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0章 十. 对峙 4
果然夜君洺对这个弟弟的秉性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心知夜君泽虽渴望权力但绝不会拿无辜之人的性命做筹码,而他偏偏就拿这些正人君子口中的天下苍生来考验他们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言,可以为了百姓安危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皇位。
入夜,夜君泽一人蹙眉坐在距离鄞州东城门外不远处的篝火旁发着呆,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旁人勿进的气势,时不时的还会抬头观察城楼上的举动。
寒川靠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直勾勾的盯着夜君泽,不时的叹气,直到身旁贺兰明突然道:“唉声叹气有什么用!”
寒川撇了撇嘴,指着夜君泽道:“王爷都这样了,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贺兰明双手环于胸前,看着夜君泽的身影道:“其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成宇说什么,明日就算是赔上那二十条性命咱们也把城门给他撬开,至少后面那三四十人的性命便都有救了。”
寒川道:“你说得容易,王爷若是同意就不会在这里发愁了。”
贺兰明道:“王爷仁善,所以才会被夜君洺在这里将了一军没了办法。”
寒川不由捣了捣贺兰明道:“你还有其他的招数吗?”
贺兰明看了看寒川默默的摇头,寒川这下彻底失望道:“连你都没有法子,那咱们就更没有法子了。”
贺兰明也叹了口气,却听寒川幽幽开口道:“我倒想起一桩事,你可知你与王爷是怎么被救回来的?”
贺兰明闻言一愣,大致情况她听毓秀说过,可具体的她却不敢再问,如今听寒川说起,她便没了声。
寒川见她沉默,不禁撇了撇嘴,靠在一旁树干上,道:“三小姐拿着王爷的檀木簪一路奔下山,碰巧遇见刘冲正带人搜山。刘冲说,当时他们在半山腰上发现你们的时候,王爷搂着你坐在一处树下,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血,也分不清谁是谁的,身体近乎冻僵,他们怎么都没办法将你们分开。所以只好裹了好几层棉衣将你俩罩住抬下山,直到了西河驿王爷先醒了过来,松了手,可他当时意识不轻嘴里却还不停念叨你的名字。刘冲一时也没了法子,后来王爷吩咐在他屋子里添了床榻,一直守着你看着军医治疗你。直到少帅和裴衡还有我带着兵前来,待你的病情稳定,伤口不再渗血,咱们才一道回的泾坪。”
说到这,寒川不由叹息,“贺兰明,王爷对你的情意是我从未见过的,就连王妃也比不上,你千万莫辜负了他。不论凤凰岭上发生了什么,我也请你先放下那些隔阂助王爷入鄞州救陛下。你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这一仗,若是我们输了,咱们身后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贺兰明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当日真相竟是这般,她咬紧了下唇将拳头握的紧紧,望着不远处孤独萧瑟的身影,将几日前与恒觉说的话抛在了脑后。
他心里还有她。
贺兰明不由望着夜君泽的背影发了一阵呆,这一刻她只想陪在他身边,就像当初承诺的那样。于是径自走过去,不再理会寒川。
夜君泽原本正出神,忽觉身旁人影晃动,扭头瞧去竟是贺兰明,他并不想理会她便起身向营帐行去,却被贺兰明叫住道:“王爷,长夜漫漫既然无心入睡,不如打一架吧?”
夜君泽转身望着贺兰明,篝火晃动下她脸色依旧苍白,连篝火半分的暖意也沾染不上,像是一缕幽魂静立于他身后不远处,就连厚重的盔甲这一刻竟都撑不起她瘦弱的身躯,嘴角微微上扬痴痴的望着他。
他的心莫名抽搐一下,龙髓的毒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的彻底不再侵蚀她原本就不多的精神,就算是恨,他也不想恨一个这样的她,“好!”
贺兰明看了看四周,故作轻松道:“这里施展不开,又都是士兵,只怕我还没怎么动手,就要被扣上以下犯上的帽子,不如咱们找个无人的僻静处,如何?”
夜君泽望着贺兰明的目光,只觉得她今日眼中似乎格外的明亮,仿佛半空中的一轮明月,闪烁光芒,让他不忍拒绝她提出的任何意见。
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后悔起来,怎么每次见到她都会有控制不住想要再跟她待久一点的冲动。这一刻,他终是承认,他对她所谓的恨意,早在她攀上战枫的后背,用铁钩划破战枫咽喉的那一刻就荡然无存,所有的怨也都消散在了凤凰岭上的那一场风雪中,但却也只能做到不恨她。
贺兰明见他答应,便道:“不远处河边有一处空地,我之前去过,咱们就去那里吧。”
夜君泽心下犹疑贺兰明却已经向前行去,见他未跟上,便道:“王爷莫不是怕我下黑手推你下河?”
夜君泽心里有了笑,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调笑话语的除了她也无旁人了,于是他立刻来了精神道:“带路。”
贺兰明看着夜君泽露出一抹久违的浅笑,仿佛夜下盛开的牡丹,让夜君泽的心为之一颤。他许久没有看到她对着他笑了,上一次仿佛还是前一世的事情,他还可以将她拥在怀里信誓旦旦的许下承诺,可下一秒却被所谓的真相砸的粉碎。
渭河边,贺兰明卸下盔甲露出里面的深蓝色的常服近乎与这黑夜融为一体,而夜君泽也脱下盔甲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衣衫,有人暗夜里唯一的一束光。二人整了整衣服,贺兰明便率先摆出姿势道:“王爷请。”
夜君泽借着月色看着贺兰明沉着的目光,随即双手握拳,道:“本王不客气了。”
二人原本身上都有伤,此番也都只使出五分气力应对彼此,更是怕自己稍有不慎引的对方旧伤复发,所以对打起来竟是都有些畏首畏尾。
不过几十个回合,贺兰明打的实在不过瘾,颓然收手道:“不打了,一点意思都没有,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夜君泽也停下手中动作,冷冷道:“说打架的是你,不打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贺兰明向夜君泽靠近一步,与他对视道:“有本事别收力,有多少力使多少力,这样打着才痛快!”
夜君泽闻言将贺兰明推开半步,道:“你有伤。”
“好像你没有似的,看招!”贺兰明说罢迅速扣住夜君泽的手腕脚下一顶,给了对方一个背摔。
夜君泽顿时眼前天地掉了个摔在了地上,屁股和背部像是分了家一般痛的他倒吸一口气。他气急猛然跃起身向贺兰明冲去,二人便又扭打在了一起。这一次二人再无保留,全力以赴,打的酣畅淋漓。
贺兰明瘫坐在河边揉着酸痛的右臂,望着一旁用河水洗脸的夜君泽道:“王爷武功渐长。再过几日,只怕末将已不是对手。”
夜君泽哂笑并不理会她的话语,而是默默用衣袖擦拭脸上冰冷的河水。
贺兰明安静在一旁注视着夜君泽的动作,不再说话,而夜君泽洗完脸也坐在河边发起呆来。
夏日夜里蝉鸣不觉,沉默也变得没有那么枯燥和尴尬,河水声如一道悠扬的曲调缓缓划过他们的心头,两人恍然便想起当日在金沙河畔相聊的情景,只是那时他们的一切都还那般美好,许久,贺兰明忽然道:“坐的久了,起来沿着河边走走吧,今晚有月亮还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夜君泽沉默点了点头起身逆着河流的方向缓步行着,而贺兰明跟在了身后。
之后的路,夜君泽再不多说一个字,而贺兰明则依旧安静的跟着,直到经过一片农田。
借着明亮月色,他们可以清晰的瞧见田边地里还留着几颗没有刨干净的地瓜,贺兰明心中一动,上前将地瓜挖了出来,捧到夜君泽面前道:“王爷,这里还有几颗地瓜,我们回去烤着吃吧,打了一架又饿又累,多少吃一点暖暖肚子。”
夜君泽拿起一颗地瓜瞧了瞧,随后望着贺兰明,他清楚她是想让他暂时放松心情,只是她越是这样刻意,他越是觉得心中来气,“不告而拿是为贼,看来贺兰将军是秉性难移。”
贺兰明一时语噎只好搜了搜怀里,却不曾搜出银两,想来想去将头上束发的银簪子抽了出来,转身插入田中,这才道:“这枚簪子少说也能买下二三十个地瓜了。”
夜君泽冷眼瞧着她散落在肩头的青丝,克制着想要抚摸的冲动再不答话,而是径自向军营行去,贺兰明便忙又跟了上去。
火堆旁,贺兰明手法熟练的将洗干净的地瓜埋在火堆边上,随后二人便又开始一起发呆,良久只听贺兰明淡淡道:“为何要救我?”
夜君泽并不答话,贺兰明低着头抿了抿唇不敢看夜君泽,她不知道这一刻他对她究竟是恨还是什么,她不敢奢求,却又试探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夜君泽闻言扭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贺兰明,她无奈一笑,“其实我很早就想跟你说清当年的原委,可我总觉得时机未到。那些肮脏的过往,我自己回想起来都恶心,更何况要告诉的人是你。我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也只盼着这一切早些结束,我便可以解脱,但我却又自私的想再多活一段时间。”
夜君泽望着贺兰明清冷的目光,咬着牙道:“别说了!”
贺兰明望着月下夜君泽的目光,心中大恸,却还是点头道:“不说也罢。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想杀夜君洺的心从未断过,想必夜君洺也是如此。你可以相信我,这一生都不会背叛你。”
夜君泽盯着贺兰明许久,转而将目光放在面前的火堆上,道:“从今日起,不要再提起你我边关相遇之前的事情,否则本王没办法保证不会杀了你。既然你想杀夜君洺,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与我无关。”
贺兰明了然道:“遵命。”
此时火堆里的地瓜已经飘散浓郁的香气,吹散了二人之间的沉闷。
夜君泽闻着这香气,不由道:“没想到烤地瓜会这么香。”
贺兰明此时从火堆里用木棍拨出一个地瓜,戳了戳,道:“吃起来更香。”可她放眼望去身边去没有合手的叉子可以将地瓜叉起来。正当她准备用腰间匕首时,眼前却多了一枚木簪。
木簪被人打磨的光亮,却没有任何雕花,只有木头原本的纹路和曲线,贺兰明顺势望去,却见夜君泽也望着她,道:“这个刚合适。”
贺兰明接过木簪,笑笑道:“这恐怕有些暴殄天物了。”
夜君泽淡淡道:“不过一支木簪罢了。”
一支木簪?贺兰明看的清楚,这分明是紫檀木打磨的木簪,市面上少说也值四五顿像样的席面,如今却用来叉地瓜,怎么想也觉得是大材小用。
她正想着,一旁夜君泽却道:“贺兰将军,本王还等着吃地瓜。”
这一夜他们似乎又达成了新的默契,对于曾经,她不再提及,而他选择了暂时忽略。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已经没有办法再沦陷在这说不清的愤懑情绪里,他需要理清头绪面对夜君洺,而不是纠结在男女之情上。即想通了这点,他便释然了许多。
有很多事,现在不计较是因为无暇计较,待到以后,他会一点一点跟她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