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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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闲乘月

虞皎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午后。她缓缓睁开眼,朦胧的光线洒进房间,温暖而柔和。

窗外,蓝天如洗,湛蓝得几乎透明,几朵白云悠然飘过,空气清新,带着一丝夏日特有的轻盈。

室内,轻风透过窗棂吹入,吹动纱帘,带来一阵阵凉意。岁月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一切安宁美好,仿佛没有什么能打破这份宁静。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塌边,只见玫瑾正捧着书卷,专注地阅读,眉眼间透着一股温和与专注。那一刻,虞皎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言的温暖,微微一笑,暗叹:这样的时光,多好啊。

“醒了?”玫瑾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放下书卷,轻声问道。

虞皎眨了眨眼,眸中浮现一丝疑虑。

“宫里有事,他先走了。”玫瑾想起熙载离开时那副虚弱的模样,心底不禁一沉。她知道,这种事情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这时,外间传来轻微的步伐声,从缘隔着纱帘,恭敬地给虞皎请安。

原来,虞皎和虞仹离开大内时,只带走了贴身侍女,太监都留在了宫内。

从缘侍奉虞皎多年,之前被她安排去东宫照顾虞仹,虞仹登基之后,从缘并没有跟随,一直留在东宫。

熙载入主东宫,他自然成了从缘的新主人。很难说,这是不是虞皎的刻意安排。在帮助熙载接手东宫相关事宜之后,从缘就被指派到杨柳清辉,侍奉虞皎了。

五月的午后,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古树洒在冰碧馆的小亭子里,斑驳的光影在青石地面上轻轻摇曳。微风拂过,带着几分热意,却也有些许清凉,院中的花草随风轻轻摆动,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亭内,玫瑾与虞皎对坐,桌上是一盏刚泡好的清茶,茶香与周围的自然气息融合在一起,仿佛带走了夏日的闷热。

玫瑾泡茶的动作轻盈而优雅,她静静地看着茶水在杯中旋转,

片刻后,轻声开口:“没想到你也会经历这种事。”

她放下茶壶,目光缓缓抬起,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思索,“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一百次。你,打算怎么办?”

“从前,我顾念太多,一直在回避我的心。经此一役,我自觉看透了过往所有因果,愿意宽恕一切,听从真实的心声。我想给自己一次机会。不再为身份、责任或他人眼中的我所束缚。以澄澈的心,带着勇气,去拥抱自己的渴望。”

虞皎抬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杯中茶水的波纹荡漾开来,仿佛也在映射着她内心的澄明与决断。

“你的确为别人牺牲太多了”,玫瑾轻轻颔首,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如今看到你能从心所欲地活着,我很高兴。”

虞皎缓缓放下茶杯,目光转向玫瑾,意味深长道:“我又何尝不希望你能如此呢?我希望你现在是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为了我。”

玫瑾目光落在假山上汩汩流淌的泉水,水珠撞击石面,发出清脆的声音,道:“眼下是你最难的时候,我必陪伴左右。”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却清晰坚定,“我的人生本来就一片灰暗,如同暗夜。幸而遇他,如北辰指引;更有你,似明月,照我前行之路。”

她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桌布,指节微微泛白。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尽管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但我知道,他会走在我前头。自此,我失北辰光华,唯余你在侧。”

她轻轻握紧手中的茶杯,“追逐月华,我会坚持下去。但若有一日,力尽不能再行,请你不要阻止我。”

玫瑾站起身来,轻盈地走向窗边,伸手轻轻攀上一枝栀子花,指尖拂过花苞,似是触碰到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我不是情痴,我也不愚昧。他是我的知音,他走了,我本应摔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她的手指缓缓滑过花瓣,似乎在描摹过往的痕迹,继而,她的语气变得愈加坚决,“可我不能,我是一名官妓,我得为官员们演奏。弹着我们合作的曲子,心中滴血,面上生笑,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虞皎沉默片刻,轻轻问:“你恨他吗?”

玫瑾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什么?”

虞皎眼中带着一丝悲悯,缓缓说道:“他操控了你的命运。当初若不是他为了与虞素结盟,买下你,将你送往虞素身边,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而你们之间的知音之缘,不过是命运的偶然。若没有你们在天宁寺外的联奏,你眼下会不会恨他?”

玫瑾低头轻叹,声音带着淡淡的苦涩:“若他不买我,我的命运就会胜过今日吗?这个做不得假设。但我一定会失去一个知己。”

她淡淡一笑,“实话实说,我恨过他,但那是我见到他之前了。正是因为我恨他,我才想要亲眼看看世人口中的才子,看看他究竟有多少才学,才会去天宁寺外挑衅他,叫他难堪。那时,我可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啊……谁料他接受了我的挑战,征服了我,宽恕了我,我才会心甘情愿去了虞素身边,甘做美人计的一环。”

她顿了顿,话语渐渐低了下去,“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知道,他对我应该没有真心,我只是一个可利用之人。他赠送我流云,或许只是笼络下属的一个手段,他真的欣赏我吗?我见过太多的海誓山盟,你侬我侬,最终不过是一场空。我早知他与发妻鹣鲽情深,不再看任何人。”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但我不卑微,因为我爱我的,与他无涉!我若是那等愚昧之人,早在听闻他死讯的当日,便该随他而去,又怎会捱到如今国破山河碎之时?”

虞皎明白,世间至情之人,纵遇情劫,亦断不会因情赴死,更不尝失恋之痛。盖因情起,乃心之所向,如春日繁花自绽,似山间流萤飞舞,皆为一己之念,与旁人无涉,唯守心中那片深情而已。

虞皎缓缓起身,走向玫瑾,温柔地抱住了她,柔声道:“我明白的。”

在虞皎的怀抱中,玫瑾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温暖,仿佛所有的疲惫和痛楚都被这份温柔所融化。

她轻声低语:“三曲人员杂乱,你们住在这里不安全。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但你们都是大人物,你不必说了,满京城谁认不得你?大郎生得高大威猛、器宇轩昂,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夏本虽然对你们在一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真的闹开了,苦果只能让你一个人咽下去。”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决,“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保证,绝不会再寻死了。你们不必顾念我。”

虞皎轻轻拍了拍玫瑾的背,道:“你说眼下是我最难的时候,这又何尝不是你最难的时候呢?我们相互陪着彼此,才有更大的勇气。”

虞皎扶玫瑾坐回席上,为她斟茶。茶水从壶口缓缓流出,清香扑鼻,茶杯中轻微荡起的涟漪,“多闻的确想在外面找一处房子安置我,但那样,我成了什么?一只金丝雀?”

虞皎轻笑一声,眼中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决然,“不论我是公主还是平民,是教宗还是居士,我都要做自己的主。”

虞皎将茶壶轻放炉上,转向窗外的主园,目光穿过院墙外的天空,似乎在遥望着某个不确定的未来。阳光斜洒下来,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低声说道:“杨柳清辉是我们两个一起建立起来的,也是我的家。”

她的语气有些轻柔,却又不失坚定,“其实,我没有多大的信心跟他走下去。我还有我的事要做,至于他要怎样,我不能太在乎。”

她的目光越过远方,仿佛在追寻某个不可触及的东西,“我跟他从来就只是一趟旅途的过客,恰好同路,就一起走下去。若各自到达目的地,就只能分开了。”

玫瑾点点头,虞皎还是那个独立的她,不喜欢被任何人干涉,凡事都有主见的人儿,这让她稍微放下心,道:“你是对的,彼此情浓时,就要立下规矩。”于是问:“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虞皎语气平淡:“完成教内的交接,确保师父能顺利接任,令夏公安心,以此保全仹。”

玫瑾叹道:“我到不了你这个境界,好不容易到手的教宗之位和富可敌国的财富,竟这样白白送人,我做不到!我只是凡夫俗子,我有我的爱恨情仇。”

虞皎失笑道:“我不是圣人,也不无欲无求,相反,我想要的东西很多。我看起来无欲,只是我有更渴望得到的东西,而名利只是次要之次要。”

玫瑾轻笑出声,眼中带着几分打趣:“这话才像你嘛!我瞧你‘大彻大悟’了,只怕要找个龛把你供起来了。”又问:“如此便可保全纪国公?”

虞皎轻轻摇头,她看着玫瑾愕然的神色,微笑,“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我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促进因缘成熟,而非强求结果。一旦执着于操纵结果,岂不又陷入苦中了?”

玫瑾没有再追问,她对这些勾心斗角不感兴趣。虞皎的世界,总是更为广阔。她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虞皎的日程将会异常繁忙。

杨柳清辉,俨然成了虞皎遥控指挥的发信塔、消息中转站。

教宗病危的事情,鲜有人知,对外只宣称她将要闭关。谛教高层一下出现如此重大的变故,虞皎不免有很多交接工作要做。

而熙载,亦是忙碌异常。作为新王朝的储君,肩上的责任重如泰山。尤其是在这个尚处草创的小朝廷中,他可不能真的被“储”起来,许多庶务都得亲力亲为。

可即便如此,熙载依旧尽量抽出时间,前来见她。

月光如水,轻洒在庭院间,杨柳的枝条随风轻摆,马匹静静地系在柳树旁,银色的清辉洒在冰碧馆的屋檐上,风尘仆仆的熙载步入其中。

馆内一片宁静,只有书房里微弱的烛光透过门缝洒出,映照着虞皎在案前专心阅文的身影。她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每一份文书,眉宇间透着几分沉静的韵味。

熙载默默脱下外衣,目光悄然落在她的身上。那一刻,疲惫和压力如山般压在他身上,浑身的酸痛让他无力言语,只能默默地坐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分。屋内的温暖,和她那份专注的身影,悄然渗透进他的心头,带来一丝莫名的安慰。

忽然,他的背后传来一股温柔的触感,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身躯温软而轻盈,整个人如同融化在他的背脊。

熙载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双温软的小手,仿佛一切的疲劳都在这一刻融化。

“今天又开了几场会?”虞皎低声询问,声音如清风般温柔,目光中满是关切。

“两场,”熙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无奈,“还有无数的公务等着我处理。”

虞皎轻轻笑了,站起身走到桌前,递给他一杯已经泡好的热茶。“我知道你忙,今晚且先搁下公务,好生休憩,莫再劳神了。”

他接过茶杯,茶香扑鼻,温暖的液体滑入喉间,沁人心脾,仿佛她的关怀也在这茶中化作暖流流淌。

“有皎在侧,方为上佳之休息。”他微微一笑,眼中柔情满满。

她倚在桌旁,静静看着他渐渐放松的神情。尽管她心底隐约有些许遗憾,但她知道,这份平凡的关心和彼此相伴的时光,才是他们生活中最美好的部分。

无论外界多么嘈杂,他们依然会在某一刻找回内心的平静。

二人并肩坐于窗边,静静地品着香茗。夜色如水,静谧安然,三曲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这些日子,我真想能有更多时间与你相伴。”熙载低声道,语气中藏着几分愧疚。

“我也一样,”虞皎轻轻笑道,“但至少我们还有彼此,不是吗?”

尽管他们各有司职,但两人依然会交换看法,互为参谋。

“这份文书,你怎么看?”熙载递给虞皎一份公文。

“你要小心点,其中恐涉一些敏感事宜。”面对熙载毫无保留的信任,虞皎自然也是知无不言。

“你总是一针见血。”熙载点头称赞。

即使熙载公务繁忙,却也从未忽视过虞皎的情绪。

“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太开心。”轻声问道他知道南北两派积怨已久,虞皎处理起来难免遭遇难处,“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然而她感受到他那份无声的支持,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暖流。

这天恰好是休沐日,熙载不用匆匆忙忙地离开,两人也难得偷闲,手挽手在院中散步。

忽然,虞皎道:“你创制的心法甚是厉害,我们一起修炼了洗髓经,如今你的功力应该提升不少吧?咱们切磋切磋?”

熙载微笑道:“从前也不见你对武功这般上心,怎么如今跟子期一般了,见到我就要切磋?”

虞皎摇了摇熙载的胳膊,对着熙载笑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从前作为法师,我总是埋头做学问,武功上不太上心。如今不许我‘改邪归正’么?”

熙载捡起地上的树枝,对虞皎道:“来吧。”

“未免太小看我了吧?”虞皎一笑,“既这么着,我可要用悲鸿!”

说着就让从缘去房中取剑来。从缘看了看熙载,似在请示,见熙载微微点头,便取了悲鸿给虞皎。

虞皎刚拔剑出鞘,剑锋一闪,熙载已从右侧疾扑而来,手中树枝如闪电般直刺。他步伐轻盈,速度极快,几乎没有任何预兆,树枝直刺虞皎面门。

虞皎反应迅捷,剑尖一转,硬生生架住了树枝。

熙载不慌不忙,连刺三次,树枝如蛇般游走,虚实交替。

虞皎步伐轻灵,巧妙侧身,屡次避开。

熙载的攻击愈加密集,时而快速挑刺,时而变招突击,但虞皎的防御始终没有破绽。每次熙载的树枝似乎都能刺中,却被虞皎巧妙挡开或躲避。

就在此时,虞皎猛地出剑,剑光一闪,直刺熙载胸口。熙载毫不慌乱,树枝轻巧一挡,迅速横移。此刻,虞皎剑尖距离他不过寸许,几乎要命中。

“贵主!”从缘在一旁见了,脸色都白了!

只见熙载快速侧身,避开剑锋,几乎是刹那间,他猛地低身,借着剑的压力,迅速蹲下,右手紧紧抓住虞皎的左腿膝部,左手抱住其腰部。这是摔跤中的“单腿掷摔”。

接着,熙载用力一转,迅速用双手发力将虞皎的下半身甩起。

虞皎未及反应,脚下的重心已被熙载控制。熙载借势将虞皎一拉一带,借力将她摔倒在地。

虞皎的剑失手飞出,身形被熙载压制,双腿牢牢被卡住。虞皎试图挣扎,但被熙载牢牢锁住,无法动弹。

对于许多高手来说,一旦进入近身战,甚至两人缠斗在一起,再高深的内力和掌法也无法施展,只能依靠最基本的肢体反应和应变技巧来应对。

他在诡派学习过摔跤技艺。诡派设立于游牧民族之地,吸收了许多外族的摔跤技巧,并将其视为训练士兵的重要手段,而世人多将其视为民俗娱乐。

正因如此,一时虞皎占不到熙载的便宜。两人点到为止,不再比拼。

熙载扶起虞皎,轻轻拍去她衣裳上的尘土:“你的防御已臻极致,寻常人根本无法近身。你恢复得很好,再休养半年,应该就能恢复到巅峰时的功力。”

虞皎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熙载,眼神似乎能穿透一切。

熙载不明所以,搂住虞皎,轻声问:“怎么了?”

虞皎语气平静,道:“我只需半年,你却得日夜苦练,至少五年才能恢复。”

这时,熙载才明白,虞皎并非仅仅想与他切磋武艺,而是想确认自己是否已完全失去内力。

虞皎眉头微蹙,目光严肃:“有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若是他们知道你内力尽失,必会蜂拥而至,报复不止。没有内力,你只能在对手未发招前抢攻。一旦遇到像我这样强防御者,你几乎就被判了死刑。并非所有时候都能让你近身,使用角抵和相扑。”

看来,她还想看看自己如今还有多少自卫的能力。

熙载神色一凛,语气坚定:“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在我面前死去。”

虞皎却冷静反问:“你不是想要建立一个没有战火的和平世界吗?你忘了吗?你不想看见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吗?”

她目光犀利,直勾勾地注视着熙载,“这条路上,少一个人,就少一分成功的希望。我父亲已经不在了,即便我也走了,至少还有你能够继承我们遗志。若你也不在了……”

话未说完,熙载便打断了她:“若是连自己的爱人、朋友都救不了,我凭什么去救天下人?若是对最亲近之人,我都不能舍命、尽全力去相救,只会权衡利弊;天下人又凭什么信任我?”

虞皎注视着熙载,眉眼微蹙,神情复杂。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熙载就是这样的人。他从不退缩,哪怕代价是巨大的。除了理解与支持,她还能做什么呢?

熙载也明白自己这样耗尽内力救她,忽视了虞皎的意志。她不会对自己生气,但他也不能忽略她的感受。

熙载低声安慰道:“这等机密,他们岂会轻易知道?再说,你刚才也亲自试过了,即便我失去内力,你这等高手一时都未能奈何我,又何惧那些人?况且,眼下我是储君,身边有很多高手侍卫。别的不说,子期就在我身旁,你还不放心?”

“你来这里的时候可没人跟着。”虞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

“那就只能仰仗教宗大人罩我了。”熙载眉眼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