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大清皇帝权术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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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顺治权术之谋

懵懵懂懂靠母亲的妩媚风韵承了大统,并且还入了中原,定鼎北京。而这一切,他全然不知背后还有一位坐阵皇宫的“操盘高手”。长大之后,他才恍然懂得皇权里实在的分量。于是,等那些权情筹码耗尽之后,他便果断出手,大撒权柄,疯狂地“秋后大算账”。然而,在关键的时候,他却走了火、入了魔……这就是顺治对一个帝王的“权谋”注解。

姓名:爱新觉罗·福临(皇太极第九子)

生卒年:1638—1661年

登极:6岁

在位年:1643—1661年

年号:顺治

庙号:世祖

谥号:章皇帝

履历:崇德八年(1643年)二月十六日登极皇帝位,为清国入关在紫禁城称帝第一人,因年幼由其叔父睿亲王多尔衮及郑亲王济尔哈朗辅政。第二年甲申,纪元顺治。顺治五年(1648年)取得明朝政权,九月迁都北京,十月初一即皇帝位于武英殿。十四岁亲政,定罪多尔衮,消灭南明,一统中原。之后,顺治致力兴利除弊,整顿吏治。他一心倾向汉化,同时亲蒙治藏,受外国教士汤若望影响较大。顺治帝笃信佛教,离世前后,他给后人留下一串串不解的谜团。葬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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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八年(1643年)八月初九深夜,盛京(沈阳)皇宫里传出哀音,大清开国第一帝皇太极,在清宁宫端坐而崩,终年52岁。

皇太极猝然死亡,使得大清王朝的权力结构突然间就失去了平衡。受到激烈震动的统治层内部意识到,他们将要面临诸王兄弟为窥伺帝位而相互争夺的混乱局面。

此刻,各派政治力量都在积极活动,努力争夺自己的权益。盛京城内空气分外紧张,就如夏日暴风雨来临之前那么阴霾、那么令人窒息,翻滚的浓厚乌云中,不时传来隐隐雷声、灼灼闪电。使得所有的人,不论有关的还是无关的,都异常焦躁不安。

既有夺位实力又有继位权利的,当属礼亲王代善、肃亲王豪格和睿亲王多尔衮,尤其是睿亲王多尔衮。

努尔哈赤崩逝前,曾有“以多尔衮继位、代善辅政”的遗言,虽然遗愿成为泡影,却也可知多尔衮从小就聪慧过人,善于自处,在阿巴亥为努尔哈赤所生的三幼子中,独受老汗王的钟爱。

皇太极继汗位后,为了对抗另外三大贝勒,也是他的三位兄长的势力,格外用心地笼络三位幼弟。但阿济格愚鲁、懒散、不听话,多铎更是借年幼而荒唐胡闹,故意与皇太极作对。只有多尔衮,从不把未能继位的不满表现出来,处处谨慎自持,深得皇太极的好感,便也有意识地培养和优待他。

多尔衮文武双全,英勇善战。他富于谋略,在战争中能够因势利导,以较少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多尔衮不但以智胜于诸王,英勇善战和统兵之才也在诸王之上。

崇德三年(1638年)八月,多尔衮首次被任命为奉命大将军。与扬威大将军岳托各统左右翼大军分道伐明。多尔衮从青山关入,岳托从密云东北墙子岭入,两军会师于北京东郊的通州。战败明朝的各路援军后,清军分路出掠,京西千里尽被蹂躏,又转战山东,渡运河,破济南,回过头来掠天津,第二年三月才返回盛京。右翼军统帅岳托病死在军中,而多尔衮统率的左翼军克城四十余座、败明军十七阵,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俘获人口二十五万、财产不计其数,给河北、山西、山东人民造成深重灾难。然而这正是作为明朝敌国的大清所必需的:削弱明朝的国力,搅乱明朝的人心,增加自己的财富,以解决国内的困难。所以多尔衮又一次得到了皇太极的嘉奖。

此后,多尔衮又参加了历时两年的松锦之战,清军在松锦战场上的两名主帅,一位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一位就是多尔衮。此战歼灭明军十三万,俘获洪承畴;多尔衮更率军围困锦州,迫使明朝守将祖大寿投降;又攻克塔山、杏山,为清朝入关前与明朝的最后一次大战赢得了辉煌胜利。

多尔衮因为攻城必克、野战必胜,每每倡谋出奇,而对待皇太极又十分谨慎忠诚,所以深得皇太极的信任,地位已跃居诸王之上,和一贯对皇太极忠心耿耿的济尔哈朗不相上下了。崇德七年(1642年)十月,皇太极因病不能视朝时,便命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肃亲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济格裁决朝廷的日常政务。多尔衮此时在国家政治中的作用,可想而知。

多尔衮的优势是很明显的,他原有老汗王要他继位的遗嘱;他的母亲是尊贵的大福晋;他身为旗主并手中握有两白旗,实力很强;他有显赫的军功;他有卓越的治国行政的才能。行事荒唐的豫亲王多铎无法与之相比,老迈软弱的礼亲王代善也无法与之相比,济尔哈朗因是努尔哈赤之侄更不是他的对手,只有豪格能与他相抗一二,但论政治素质,也相差甚远。其他的努尔哈赤之子,因不是亲王就更没有希望了。

然而,多尔衮想要继位却很困难。问题出在天子自将的上三旗,特别是两黄旗。原来的旗主是皇帝本人的两黄旗,自然是大清国最精锐的队伍,集中了满洲的精兵强将,更享受着高于其他各旗的荣誉和待遇。要想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立皇帝之子继位是唯一的途径。豪格在皇子中年长且居亲王高位,久经征战,声望素著,所以两黄旗大臣一开始就把目光投向了他。

于是,两黄旗大臣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八人同往豪格家中,议立豪格为君。考虑豪格出身不够高贵,提出的具体方案是:以豪格继位为帝,以永福宫庄妃之子福临为太子。

豪格在两黄旗大臣的支持和怂恿下也积极展开活动,派人到郑亲王济尔哈朗府中告知两黄旗大臣议定:立肃亲王为君。济尔哈朗表示同意,但说尚需与睿亲王多尔衮和诸王商量。

与两黄旗大臣活动几乎是同时,两白旗也在积极拥戴多尔衮继位。他们听到两黄旗要拥立豪格的消息时,强烈反对,都说:“若立肃亲王,我等都活不成了!”一致推举他们的旗主多尔衮。所以,当多尔衮在朝门座帐中办公时,豫亲王多铎、武英郡王阿济格甚至长跪不起,请多尔衮即尊位,并说不仅两白旗大臣、诸亲戚好友,就连其他旗的人都属望于多尔衮。多尔衮却不像豪格那样胸无城府,他端坐不动,并不附允,反而说:“你们这样做,逼得我只有一死而已。”

多尔衮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对拥戴他继大位绝非不动心。但他素来谨慎多谋,善于审时度势,想必济尔哈朗已经来找他商量过了,为了打破两白旗与两黄旗各自坚持己见的僵局,多尔衮亲自来到三官庙,召见了两黄旗大臣中的主要人物索尼。

索尼的回答坚决坚持“父死子继”的原则,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说:“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知也!”

口气虽然坚决,内容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想来两黄旗也已知道两白旗坚决反对立豪格为君的消息,对自己的立场做了一定的修正,后退了一步。

当时的情势是,原来的天子自将上三旗,显然拥立皇子;两白旗则坚持拥立皇弟;代善的两红旗处身事外作壁上观;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倾向于上三旗。

这中间还有一股十分重要、往往被忽视了的力量,两黄旗立场的修正,也许正是这股力量的作用。这力量来自凤凰楼下高台五宫,来自身为大清国母尊贵的皇后哲哲和庄妃布木布泰。

此时由尊贵的五宫后妃所生的皇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庄妃布木布泰所生的皇九子福临,这年刚刚五岁多;另一个是西麟趾宫贵妃娜木钟所生的皇十一子博穆博果尔,这年还不到两岁。因为皇后哲哲无子,按皇子贵盛的等级而言,福临和博穆博果尔是头一等,地位高于豪格,更高于其他侧妃庶妃所生之子,以贵来说,皇九子、皇十一子最有资格继位。

就皇后和宫妃的自身利益来说,她们也绝不希望与她们毫无亲缘关系、今年已经三十四岁的豪格继位,因为那显然会使她们永远被遗弃在冷宫养老,度过凄凉的余年。而在皇九子与皇十一子两个孩子中,无论是从年岁还是从起主导作用的皇后哲哲的倾向来说,中选的必然是庄妃之子福临。

两黄旗旗主皇帝本人去世,尊贵的皇后还在,两黄旗大臣是不敢违逆皇后的,特别是两黄旗及正蓝旗这天子自将的上三旗,在继位问题上,与皇后皇妃有最大的一致处:立皇子。至于立豪格还是立福临,对上三旗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两黄旗大臣们或是被召进凤凰楼,或是得到后宫之主派人送来的懿旨,向他们指出:两白旗坚决反对豪格继位,如果两黄旗依旧坚持,将会产生僵持不下甚至内乱的后果,不如就立福临,可以两全。这就是当多尔衮在三官庙召见索尼时,索尼态度变化的真正原因。

上三旗态度改变,镶蓝旗的济尔哈朗也会跟着改变。两红旗终是骑墙,不足为虑,关键就在两白旗没有可能改变态度,最重要的就是多尔衮能不能退让了。

皇后哲哲召见了睿亲王多尔衮。多尔衮曾多次出入后宫,不仅因为他是皇太极最信任最重用的幼弟,还因为他的嫡福晋也是博尔济锦氏家族的格格、庄妃的堂姐、皇后哲哲的堂侄女,崇德五年(1640年)七月,皇太极又把东衍庆宫淑妃带来的、她与林丹汗所生的蒙古格格赐婚给他,所以,多尔衮与现存的四大福晋中的三位都有姻亲关系。

清宁宫中,皇后以国母之尊,表示了立皇子的强硬态度,告诉多尔衮上三旗和镶蓝旗的退让程度,即可以扬弃豪格但绝不立皇弟。她希望他为国家大局着想,不要因争位而使祖宗百战艰难而获得的宏业毁于一旦,妥善化解目前的僵局。为此,皇后提了立福临、设摄政王的主张。

多尔衮来到西永福宫探望皇后提出的皇位继承人——尊贵的皇九子。然而,他面对着的是孤苦零丁的母子俩:庄妃和她五岁的小儿子福临。

丧夫的剧变和为儿子能否继位的日夜思虑焦劳,虽然使庄妃布木布泰憔悴了许多,但无损于她的美貌和她特有的优雅气度和风韵,这正是多尔衮多年来最为熟知、最为倾慕,也是他从任何别的女人身上都看不到、得不到的东西。她是那样妩媚动人,楚楚可怜,一双明净如秋水的眼睛却因为蕴藏着智慧而谨慎深不可测,就像两汪清洌的寒潭水。

多尔衮抚慰了自己那幼小的侄儿,而后便与布木布泰长久地对视着,默默无语。其实,他们两人已无须多说什么。他们之间并不隔着任何东西。

他们自十二三岁,还是少男少女的时候,就彼此熟知;在家族内,他们各自都因在自己的一群中出类拔萃而相互倾慕;他们更因志同道合而暗自引对方为知己;在有关进退升迁的内外事务上,他们都会暗中为对方出力帮忙;尤其在宸妃海兰珠专宠后宫、庄妃布木布泰失宠的后几年里,他们的心向往之的神交,迅速地上升为彼此的爱恋,“郎有心,妾有意”。只是因为宫禁森严和名分的限制,他们一直把炽热的爱恋压在心底。

如今,海兰珠去了,皇太极也去了,按照满洲和蒙古的传统习俗,兄死嫂嫁弟,除了皇太极的丧期这个问题之外,他们两人由叔嫂变为情侣甚至变为夫妻,已不存在什么障碍了。但布木布泰何等聪明,她绝不会在此时匆忙地付诸行动,她可以用目光、用表情,甚至用有意无意、半推半就的某些姿态表达心意,然而,秉持在福临登上皇位以后,她才会实现以身相许的承诺。这一切是明摆着的,多尔衮面对这样的情势,如何抉择?

和硕礼亲王代善,也被请进清宁宫,同皇后皇妃商讨过继位的人选。老迈的礼亲王总是那样模棱两可,其实他心里有数,也已拿定了主意。

后宫的所有这些活动,都是秘而不宣的,而且都是由皇后哲哲出面的。但是人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真正的策划者是西永福宫庄妃布木布泰。因为只有她在高台五宫的大福晋中具有这样杰出的政治才能,因为只有她的儿子即位当皇帝,她的地位才能从第五升到第二,才能当上皇太后。

皇太极是八月初九去世的,直到他死后的第六天,八月十四日,议立嗣君的诸王大臣会议才在崇政殿前召开。这六天中有多少幕后活动,是难以说清的。现在到了公开较量的白热化阶段了。

这一天的黎明时分,两黄旗大臣便会于大清门对天盟誓,要同心协力,誓立皇子,并命令两黄旗的巴牙喇兵(即皇宫禁卫亲军)张弓挟矢,环立宫殿,说是保卫会议,实际是控制会议,以武力相要挟。这使得议立嗣君的会议一开始气氛就非常紧张。

崇政殿,是皇太极生前处理朝政的皇宫正殿,直到此时,他的棺柩遗体还停放在殿中。诸王大臣就要在先皇的灵柩前上演一出嗣位争夺战的大戏了。

会议开始,索尼和鳌拜抢先发言,提出了立皇子的要求,多尔衮命大臣们暂退,因为这是诸王议立嗣君的会议,大臣无权参与。大臣们于是退后静听,不得出声。

沉默片刻,资历最高、年长威重的礼亲王代善首先发言,他说:“帝逝当立皇子。豪格为帝之长子,当继皇位。”第一句话,表示了他无意于争位,也不同意皇太极的其他兄弟继位的基本态度;第二句话是欲擒故纵的伎俩。他其实已经知道豪格被两黄旗和后宫协议弃去,提出豪格一来加立皇子论的分量,二来也维持他和豪格的良好关系。

郑亲王济尔哈朗接着表示附和礼亲王的意见。

肃亲王豪格显然深知内情,此时便冷冷地说:“我福少德薄,不能当此大任!”说罢,竟退出会场。

豪格一走,豫亲王多铎和武英郡王阿济格就更加坚决地反对立豪格,说两白旗大臣都怕豪格继位后不得活路,可知他不得人心到什么程度。

本人退席,反对者又非常强烈,代善和济尔哈朗顺势收回提议。这样,就以豪格性柔、能力不足以服众为理由,否定了豪格的继位可能。

趁此机会,白旗二王多铎和阿济格立刻劝睿亲王多尔衮继帝位。多尔衮却不明确表态,犹豫未允。

多铎按捺不住,竟急不可待地说:“睿亲王若不允,就该立我!汗父遗诏中列有我的名字!”

多尔衮立刻反驳他:“汗父遗诏中也有肃亲王的名字,不独有你一个。”

多铎气鼓鼓地说:“要是不立我,论长就该立礼亲王!”

礼亲王一听多铎提到的三个人选:多尔衮、多铎自己,还有他代善,都是皇太极的兄弟,没有一个是皇子,便十分圆滑又十分巧妙地说:“睿亲王若应允,当然是国家之福;否则还是应该立皇子。我老了,难胜此任了。”

代善把自己的意见最后又落实到了“立皇子”,这无疑是对两黄旗大臣的一种提示,也无异于火上加油,他们一齐佩剑而前,大声说道:“我们吃穿都是皇帝恩赐,养育之恩大于天!如果不立皇帝之子,我们宁可从死皇帝于地下!”

会场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因为两黄旗大臣的言外之意很明白:如果不立皇子,他们便不惜兵戈相见、血染崇政殿了!

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代善连忙声明说:“我乃皇帝之兄,因年老已多年不问朝政,又怎么能再参与议立大事呢?”说着,起身而去。

阿济格也跟在礼亲王后面一起退出会场。

多铎眼看事态突变,便也知趣地不做声了。

如何打破僵持、解决继位大事呢?多尔衮面临着千钧一发的严重形势:自己若坚持登上皇位,不仅会导致爱新觉罗氏家族的分裂、八旗军的分裂,还会产生内讧、内战等不堪设想的可怕后果,最终断送满清国的前途。机敏的多尔衮终于以大局为重,毅然放弃了继承皇位的第二次机会。他顺着两黄旗大臣的话说道:“你们说得对!肃亲王既然谦让退出,无继位之意,那就当立皇九子福临为帝。只是他还年幼,由我和郑亲王左右辅政,分掌八旗军;待他年长之后,当即归政。”

这一折中方案,符合两黄旗大臣立皇子的原则,上三旗的地位不失;两白旗因旗主多尔衮为摄政王也得到实利;济尔哈朗与代善都没有任何损失;而且多尔衮与济尔哈朗左右辅政,也是皇太极崇德末年的实际状况,不会引起非议。这样各派政治势力再度达到新的平衡。于是,形成了决议,共作誓书,对天盟誓。

盟誓的地点仍在崇政殿,诸王、贝勒、满、蒙、汉文武大臣都参加盟誓效忠,共奉幼主福临为帝。时间就在争议的同一天,八月十四日。

这一次爱新觉罗氏家族的皇权之争就此结束。后来虽然又发生过几件意在推翻公议、再立多尔衮的事件,但已经不能改变大局了。

崇德八年(1643年)八月二十六日,五岁的福临在大政殿正式举行即皇帝位的盛大典礼,改明年为顺治元年,尊中宫皇后哲哲和生母西永福宫庄妃布木布泰为皇太后,命叔父睿亲王多尔衮、从叔父郑亲王济尔哈朗共同辅政。

当多尔衮率领诸王贝勒文武群臣跪迎小皇帝登上八角金殿的宝座时,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宝座,两次都应该属于他,但两次都因为当时的形势使大好机会从身边溜走了。就算多尔衮的能力不及皇太极,难道也不及这个五岁的孩子?同是努尔哈赤的子孙,难道多尔衮就没有当皇帝的命?

在多尔衮苦涩的心里,如果还有几分安慰的话,那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情怀、大丈夫为他所爱的女人作出牺牲后所感受到的小小甜美了。

2

大明王朝的灭亡,就在于政治的极端腐败和残酷剥削压榨造成民心大变,大饥荒只不过是导火线。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如燎原烈火,很快就汇集成冲天怒焰,汇集成李自成的数十万农民大军,于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攻进北京,推翻了这个二百七十六年的王朝。大明末代皇帝朱由检自缢在煤山老槐树下。

消息传到盛京,清王朝统治层中对是否入关还颇有分歧。因为此时明军已弃宁远,山海关外尽为清国所有,以长城为界,与乱糟糟的中原南北分治,已经是一份很不错的大家业了。

四月初四日,清国大学士范文程上书摄政王,极力敦促入关,指出现在进取中原正是摄政诸王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成基业以垂万世在此时,失机会而遗悔将来也在此时。他建议在战略上作出两项重大改变:一是明确主要敌人已不是明王朝,而是李自成农民军;二是把过去入关对明王朝的掠夺性战争,转变为争夺全国最高统治权的战争,为此,必须严申纪律,秋毫不犯,一改过去八旗将士烧杀掳掠的恶习,变为“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

范文程的分析和建议,高瞻远瞩,积极进取,对多尔衮、济尔哈朗及诸王,对后宫的两太后,尤其是对年轻的孝庄皇太后布木布泰,都是极大的鼓舞!

还在顺治元年(1644年)正月里,皇太极在世时名位在多尔衮之前的另一位摄政王济尔哈朗,已谕令各卫门凡事先启知睿亲王,自动退居到次位,所以此时的多尔衮已成为大清的实际执政者。于是,多尔衮听取了范文程的建议,果断地下达了紧急动员令,征调兵马迅速集结,在清朝勃兴史上关乎国家命运的一次进军即将开始,多尔衮作出了大举入关的英明决策。

顺治元年四月初七,举行庄严仪式,向清太祖与太宗神灵祭告出师。

四月初八,与多尔衮的决策相配合,孝庄皇太后奉同中宫皇太后哲哲,让六岁的皇帝福临驾临大政殿,大会诸王诸将,向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颁赐“奉命大将军”敕印,以自己年幼,授权多尔衮“代统大军,往定中原,战守方略,一切赏罚,俱便宜行事”,并赐给御用纛旗黄伞等物,以重事权。多尔衮得到了类同于皇帝亲征的所有权限和军事力量。这不仅表明后宫之主对多尔衮的信赖和倚重,也可看到后宫决策人的英明。

四月初九,雄壮的号炮声震动了盛京城,摄政王多尔衮亲统满蒙八旗的三分之二及全部汉军,约十四万人马出发了!副帅为多罗豫郡王多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还有八旗的精兵强将以及降清重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汉王及范文程、洪承畴等重要谋臣,这几乎是大清国的所有精英,真是出倾国之兵,志在必胜的历史壮举!

四月十五日,大军行到翁后所地方,历史又给清朝送来了极好的机遇,一份厚礼:明朝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向清军“泣血求助”借兵,请“灭流寇于宫廷”,为君父报仇!多尔衮紧紧抓住机会,毫不迟疑,立刻率军急进,奔赴山海关。

四月二十日,清军赶到山海关;四月二十一日,多尔衮在欢喜岭上会见了吴三桂,二人攥刀为誓;四月二十二日,双方合兵在石河战场大败李自成农民军;五月二日,多尔衮率清军进入北京,乘辇入武英殿升座,定鼎燕京。

这正应了当时的一段民谣:“朱家麦面李家磨,做得一个大馍馍,送给隔壁赵二哥。”多尔衮不愧为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继承者,不愧为强悍的女真民族后起之秀,由于他善于审时度势、抓住机遇,所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取了最大的胜利!

他打着“义军之来,为尔等复君父之仇”的旗号,以“官来归者复其官,民来归者复其业”相标榜,争取和笼络人心,把本来是清与明、满与汉之间的民族矛盾,巧妙地转化为农民阶级和地主阶级的对抗,为入关拆除了民族樊篱。

定鼎北京后,他放手让范文程处理日常政务,安抚民心,甚至下令停止剃发令以顺民情;礼葬崇祯皇帝,为造陵墓,令军民服丧三日;宣布各衙门官员照旧录用;从当月起,开始减免各地的田赋;八月,他下令免除了明末最苛重的三饷加派等。这些精明有力的措施,使入关新到的统治者获得了政治上的主动。

在继续追剿李自成农民军的同时,他又用重兵压境的招抚手段,使山东、山西两省迅速归附,并立刻建立起两省的地方政权,负起守地治民、筹措粮饷的重任。有了这两省从东西两翼拱卫京师的有利态势,清朝统治者在军事上站住了脚。而且山东、山西的这种模式,成为后来清王朝统一战争中的定式:军队打到哪里,就把招抚使或总督、巡抚派到哪里,立刻建立起地方政权。这是它在长期的剧烈战事中,尽管处境险恶,却始终能立于不败之地的重要原因之一。李自成号称雄兵百万,转战千万里,被他的敌人骂为“流寇”,这一个“流”字,正说着了他的弱点。多尔衮的强点却正是避免“流”,着力于“定”。这恐怕也是多尔衮最终打败李自成的一个政治素质上的差异。

留在盛京的人们,当然为大清开国以来的最大胜利欢呼雀跃,沸腾不已。

不过,摄政王的一次次捷报,除了带来一次次欢庆之外,更给许多人带来一次次的不安。多尔衮入居明朝大内武英殿,被京师人称做九王,以致关内人只知有九王、不知还有皇帝等,这一系列消息从不同渠道传来时,疑虑更加深了。

多尔衮出征前紧急征兵动员时,达到了男丁七十以下、十岁以上无不从军的程度,连朝鲜方面都报道说清朝前后兴师,从未有如此的大举。精兵强将、精壮男丁都被摄政王带去,留守盛京及各要地的,多属老弱病残。如果多尔衮有异心,盛京的小皇帝、两宫皇太后及留守各处的人马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白瞪眼儿?

那么,多尔衮会不会有异心呢?

就在一年前,他本是诸王会议中提出的帝位继承人之一,除了其他原因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他的两白旗势力不敌,不得已而退让。如今呢?他手握重兵,有谁的实力能与他相比?他想要称帝,还不轻而易举?再说,明朝宫室壮丽辉煌,中原繁荣昌盛,富贵风流,就是铁石心肠也难自持,他难道就不动心?

很多人心里打鼓,最紧张的应该是现任皇帝,六岁的福临。他或许因为年幼,还不知道利害,并不着急,还有比他更揪着心的人替他顶着,那自然就是福临的母亲、孝庄皇太后布木布泰了。她除了害怕儿子的皇位受到威胁,除了害怕自己的尊贵地位丧失,还有一分害怕情人变心的苦闷。

可以想象,多尔衮出征前对孝庄的海誓山盟;可以想象,他们如愿以偿地共度了许多甜蜜的时光。孝庄愿意相信多尔衮。但他和她一样,都具有政治家的头脑和素质,绝不会把情感放在高于政治权力的位置上。

关山阻隔,千里迢迢,孝庄又一次感到了危机降临到自己头上。

四月初九出征,如今已是六月了!

就在六月最炎热的日子里,辅国公吞齐喀和固山额真何洛会由北京驰返盛京,禀奏两宫皇太后,以“燕京势踞形胜,乃自古兴王之地,皇上迁都于此以定天下”为词,要迎请顺治皇帝南下入关进京。

从两位来使口中,孝庄皇太后得知了入关后紧张繁忙的详情。

原来,在京畿地区初步稳定之后,对下一步棋怎么走,在北京的清廷内部意见并不一致,有过激烈的争论。武英郡王阿济格主张应趁此兵威,大肆屠戮,然后留置诸王镇守燕都,大兵则回盛京或退保山海关,他认为这样可以免除后患。另一种意见则主张仿效宋金议和,实现南北分治,由清王朝占有原金朝版图。这正是皇太极生前的理想。第三种意见,力主迅速发兵西进南下,及早统一全国。这种意见的积极鼓吹者,多为故明降臣。

摄政王多尔衮选择了第三种意见,作出了统一全国的决策,把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奋斗了两代人的大业又推上了一个全新的更加灿烂辉煌的高度!

为此,需要把国都移往北京,恭请皇上与两宫皇太后裁夺。

孝庄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不仅为了母子们得到保全,更为自己没有看错人托错人而庆幸,多尔衮的过人才略、他的蓬勃的进取精神、他对母子们的一片忠诚,让孝庄宽慰、欣喜与感激。

七月初八,正好是福临在大政殿命摄政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授权他代统大军往定中原的整整三个月之后,小皇帝福临又兴高采烈地前往福陵和盛京太庙,以抵定中原、迁都燕京,祭告列祖列宗。

八月二十日,顺治皇帝与两宫皇太后起驾,由辅政郑亲王济尔哈朗护驾,离开了盛京。福临和他的嫡母哲哲从此就没有再回去过了。

九月初,顺治皇帝驾过山海关;九月十二日,驾到永平府;九月十八日,驾抵通州,摄政王多尔衮率诸王、贝勒、贝子、公及文武群臣至通州迎驾。

九月十九日,顺治皇帝驾到京师,从正阳门入宫。

十月初一,六岁的福临行定鼎登基礼,在南郊祭告天地后,即皇帝位于大内武英殿,仍用大清国号,顺治纪元。

十月初十,顺治皇帝在皇极门颁发登极诏书,布告天下。全文共五十五款,对故明宗室勋臣、文武官员、进士举人、食廪生员、山林隐逸,乃至商贩车户等,在政策上作了种种优惠的规定,同时正式宣布废除明末三饷,并严禁各地官员侵扰损害百姓。这实际上就是清政府的一篇极其完备的开国政策声明。其影响之巨大和深远,可以从后来一年中清朝统一战争的顺利发展中看到。

这一日,顺治皇帝加封多尔衮为叔父摄政王,正式给予他独秉大政的权位,赞扬他的功业超过当年的周公,因他定鼎燕京、征伐中原功劳最高,特地为他建碑纪绩。

这当然不只是幼小的福临自己的认识,里面更饱含着后宫之主对多尔衮的推重赞赏与感激之情。

之后,加封郑亲王为信义辅政叔王,恢复豫郡王多铎为豫亲王,恢复豪格的肃亲王爵位,加封武英郡王阿济格为英亲王,并大封了一大批宗室的有功者为郡王、贝勒、贝子、公等爵位。

同月,授豫亲王多铎为定国大将军,率恭顺王孔有德(后又被封定南王)、怀顺王耿仲明所部,全军共二万余骑;授英亲王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率平西王吴三桂、智顺王尚可喜所部,全军共三万余骑,西征南下,开始统一全国的大规模征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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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七年(1650年)十二月十三日,皇父摄政王多尔衮讣闻京城,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令举国为之震惊!要知道,摄政七年的皇父摄政王还不到四十岁!英年早逝,怎能不令朝野惶恐!顺治帝第一次单独坐上了龙廷,看着昔日摄政王的位子已是人去位空,便皱着眉说道:“将这龙椅撤掉吧,以后怕是再也用不着了。举国上下,还有谁人能与皇父的功德相比?”少年天子的言下之意是,摄政王摄政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启禀圣上,太后懿旨,即刻为皇父摄政王举行国丧,请皇上下诏吧!”老臣范文程举步上前,高声奏道。

福临没有吭声,眉头却皱了起来,皇父摄政王突然病卒,实为令少年天子万分欢欣的佳音哪!尽管表面上,福临装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可心里却是无比高兴,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可偏偏,母后又来插手了,哼,居然口口声声要为多尔衮举行国丧!福临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呀!

“圣上,皇父摄政王功高盖世,礼应受此殊荣,请圣上明察!”范文程抬头直视着福临,急得额上青筋直暴。“嗨!皇上的脾气可是够倔的,这节骨眼儿上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范文程捋着胡子,不由得想到了孝庄皇太后连夜召他以及洪承畴进宫密谈的情形。

摄政王虽已去世,但少年天子福临的宝座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只要他本人稍稍思考一下,使自会为严峻的内外形势而忧心忡忡。太后正是为此担忧不已,在昨夜离开乾清宫之后立即让海中天请了两位大学士到慈宁宫密谈。

“九门提督来报,英王阿济格派来的三百骑刚入城门便一一被诛杀,这对两白旗是一次很大的打击。”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洪承畴有些担心。“睿亲王的党羽人多势重,倘有风吹草动,他们定然会伺机掀起叛乱。英王此次派精兵入城就是一个例子,我们不得不防啊!”

“话虽如此,但毕竟幼主仰叔鼻息听他摆布的生涯宣告结束了,这一回幼主是真正的至尊无上的天子了。”

“范先生,哀家正为此担忧呢。”孝庄后两道弯弯柳叶眉紧蹙着,“福临心性高傲,此前就曾屡次以言语冲撞过多尔衮。现在,他会不会太得意了,而看不到还有许多威胁皇权的因素呢?说起来,福临现在倒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呀!唉!”

孝庄太后的担忧不无道理。诸王势力强大而使皇权衰微,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满清旗主制的存在,诸王统军议政,几十年来尤其是入关以后的南征北战,使诸王、贝勒、贝子、公侯掠夺了大量依附人口马匹银帛,计丁授田且占有辽阔土地,因此,兵丁众多,仆婢如云,战马上千,兵力、财力均十分雄厚。

而为福临所亲领的两黄旗主要大臣均已叛主媚事睿亲王多尔衮。七年前议立肃王豪格为君的八大臣中,图赖、图乐格、塔瞻三人已死,索尼被革职籍没充军发盛京,而锡翰、巩阿岱、谭泰早已背叛了先帝幼君,只剩下鳌拜一人,虽未背誓,仍为镶黄旗护军统领,但屡遭斥责而势力至弱。就形式而论,正黄、镶黄、正蓝三旗之旗主应为幼主顺治,但多尔衮已将正蓝旗置于自己控制之下,虽然声称是临时借调,说是到皇上亲政后再归还,现在正蓝旗已归其养子多尔博接管。此时正黄、镶黄二旗中因山额真、护军统领、内大臣、一等侍卫、梅勒额真等二三十人中,不少都成了睿王之臣,两黄旗人心涣散,主要大臣已各奔前程,像索尼那样敢于直接显露出对幼主忠贞不贰的臣子甚少,这是直接关系到幼主顺治帝位安危的一个重要因素。

老臣范文程回想着孝庄太后那无奈的神态和无助的眼神,不觉加重了语气,提高了声音对顺治说:“皇上,皇父摄政王英年早逝,是国家之沉重损失,是百姓之沉重损失。皇上向来推崇儒教,以孝治天下,须得从自身做起,方能使天下人心服口服呀!”

“是呀,皇上虽贵为天子,但摄政王亦是贵为皇父,除了君臣之礼,皇上宜向皇父摄政王行家人之礼,以告慰皇父摄政王的在天之灵。皇上,要知道,此时此刻全国上下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您一举一动,何去何从,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洪承畴的话引起了殿内臣官们的齐声应和,巩阿岱、冷僧机等人更是神情紧张,睁大着眼睛盯着皇上的举动。

“这两个老家伙,一唱一和弄得满朝文武都跟着他们起哄,真是麻烦!”福临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瞅瞅范文程,又看看洪承畴,最后把目光对准了郑亲王济尔哈朗。

郑亲王济尔哈朗虽亲太祖之侄,但深受太祖尤其是太宗的宠信和依赖,他历经太祖、太宗、世祖三朝,身为镶蓝旗主,辖有满、蒙、汉军八旗以及四万兵丁和一二十万人口,而且是清朝开国七大亲王中第二个现存之王,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成亲王岳托五王已死,只有英亲王阿济格尚在。实际上,当初,太宗让济尔哈朗继承了镶蓝旗旗主之位后,又封授他为和硕亲王,就等于把他列在了诸王之首,连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也排在他后头,惯于明哲保身的济尔哈朗在睿亲王多尔衮专权时,小心翼翼,曲意奉承,但仍一次又一次受排挤遭惩罚。

顺治元年,郑亲王由摄政王被降为辅政王;到了顺治四年又被取消其辅政王勋衔,由豫亲王多铎为“辅政叔德豫亲王”;顺治五年以郑亲王欲图拥立肃王为君擅谋大事等大罪,初拟议处死,后改为革去亲王爵,降为多罗郡王,罚银五千两,夺三牛录。此后郑王虽又复亲王爵,但一直不得志,无权过问国政了。

“圣上英明!老臣以为范洪两位大学士言之有理!”济尔哈朗高声附和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有心讨好幼君,借机发泄对睿王的怨恨,但一向老谋深算的他,终于没这样做。因为大殿内外布满了睿王的党羽,他们正虎视眈眈关注着朝廷的动静,稍有不慎便会招致他们的怨恨,引来杀身之祸!

“哦?看来众卿家都是一个看法?”福临环视着众人。记得以前曾听叔父摄政王说过,明朝虽亡,但仍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睿王的情况不也是这样吗?看来众大臣都对生前专横跋扈的多尔衮心存不满,但又都是敢怒不敢言哪!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王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福临的口中念念有词,竟当朝背起了《国语》,叽里咕噜的话听得满洲王公大臣们如坠五里雾中,而范文程和洪承畴等精通汉文的汉官们却面露赞许之色,互相交换着眼神。

“睿王殡天,朕便失去了主心骨。现在,朕就依各位卿家的主张,朕将率亲王大臣缟服出迎,同时下诏晓谕天下,全臣民易服举丧!”

多尔衮柩车在阿济格等人的护送下抵达北京,顺治皇帝穿了孝衣,率诸王、贝勒、文武百官出迎于东直门5里之外。皇帝亲自奠爵行礼,百官着缟服在路旁举哀,顺治帝号啕大哭,连跪三次,看样子已显悲恸欲绝。从东直门直到玉河桥,两旁白幡林立,纸钱飘舞,四品以上文武百官跪在路旁哭泣,直到王邸。国丧就这样开始了。灵柩停放在王府大堂,由诸王贝勒通夜守丧,另有六十四个喇嘛和尚,诵经超度,公主福晋们以及文武命妇,都穿着孝衣,在大门内跪哭。豪格的福晋现在是睿王的妻子,早已哭得如同泪人儿一般,想必她是在哀叹自己的身世。有道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博尔济吉特氏容儿虽不是薄命,但却又一次失去了丈夫!至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大玉儿,虽不便入王府守孝,但寡鹄离鸾,闾闱冷落,想来内心也是十分凄苦孤寂的。

顺治皇帝颁发了由礼部起草的哀诏,以晓谕天下:“……昔太宗文皇帝升遐之时,诸王大臣拥戴皇父摄政王,坚持推让,扶立朕躬。又平定中原,统一天下,至德丰功,千古无两。不幸于顺治七年十二月初九戊时以疾上宾,朕心摧痛,中外丧仪,合依帝礼。呜呼!恩义兼隆,莫报如天之德;荣哀备至,式符薄海之心……”并宣布了五条“应行事宜”,其中定国丧为27天,官民人等一律服孝;在京禁止屠牛13天;在京在外禁止音乐嫁娶,官员停百日,民间停一个月等。

有道是人在势在,人亡势亡。当多尔衮在世之日,势焰熏天,免不得有饮恨的大臣,此时趁机报复。幼主顺治亦怀隐恨,欲于亲政之后加罪泄愤。

树欲静而风不止。生前身为“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已被尊为“诚敬义皇帝”,以衮黄明袍殓丧长眠于城东的“九王坟”。十四岁的幼主福临在守丧期间表现得格外恭顺悲戚,硬是守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丧期!

五凤楼的鼓声响了五下,当当的钟声又响了五下,这是皇宫的晨钟,宫里随即热闹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爽!”刚刚沐浴完毕的顺治帝已经换上了崭新的龙袍,满面红光,正坐在暖阁里喝茶呢。

“洗去了一身的晦气,万岁爷今儿个就要临朝了,奴才真为万岁爷高兴呀!”已被升为御前大总管的太监吴良辅忙着给顺治皇帝穿上朝靴,他本人也特地换了身蓝灰色新袍子,戴着红顶子帽,人显得很是精神。

从懂事起,顺治皇帝就不费吹灰之力登上了龙廷,但他哪知道这令多少人垂涎三尺、流血争斗的皇帝宝座不是那么好坐的呀?在懵懵懂懂之中,顺治披上了那件毫不合体的龙袍,才真切体会到了一个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皇帝的无奈无聊的滋味儿,从此,他便生活在一种与普通儿童截然不同的环境中。每日晨昏参拜,四时祭祀叩首,数不清的繁文缛节要遵守,汗牛充栋的满汉文章要学习,而最使他伤心的是与母后的分宫而居以及母后的下嫁!当时,年仅十二岁的顺治,万万没想到母后会自请下嫁给仇人一样的叔父摄政王多尔衮!亲政之前的顺治皇帝,除了暗自痛恨这位身材瘦削、一脸虬须的皇叔父之外,更多的却是恐惧和不安。“睿亲王摄政,朕唯拱手以承祭祀。凡天下国家之事,朕既不预,亦未有向朕详陈者。”这种徒居皇帝之名而无皇帝之实的傀儡皇帝,时常让顺治处在巨大的自卑、痛惜和压抑之中而无法自拔。

顺治的童年生活,就在这缺少母爱,缺少温暖,丝毫无儿童天然情趣可言的冷酷呆板的宫廷里悄然逝去。而这种儿童时期所蒙受的巨大心理创伤,是终生也难以愈合的。他与母亲多年分宫而居,难得一见,已造成母子间的感情隔阂,顺治视“竭尽心力,多方保护诱掖”的乳母李氏如同生母,感情十分挚厚亲密,甚至超过了生母孝庄太后,而生母孝庄太后却“不顾一切”屈身下嫁他的仇人,年幼的顺治如何也不能理解母亲这一“荒谬”举动的苦心深意,更无法体察母亲辱身去承欢叔父摄政王的痛苦状况,这件事让顺治耿耿于怀,觉得丢尽了脸面。当他看到多尔衮在各种诏书上擅自将“皇叔父摄政王”改为“皇父摄政王”并与母亲同宫而居时,顺治帝强忍怒火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在他看来,所谓“下嫁”一事,是母亲对先父的失节,是母亲对儿子的侮辱!对于给他带来极大痛苦的帝位,顺治帝看得很轻,甚至已经有些反感了!

不过,这种复杂的宫廷生活也使顺治格外早熟。现在,他已经将全部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了亲政上,如果将国政大权真正揽在手中,顺治将会怎么做呢?

龙廷上的顺治似乎已经胸有成竹,而这时候他才十三周岁,按宫里的说法算是十四岁了,离在十八岁举行冠礼以后才能举行的亲政仪式整整还有四年时间!不,顺治再也不能等下去了,他要报仇雪耻,令世人刮目相看!

紫禁城太和殿,还差十八天才满十三周岁的少年天子福临——按当时的习惯算法已是十四岁了——正端坐在绣金团龙的宝座上,举行亲政大典,接受王公大臣的叩拜。

这一天正是吉日,天气晴和,晓风和煦,满汉王公文武大臣一早便簇拥着幼主顺治帝出了紫禁城,沿着笔直的石板大道一直向南出了正阳门,经过高大的天桥向东一拐,便到了天坛祭祖。

顺治坐在华丽的御辇上,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皇帝出宫祭天拜祖,前呼后拥,壁垒森严。开道红棍,黑漆描金,由一对对着黄马褂的銮仪兵骑着高头大马双手高擎着走过。后头跟着的是由鼓、板、龙头笛、金、画角、铜号等组成的浩大乐队。再后面是数百名红衣銮仪兵执掌着一百多对齿薄:伞——赤、橙、黄、绿、青、蓝、紫等色的龙纹伞、花卉伞、方伞、圆伞;扇——鲜红、金黄、碧蓝、乌紫的单龙、双龙、圆形、方形扇,此外还有各色幡、麾、节、氅等在风中招展,灿若云霞。

御辇后跟着的是手持斧钺枪戟的黄马褂侍卫骑兵队,以及元老重臣郑亲王济尔哈朗、两黄旗重臣索尼和鳌拜、大学士范文程和洪承畴等。再后面则是由两黄旗巴牙喇兵组成的豹尾枪班、弓箭班,从行的满汉文武大臣紧随其后,并且,引人注目的是,除了皇上顺治乘坐的那顶御辇之外,皇太后也坐着凤辇穿着明黄色绣金团龙的朝服一同前往。孝庄太后一脸的安详,慈眉善目,她的胸前挂着一串长长的洁白的念珠。可是,如果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太后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细细的纯金十字架呢。看来,这位皇太后是在心里祈求喇嘛教里的天神和西方的主宰耶稣基督同时为儿子福临赐福了。

神采奕奕的顺治皇帝龙行虎步地走近了香案,对天行礼,诸贝勒大臣以及外藩各使恭恭敬敬地向上行三跪九叩首礼,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山呼万岁,撼天动地。然后,宣诏大臣手捧满、汉、蒙三种表文,站立坛东,布告大众,幼主即日起临朝亲政。礼毕,顺治慢慢地下坛,仍由众贝勒大臣扈跸还宫。此时正是艳阳高照,紫禁城里一片辉煌之色,金銮殿更是金碧辉煌,殿顶那重檐的“庑殿式”黄色琉璃瓦熠熠生辉。

这金銮殿是紫禁城里三大殿中最大的殿,明朝称作皇极殿,清顺治二年便改名为太和殿,全殿横阔十一间,进深五间,外有廊柱一列,殿内外立有朱红大柱八十四根,为全国最大的木构大殿。大凡节日庆贺、朝会大典、皇帝即位都在这里举行。顺治帝当然也不例外,当年他在这里举行了第一次登基大典,现在又进行了亲政仪式,一切都如从前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少年天子的身旁已经没了操纵权柄的玩偶人了。

此时此刻,少年天子不会想不到那位坐在他身边好几年的,身材细瘦一脸虬须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当福临渐渐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供皇叔父摄政王玩耍的傀儡,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儿皇帝时,一种强大的自卑感以及莫名的仇恨便一直在他心头萦绕着,鞭笞着他也折磨着他。皇父摄政王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皇叔父摄政王既掌握了朝纲,又占有了福临的生母,已然成了万人之上的太上皇,但却让少年天子感到丢尽了脸面!他要报复,要将皇叔父摄政王曾带给他的耻辱、恐惧和不安全都扫除干净,将笼罩在皇宫七年之久的阴霾之气全都清除出去!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天子从即位到亲政的八年间,复杂的宫廷生活,使他成熟得很早,或者说是含而不露,与皇父摄政王那瘦削而略显苍白的面庞和体态相比,福临觉得皇父太宗皇太极简直太魁梧太高大了,父皇的大手一挥,八旗将士立即勇往直前。父皇哪怕只是轻声的一咳嗽,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也要吓得胆战心惊,人人自危。尽管福临已经记不清太多父皇的言行,但他知道,父皇曾经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作为父皇的儿子,他福临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至尊无上的天子呢?他福临为什么不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呢?

“今天朕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总算已经定鼎中原了。此后,朕只要兢兢业业,定能团结八旗王公大臣,完成统一全中国的大业,做一个既守成又创业的明君。哈,我福临已经时来转运,要大刀阔斧地干了!”

少年天子心中思绪万千,感慨万分,激动万分。

“启禀圣上,英王阿济格与摄政王之亲信闹翻了,他强勒诸王从他,诸王一气之下,遂派拨兵役,擒捕了英王,现押在午门外候旨!”

福临心中一喜:这真是天赐良机呀,他们之间起了内讧,不有利于我夺回大权吗?

“郑亲王,朕年尚幼,不知当如何处置此事,请你拿主意吧!”

“谢主隆恩!”济尔哈朗发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了红光,他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了,“英王素有叛逆之心,先是趁摄政王尸骨未寒之时擅派三百骑从喀喇城急驰入京,意欲图谋不轨,幸亏我主英明将他们一网打尽。今英王又企图强迫白旗诸王,思谋夺政,实乃罪不容赦!”

福临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济尔哈朗的“揭发”。他明白,郑亲王在摄政王多尔衮掌权时备受限制和排挤,早已对多尔衮三兄弟恨之入骨了,此刻由郑亲王出面来了断多尔衮三兄弟中唯一尚存的老大英王阿济格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自睿王死后,郑王在群臣中的威望激升,自然而然成了诸王之首。现在自己虽已临朝,但年纪尚小,手中无实权,争取到郑亲王,就能左右王公大臣,而郑亲王自然也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因此在痛惩仇敌,削弱白旗势力方面,双方是一拍即合,福临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卑职以为英王早就犯下了大逆之罪!他曾经口口声声当面称幼主为无知小儿,罪当砍头!”吏部尚书谭泰“响应”郑王的号召,也站起来揭发英王阿济格的罪行。

谭泰是太宗皇太极去世后拥立皇子为帝的八大臣之一,后虽投靠了睿王,但他并不像巩阿岱、冷僧机那样为虎作伥,飞扬跋扈。他身为正黄旗重臣,久任护军统领,固山额真,实权在握,因此,福临不计前嫌,仍委以重任,谭泰对幼主的感激之情便可想而知了。

在被议政王大臣们遵谕议推出的尚书谭泰、朝岱、济席哈、陈泰、鳌拜、噶达浑等六人中,有正黄旗两人,即吏部尚书谭泰和刑部尚书济席哈;此外几人分属镶黄、正红、正蓝、镶白,没有一人是正白旗。正黄、镶黄原为太宗亲领之旗,正蓝虽被多尔衮强行借走,但多尔衮一死,显然也非其嗣子多尔博所能控制了。镶白旗原由豫王多铎掌握,多铎死后由其子亲王多尼承袭,但多尼年幼又无军功,难以驾驭,后又被调往正蓝旗,以朝岱为固山额真,以揭发英王的阿尔津为护军统领,这样正蓝旗和镶白旗实际上已成为无王之旗,当然要归朝廷调遣。于是,威胁幼主福临的正白、镶白以及正蓝三旗的力量大为减弱,而隶属于他的两黄旗迅速恢复了元气,人才济济,皆效忠幼主,形势正向着有利于少年天子乾纲独断的方向发展。福临这一次之所以平心静气,任由郑王出面处置英王,就因为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启奏陛下,臣等议拟幽禁英王,夺其牛录,籍没家产人口,请圣上定夺。”

“准奏!”福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看来他早就想这样做了。英王阿济格是多尔衮三兄弟中唯一尚存的白旗亲王,先定罪免死幽禁,让他生不如死,但福临还不解恨,后又下旨令其自尽,这样又除去了福临的一大心腹之患。

亲政需要自己的政治基础和政权班底,对此,少年天子心中虽不甚明了,但他的身后还有一位身历三朝、久讫政海、聪睿刚强的母亲,即现在已被顺治尊为昭圣慈寿皇太后的孝庄后,她自然会对爱子加以辅弼。十三周岁的少年天子,作为一国之君来说,似乎太小,哪能通晓民情日理万机?而且,当初别有用心的摄政王多尔衮,为了做一个稳稳当当的太上皇而有意不为福临延师就学,让这个小皇帝整日里玩耍骑射不务“正业”,以致小皇帝不认识汉文,不会说汉话,亲政时竟“阅诸臣奏章,茫然不解”。但是,福临毕竟是有志之君,尽管他对治国之术心中茫然,但他愿意有所作为,有意改变在人们心目中整日无所事事耽于玩乐的儿皇帝的形象,他一定要全世人对他刮目相看!

“朕实不幸,年方五岁时先太宗便已晏驾,皇太后又生朕一身,极娇养,无人教训,坐失此学。年至十四,直至九王薨,方始亲政,然而阅诸臣奏章,却茫然不解。现在想来,九王是要朕做一个阿斗皇帝,白痴皇帝,他的用心何其歹毒呀!”

福临在议政王大臣们面前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他离开了御座,龙行虎步地来到了群臣中间,目光炯炯地看着殿内的几十名议政王大臣。

此时的议政王,有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满达海——袭父代善之爵,不久改号巽亲王、端重郡王博洛、敬瑾郡王尼堪、豫亲王多尼、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六王。其中多尼刚袭父多铎之爵一年有余,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长得圆滚滚的像个肉球,似乎比少年天子福临还矮半个头。礼亲王满达海、郡王尼堪、博洛现在得到幼主青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凡事自会顺着皇上,因为他们均曾经谄媚过睿王,此时心中难免忐忑不安。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是阿达礼的兄弟,当初阿达礼因执迷不悟拥戴睿王而被睿王斩首籍没,勒克德浑也因此受到株连被贬为庶民,八年来他将此仇埋在心里,现在终于等到了出头之日,勒克德浑只一心一意唯幼主顺治的马首是瞻,忠心耿耿。然而六王之中,最得意最高兴的还是郑亲王济尔哈朗,因为效忠太宗和幼主顺治他屡遭排挤和陷害,现在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德高望重的郑王摩拳擦掌想要大展宏图,却发现幼主顺治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知幼稚的傀儡皇帝了。不过,既然睿亲王已死,那么这满朝文武就再也没有可以与他郑亲王相抗衡的了,他尽可以放手一博了。

“朕近日读了《孟子·离娄上》篇,有这么句话让朕感触颇深,就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朕以为凡事都要有个度,过度就适得其反,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豫亲王多尼听着幼主那文绉绉的话,觉得莫名其妙,他嘟哝了一句:“这不是很好吗?大凡捕鱼打鸟总要兴师动众一起围猎才够刺激,管他是水里的鱼还是林中的鸟,能够一网打尽才是个好猎手。”

“哈哈,哈哈!”多尼显然不懂福临话里的含义,这么一说竟逗得福临捧腹大笑起来。

“你呀!”郑王瞪了多尼一眼,教训说,“皇上的意思是说,水獭想捉鱼吃,却把鱼赶到了深渊去了,鹞鹰想捕麻雀吃,却把麻雀赶到丛林中去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适得其反的结果呢?是因为它们太张狂了,锋芒毕露,受惯了惊吓的鱼和雀们醒悟之后,就再也不上它的当了。”

福临和济尔哈朗一唱一和,满朝的议政王大臣们早已心知肚明了。自从少年天子顺治帝第一次亲理朝政之后,人们就发现他很谦逊、稳重、大度,很有治国之才,礼贤下士,屡次征求诸位议政王以及议政大臣们的意见,并委以治国重任。这与几十天前逝世的霸道摄政王多尔衮的为人处世判若两人。当时是,“皇父”一言既出,言出令行,诸王争相献媚,趋之若鹜。然而“皇父”喜怒无常,群臣们常常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尤其是长期受他压抑的两黄、两红以及镶蓝等旗王公大臣们更是极为不满,他们在暗中观察风云,准备伺机反扑。现在,“皇父摄政王”独揽大权之日早已结束,皇上亲政,郑王辅政,由他二人下诏升降诸王和群臣,由此看来,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多尔衮——被幼主追尊为“诚敬义皇帝”也是再劫难逃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在其党羽被翦除的同时,自身也被追罪。首先告发多尔衮的正是他的近臣正白旗议政大臣苏克萨哈!

苏克萨哈隶属正白旗,因生性耿直不善谄谀而始终受到压制,眼见得连两黄旗的重臣元老们也叛主投靠睿王而得青睐和恩宠,苏克萨哈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黑脸黑胡子的苏克萨哈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粗声大气地说:“卑职以为,睿亲王生前私备御用服饰,曾经打算将两白旗移驻永平府,妄图谋篡大位。睿亲王死时又以衮黄明袍殓丧,犯下了僭越大逆之罪,请圣上明察,追究睿王的罪过,绝不可以姑息迁就,否则,天理难容!”

“当真?”福临眉毛一挑,眼中有一丝鼓励的意味。

“千真万确!圣上,卑职亲手收殓了睿亲王的尸体入棺,看见他身上裹的是衮黄明袍。他们几个,詹岱、穆济伦等也都在场。”苏克萨克明白幼主目光中的含意,底气更足了。

“卑职都是亲眼所见,议政大臣苏克萨克所言句句属实,请圣上明察,严惩不贷!”詹岱等人毫不犹豫地高声附和着。

“嗯。吴良辅,将议政王大臣们议论的睿王之罪都记下来,待朕查实之后将予以公布。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嘛,看来睿王这是利欲熏心,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了!”

少年天子的话无疑是一个催化剂,压抑在诸王大臣心头上的对睿亲王的种种不满,终于像火山一般地喷发了!“睿亲王所用仪仗、音乐、侍卫等俱与皇上相同,他新盖的府第规模也与皇宫一般无二,他早犯下了僭越之罪!”“睿亲王以朝廷自居,不奉上命,任意升降官员,甚至令诸王大臣每日去他府前听候差遣,况且,他擅将宫中玉玺移到府里,早犯下了专擅之罪!”

“睿亲王摄政后独断专行,排挤打击郑亲王,而将亲弟弟多铎封为辅政叔王。他背誓肆行,甚至自称‘皇父’摄政王,一面与太后结婚,一面却逼死了肃王豪格并夺其妻子,睿亲王之罪,神人共愤,罪不容诛,十恶不赦!”谭泰见众大臣们历数睿亲王的罪行,也不甘落后,他尖着嗓子卖力地揭发着睿亲王的罪状,郑亲王济尔哈朗听得不住地点头,而顺治帝的脸上却白一阵红一阵地有些不自在。

“谭泰!你这个善于看风使舵,出尔反尔的小人,当初你能背朕投靠睿亲王,谁又能保日后你不会卖主求荣?朕今日让你做了吏部尚书,是因为还没认清你的真面目。好吧,像你这种阿谀奉承、失节辱身之小人,也逃不掉被惩罚的厄运!”顺治拿眼睛看着谭泰,只见这个面色土黄的人正说得得意,唾沫星子乱飞,小眼睛里闪着红光,活像一只见了猎物急不可待的饿狼。“该死的奴才,如果你不提到我母后下嫁一事,或许我还能免你一死,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死定了!”顺治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他一拍御案,殿内立即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人们意识到,一个重大的事情将要发生,幼主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郑亲王,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济尔哈朗一愣,关键时刻幼主又将球踢给了自己,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和恩宠,还是让自己做挡箭牌?济尔哈朗心中虽有疑虑,但对睿亲王的愤恨已占据了他的大脑,因此他朗声回答:“诚如各位议政王以及议政大臣所言,睿亲王多尔衮显然怀有悖逆之心。臣等从前只是畏惧他的权势,敢怒而不敢言。今谨冒死奏闻,伏愿皇上速加乾断,列其罪状,宣示中外,以平民愤,臣等失职,也愿受惩处!”

“既是如此,尔等异口同声谴责睿亲王,足见睿亲王之罪已是神人共愤了!吴良辅!”

“奴才在!”

“即刻将睿亲王罪状一一罗列,昭示天下!”

“睿亲王逆谋罪证确凿,神人共愤。谨告天地、太庙、社稷,将伊母子并妻所得封典,悉行追夺。诏令削爵,财产入官,平毁墓葬与府第!”顺治从牙缝里一个个地蹦出这几句话之后,立即觉得心里无比轻松。福临那积郁已久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他咬牙切齿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在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人上疏参劾睿亲王“谋篡大位”的多条罪状之后,顺治当即下令削夺摄政王的“成宗义皇帝”尊号,籍没家产,将坐落在明南宫的那座“翚飞鸟栖、虎踞龙蟠”、“金碧辉煌、雕镂奇异”的睿王府毁坏殆尽,其府宅入官,养子多尔博以及女儿东莪赐予信王多尼为奴;开棺剉尸,用棍子打,用鞭子抽,最后砍掉脑袋,暴尸示众后,焚骨扬灰,睿王原本十分雄伟华丽的坟墓化为一片瓦砾。昔日睿亲王的党徒们非死即贬,两白旗势力从此大衰。

不久,顺治又下旨令投靠多尔衮的两黄旗大学士刚林,一等公、吏部尚书谭泰,镶白旗人三等子固山额真何洛会及其兄弟胡锡等磔死籍没,原英亲王阿济格及其子原芬亲王勒令自尽,令贝子巩阿岱、锡翰、内大臣讷布库、内大臣一等子冷僧机正法,籍没家产,其弟、男、子侄等皆革去宗室为民。顺治此举,一则沉重打击了两白旗势力,清除了摄政王的班底,二则实际上是向八旗王公大臣提出了严正警告和劝诲:任何人,尤其是上三旗大臣,绝对不允许背叛帝君,投靠他王,绝对不允许对皇上不忠不敬,侵犯君权,否则严惩不贷!与此同时,那些对幼主忠贞不贰智勇双全,或对追罪睿亲王立有大功的人,则得到了擢用和嘉奖,他们主要是两黄旗大臣图赖(已死)、图尔格(已死)、遏必隆、巴哈、希福、鳌拜、索尼以及正白旗大臣苏克萨哈等人。其中索尼、鳌拜、遏必隆以及苏克萨哈等更受顺治帝宠信,分别擢任要职,封授爵职。

在顺治近乎疯狂的宣泄之中,孝庄太后始终保持着沉默。顺治对多尔衮的种种处置方式完全未按照法度的规定,而更多的是个人私愤的恣意发泄。尽管孝庄皇太后深为儿子亲政、仇人伏诛而感到快慰,但被开棺鞭尸、暴尸扬灰的人毕竟在名分上曾是她的丈夫!毫无疑问,孝庄后已经从福临恣意的举动中察觉出了对自己的怨恨和不满,唉,既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孝庄皇太后怔怔地坐着发愣,她已经连着几日没出慈宁宫(孝庄在北京住的地方)了。儿子福临正在堂上向多尔衮的尸骨和家人兴师问罪,她实在没有勇气迈出这个门槛。

4

顺治十年(1653年)一月底,福临在大学士范文程的陪同下,到御马厂检阅马匹甲胄,面对威武雄壮的铁马银甲,顺治帝竟说出这样一番话:“兵器固然不可不备,但戈甲虽备,也不可徒恃军威;军威虽盛,若德政不是以合天心顺民望,也不行的。”

自幼受着“徒恃军威”影响的顺治帝,突然把德政、把合天心顺民望放在更高的位置上,不但让人震惊,不但会在朝廷上下引起极大的震动,也确实表现了福临自己的观念正在转向。

七天以后,顺治帝谕令:满洲、蒙古、汉军及汉人之幼少年者,学习骑射之外,也应旁涉书史。

接下来的次日,顺治帝又至内院阅《通鉴》,问大学士范文程、宁完我、陈名夏等人:“汉高祖、汉文帝、汉光武帝及唐太宗、宋太祖、明太祖,哪一个皇帝最优?”

陈名夏抢着回答说:“唐太宗似过于诸帝。”

福临说:“不然。明太祖所定条例章程,规划周详,可垂永久,历代之君都比不上他。”

这些君臣对答和看似不经意的政令,都是临震前的征兆和迹象,预示着福临的统治思想将要有一个巨大的转变,朝廷的一系列政策都有重大的调整,并将引起海内外的强烈震动!

果然,福临和他的智囊团在进行了四个月周密筹划、反复磋商之后,终于决定放弃多尔衮时期和顺治亲政初年的“勤兵黩武”政策,在军事上采取“以抚为主、剿抚并举”和“招降弭乱”的怀柔新策略。

五月十日,顺治帝敕封据守福建对抗朝廷的郑成功父子叔伯为公、侯、伯、大都督,指出过去是因多尔衮“不体朕心”而对郑氏心怀猜忌、防犯过严,造成郑氏保众自全的局面,并非郑氏悖逆。这样就一笔勾销了郑成功十年抗清的罪名。在敕书中,福临不仅许可郑成功拥兵自保,还划出泉州、漳州、惠州、湖州四府为其驻兵之地,文武官员,各食俸禄如例。并保证:敕谕到达之日,满洲大军即行撤回,闽海地方保障事宜就全都委托给郑氏,请他们会同当地督抚商酌行事。

这样的招降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了。虽然郑成功没有接受,但郑成功的部下却有不少人陆续降清,使郑氏力量大大削弱,以至渐渐难以在大陆立足。

五月十四日,顺治帝谕令兵部,对各地小股抗清武装,不能一概诛戮;应考虑他们当日多因饥寒贫困或迫于官吏贪污才沉陷为盗,所以,凡顺治十年五月二十五日以前啸聚山林、劫掠道路、曾为贼匪的,无论人数多少、罪犯大小,只要真心改悔自首投诚,前罪一概赦免,并由当地政府负责安置。谕令中,福临还要求各级政府于通衢要道遍张告示,广为宣传,务必使百姓人人知晓。

五月二十五日,顺治又郑重宣布,他对南明永历政权,将以文德绥怀,不欲勤兵黩武。为此,他迈出了关键的一步:特升晓畅民情、练达治理,并在清初招抚江南大有成效的洪承畴为太保兼太子太师、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湖南、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节制巡抚、提督、总兵以下所有官员,授以便宜行事,也即先斩后奏的大权。福临给洪承畴规定的具体任务和策略是:归顺官员要酌量收录;投降军民要随宜安插;事机可乘就立即督兵进取;时当防守则慎固封疆;总而言之,务必使近处欢悦、远处来归,达到他大开生路、使人乐于归往、早享太平的治乱治国愿望。

起用洪承畴经略南方,可说是顺治帝继承历代清朝统治者以汉制汉政策的得意之笔。从此,在南方作战的,主要是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及各省提督总兵所率领的地方军,满洲八旗很少上第一线参战,只在五年后向云、贵发起最后总攻时,他们才大举出动。这就使南方的战事,看上去更像是一场汉人之间的内部斗争,因而大大削弱了民族征服的色彩。而这正是福临施行怀柔政策的宗旨,其要点就在于尽可能地减少屠杀,改变其民族征服者的残暴形象,以缓和尖锐的民族矛盾、争取人心、分化瓦解抗清力量,稳定大局,进而巩固大清王朝的统治。

应该说,福临的新政策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顺治十年(1653年)以后,北方地区的抗清斗争渐趋消沉,南方的两大抗清力量也在逐渐地衰落。福临亲政时的极敝之势,已渐渐缓和并初步改善了。

不过,战争的胜负,不仅是双方军事力量的较量,也不仅是双方统帅将领战略战术水平的较量,更重要的是双方政治和经济实力的较量。

于是,在内三院智囊团的协助下,顺治帝开始制订并实施了一系列加强自身实力的行动计划。

在政治方面,以整顿吏治为中心。福临说:“朝廷治国安民,首在严惩贪官!”为此,国家制定了对朝廷官员贪污的非常严厉的惩治制度,凡贪污十两银以上者,革职拿问下狱,直至流放杀头。顺治帝并派出权力很大的监察御史巡视各地,对地方的高层官员如总督、巡抚、总兵等人的不法及害民行为随时纠举。监察御史出巡前顺治亲自召见,并严格规定他们一经点差,就不许见客、不许收书信、不许沿途州府县司等官送迎,违禁者给以重惩。

顺治十年(1653年),福临采纳汉官魏象枢的建议,实行大计天下,即对地方官进行甄别考核,并规定以后每三年举行一次,形成制度。每次大计,都有详细的考核内容和奖惩办法。这一年经过大计,全国大小官员被革职、降调、退休的有九百六十九人之多。

在大计天下的同时,又对中央政府各个部门进行同样的甄别考核,名为京察。第二年正月起,再对地方最高官员即总督巡抚们严加考评,结果在全国十四名总督巡抚中,有六名分别受到降级、解任和革职的处分。

福临崇拜立法周详的明太祖朱元璋,很快就运用到他自己治国的实践中去了。大计、京察,就是他为整顿吏治所立的法,经过法治的清洗和淘汰,提高了各级衙门的行政效率,推动了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在权力集中、政令统一方面明显地优于南明永历政权,在政治上占据了主动地位。

在经济方面,以奖励开荒为中心。福临接受了范文程提出的设立兴屯道厅、推行屯田垦荒的建议,开始了清政府建立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的有组织的屯田垦荒。后来又以官府贷给耕牛、种子以及三年不征、五年不征等优厚条件,奖励全国各地招民垦荒。事实上,顺治帝的这一措施,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大战乱之后濒于绝境的农业生产,因此而渐渐复苏,流亡渐集,户口渐繁,国家财政状况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在经济实力上逐渐超过了南明永历政权。

辅佐福临完成这次观念转变和进行政治经济建设的智囊团成员,主要是汉大臣。那些在福临亲政初期纵横天下的大将军们、王爷贝勒们,大多数还不会说汉话,更不认识汉字,对儒家一整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论述,别说信奉,恐怕知道的都不多。满洲亲贵们在治国行政的大事上,与顺治帝的共同言语显然就越来越少了。

福临重用的汉臣,首推范文程这位身历太祖、太宗和顺治及后来的康熙四朝大学士。

范文程,字宪斗,是宋代名臣范仲淹的后代,明朝初年自江西迁居沈阳。他的曾祖父范痽,曾任嘉靖朝兵部尚书,宦海沉浮数十年,颇有政声;却受奸相严嵩陷害,革职削籍,郁郁而终。范文程自幼好读书,颖繁沉毅,家庭的遭遇,使他比同时代的许多人更早地预见了大明气数已尽。所以,当年努尔哈赤攻占沈阳后,因敬他是名臣之后而免死,并要求他参与政事时,他半推半就,成为大金国最早的汉人文臣。皇太极继位后,范文程大得宠信。顺治亲政范文程又一次焕发了他的政治光彩。

洪承畴与吴三桂,一文一武,都是当年从明朝降过来的大臣大将。

洪承畴在明朝时,文章道德、政绩功勋都属一流,是崇祯帝倚为心膂的大忠臣。崇德六年(1641年)明清松山、杏山大战,洪承畴所率十三万人马被全歼,自己也被俘虏。后被招抚在清国担任重臣。

吴三桂自山海关请兵以来,一直受到清朝统治者的优待,封为平西王,为四汉王之首。在追击、消灭李自成农民军的战争中,他确实功勋卓著。顺治亲政后,在与南明永历朝的战争中,吴三桂在最困难的四川战线作战。南明方面施反间计、假刻吴三桂告示说他有复明之意,被清朝川湖总督上报。十四岁的福临竟能一眼看穿,派专人警告吴三桂说:“朕与王谊属君臣,情同父子,区区反间计岂能间离!”吴三桂自然深受感动,更加卖力地为清朝打天下。比之崇祯皇帝被最简单拙劣的反间计所惑、自毁长城、冤杀大帅袁崇焕,福临实在是高出一大截。

小皇帝福临对汉臣的笼络和优待,是那样识大局知大体,是那样有政治头脑,除了他自己的素质高、学习努力之外,也能看到他的母亲孝庄皇太后的影响。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此前皇家公主、郡主,从来只嫁给满、蒙贵族世家,如今也下嫁到汉王家了:顺治十年(1653年),太宗的皇十二女和硕公主嫁给了吴三桂之子吴应熊;顺治十二年(1655年),肃亲王之女赐号和硕公主,下嫁靖南王耿继茂长子耿精忠;固山贝子苏布图之女赐号固山公主,下嫁耿继茂次子耿昭忠;顺治十七年(1660年),封承泽亲王之女为和硕公主,下嫁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隆。若不是皇太后的意愿,这样的联姻是根本不可能的。

用儒家学说治乱世,福临渐渐尝到了甜头,治国理政渐渐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