说,“这性子这作派,我喜欢。”

李吉拍了拍他,笑说:“喜欢她的多了,只可远观不可近视啊。”

田立笑说:“刚才她急得小脸发白,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与平日里霸道的韩依依判若两人啊,头一次看到这朵刺玫瑰这个样子,真爽快。”

志恒说:“你兴灾乐祸啊,她在船上时你怎么不哼声。”

田立说:“我一个爷们,刀山血海里过来的,怎会与一个小妞抠气?不过这样的烈性妞,我也喜欢。”

志恒笑着推了他一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们昂在甲板上大笑,船已飘到铁桥下,李吉便提议说反正都湿透了,阿亮就在中山公园下的河湾张网捕鱼,不如他们就到中山公园下的河湾找阿亮把湿衣服换了,煮一锅鱼汤喝。大伙都说太好了,有河鱼汤喝这一场雨淋的值了。

依依跑上码头才发现自己手里有伞竟不撑开,但已浑身湿透了,她放慢脚步把伞撑开,头上没有雨滴落下来,减少了身上的寒意,很多的事情开始回到她脑中回旋,她不知道洪学初泄漏了多少学生党组织的秘密,有多少人已经被警察局掌握了,有多少人已经暴露、多少人处在危险中?刘树立有应对危急小组,这个小姐为什么这么久没有发现洪学初已经倒头了,警察或保安团是不是已经在准备抓人了?她感到无助无措,不可知的危险在向她和同学们逼近。

她想着湿透了不好就去见刘树立,免得他比她还着急慌乱,她该换身衣服再去。走近家门就要开门时,却听刘树立唤她,她转身见刘树立站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就连忙和他走去,刘树立见她唇色苍白一脸的急慌,关心地问:“依依,怎么啦?你一脸的着急,有什么可以对我说。”

一阵秋风让依依打了个寒战,她咬紧牙让自己镇定,对刘树立说:“借一步说话。”

他们往前到一处路边空地站住,依依见四周无人,对刘树立说:“洪学初被警察局发展成了线人,你知道吗?”

刘树立吃了一惊,敢情依依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从北岸赶过来的,刚才他正要去学校经过她家街口看进去正好看见她,见她小跑着在她家门口站住,撑着伞却全身都湿了,便走过去唤她,原来赶过来是要找他的。洪学初是个不安分的人,总想着结交攀附富人,参加游行发革命传单也带着投机的心态,对他他是心中有数的,他没掌握他们多少情况,现在他彻底站在他们对立面,那以后革命活动不会让他知道了。

刘树立说:“好,依依,我知道了,你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以后我们的活动不会再让他知道了,我要尽快封锁所有的消息,你赶快去换身衣服,免得着凉了,我现在马上去学校通知同学们。”

依依说:“你自己也要小心。”

刘树立说:“你也是,保护好自己。”

依依点点头往家里走去,刘树立跑着往学校去,跑着跑着嫌撑伞跑得太慢了,干脆把伞收了,百米冲刺地往学校跑去。

依依打开门,进门就把门反锁了,连连打了两喷嚏,她连接揉了两下鼻子,心说不得了,真的要感冒了。她跑上楼换了湿衣服就上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取暖,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慢慢地身体暖和,理智渐渐回到她身上,她知道今天下午去不了学校了,但刚才从北岸过来的一幕幕开始像电影般地在她脑中重现。当朝卫告诉她洪学初是警察的线人时,她心急如火烧,恨不得立即就过南岸去告诉刘树立,让他们早做防范,让更多的同学知道洪学初不能再信任了,不要把他们传阅革命诗册的消息告诉他,更不能让他知道参加革命诗会的同学。当她奔到青龙桥迎面遇上李吉、志恒、家威、田立等人时,第一直觉让她知道他们是青龙帮的人他们有船,坐船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南岸,所以她管不了平时她视青龙帮的人如虎狼避而远之,她抓住李吉让他用船渡她过河,上船时她心想若他们在河中对她使坏,她必手使千斤之力,一拳拍晕一个,把他们全捆了自己划船过河,上岸再放了他们。可没想到他们冒着大雨箭一般把她送过河,还一分钱都不收她的。

潘月萝说青龙帮老大可以信任,那么李吉他们……依依从床上跳起来,刚才她一脸急慌的狼狈样在他们眼中一定怂透了,现在不知他们拿她怎样笑话呢?她的这些事对从血里火里滚过来的他们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她一头埋进被子里,懊丧地想:这辈子最傻莫如她了,不是她幸运,是她一直受着自己人的保护而不自知,她却自以为自己有多能耐。

依依飞快地穿好衣服,三下两下编了辫子在脑后,外面的雨依然在下,只是比刚才小了许多,她撑起雨伞出了门,快步往七中学走去,今天就算迟到了她也要去上学,她要学好知识以待日后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