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九层塔（二）
山无形、水无声。敞篷车在根茎密布的肉色土地上奔驰。兽身人争先恐后、夹道奔跑。
沿途不见有房屋帐篷，也不见有田园牧歌。
马车绕过一道显露在半空的山脊，一座笔直的孤山又出现在前方。马车围着孤山奔跑好一阵子，他们发现原来它是一根伸入天河的擎天巨柱。
绕过巨石山柱，一顶巨大的三边形发光体在‘天空’发出温暖的‘阳光’，而如丝如雾的倒淌河水却辉映出淡淡的蓝色。
白水又好奇又疑惑，细声问六儿：
“这些兽身人他们住在哪里？那些食物又从何处而来？”
“哥：看到那些塔状太岁树了吗？它们除能结出瓜果蔬菜、谷物粮油外本身也可食用、再生！这里的景象和太岁星球颇有几分相似……”
白水朝六儿手指方位看去，他看清那一蓬蓬拱出地面似树又似草的垛子果然结着瓜果谷物。
白水调侃道：
“难怪他们长得人高马大，原来是吃穿不愁啊！难道另外两样也都一一俱备？！果真如此那么这里可真是世外桃源啊！”
“哥指的是哪两样呢？”
“人活世上起码要为吃穿住行而奔波吧！你看他们一身‘真皮’——不愁衣穿；再看他们天生善跑且这里只有一方天地——不愁出行；吃的就更不用说了——地上谷物瓜果一垛一垛、天河里鱼虾成群、螃蟹泛滥！”
“除了住所之外还缺哪样呢？哥说的可是要具备两样。”
“除了‘住’之外，还有一样是我在认识六儿和岳大哥他们之后才深有体会的。”
“哥：是什么呢？”
“‘情’字！一个‘情’字包含了活着的意义。在遇到你们后我对活着有了更深的体会。但我不确定这里是否需要这个，所以不便评论。”
“‘情’字也正是我们太岁星球所缺失的东西！正因如此我们才跨越几个时空来到地球找回那个古老的‘情’字……”
白水和六儿只顾说话，却不曾想‘四马’毕竟也有人脸、长有耳鼻。其中‘一马’朗声答道：
“我们的住所就在前面，不过‘情’为何物我等却不明白！”
‘四马’哈哈大笑，跑得更欢。
白水追问道：
“你们吃穿不愁、身强体壮为何还要拜仙？”
其中一个爽快回答道：
“我拜仙是希望重生时变得高等些，是狮身、虎身都无所谓！不过我这张长脸最好不要变，我还挺满意这张脸、比他们的都长！哈哈哈……”
另一马身人谨慎说道：
“我拜仙只为一睹仙姿——仙人果然是两条腿走路、长得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嘿嘿嘿……”
马车绕过几柱顶天立地的圆形山体，旷野尽头出现一座泛着金属光泽的圆盘形建筑。
“他们住的是铜墙铁壁啊！”白水惊奇地说道。
“它好似太岁星球的房子！怎么会在这里来呢？！”六儿也大吃一惊。
“它没有铜墙铁壁。”
“它也不叫房子。”
“圣殿！我们都这么叫。”
马身人纷纷纠正。
“喔、对、圣殿！”白水和六儿面面相觑。
轿车在圣殿边缘缓缓停下。除狮身人和虎身人在那里迎接外，还有两队近千人的狼身人面兽整齐地守护在圣殿周围，他们腿长、手长，身长、嘴长，一身黄毛，体格健壮，肩扛战斧。
“斧刃一边宽一边尖、砍刺兼备这个能理解，但斧柄上都连着一条藤蔓又是为何？”白水猜不出斧柄上系着的细藤有何用处，于是低声问六儿。
“很可能是质能兵器，那些藤条还连着圣殿！哥应该对质能锥体上那道弧光深有体会吧？我想它们也许会有类似威力。”
“这些兽身人竟有如此能奈！莫非他们还真是仙——洞仙？！”看着眼前这个钢铁堡垒以及这些装备怪异的军队，白水有些迷惑。
“这里的环境虽然都在模仿太岁星球，不过比较起来它们还差得远呢！他们的‘开山斧’比起哥的追光剑也是不值一提……”
见仙人诧异，为首的虎身人连忙解释道：“望仙人见谅！兵戎相见实在是迫不得已，都是为防御那些该死的蝼蚁杂毛……”
为首的狮身人打断虎身人说话：“真啰嗦、鸡毛蒜皮的小事！仙人见多识广神通广大，怎会计较？请两位仙人入殿……”
圣殿张开一瓣豁口。白水和六儿跟随狮虎兽身人进入殿内。
走过一道又长又亮的通道，狮虎转身退入一间开着门的房间。
白水觉得奇葩稍有迟疑，六儿示意跟上。
他们进入房间，房门自动合上。狮身人对着墙面藤条上开着的一朵喇叭花说道：“去天仙居。”
房间抖动几下，缓缓上升。
“这不是神功山的殿梯吗？”白水心想，越发觉得这里冲满神秘。
“这里的确是一栋陈设简单的房屋，能容纳这么多人真是不可思议！”六儿流露出与白水不一样的惊讶神情。
殿梯升高后平移一会儿才停下。梯门打开，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出现在白水和六儿眼前。
“仙人舟车劳顿，请在此歇息片刻。容老狮我稍作安排再请仙人圣厅一聚，如何？”
“很好、很好！快走、快走！”
六儿憋着气一边说一边拉着白水跳出殿梯，然后猛吸新鲜空气，有些眩晕。
白水来到窗边看到一座弧形大厅四周层叠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房间。穹顶上倒悬着一个三边形发光体，光线柔和如早上七八点钟的阳光。
“这还真是他们的住所！”
白水又惊又喜。他惊的是它们是兽，喜的是它们也是人。
六儿呼吸畅快后同白水分析道：
“哥：这些怪物很像是我们来到地球早期嫁接试验时的产物。不过是谁把他们圈养在这里、还人为的模仿太岁星球的环境？难道是博士——记得他曾说过有一个秘密——会不会指的是这个？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许他根本不会想到这些怪胎竟能活出人样……”
六儿说完，白水进一步分析道：
“虽然没有目睹太岁星球是何模样，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们是在按地球人类的方式生活，比如祭神拜仙，高低贵贱……我想这里也许是一个实验基地？”
没等他们分析明白，殿梯门再次打开，两只额头突起的人脸大白鹅拉来一车子食物。
“仙人请用膳！再有吩咐请‘喊花’。”
“花！什么花？能不能说我们听得懂的——人话？”白水用商量的语气问。
“这个说起来费劲！”
其中一个大白鹅一边回答一边扯着开在墙上的喇叭花喊道：
“喂、喂、喂！这里是天仙居。”
喇叭花里果然传回声音：“仙人有何吩咐？”
大白鹅连忙说道：
“我是鹅、不是仙！仙人吩咐要讲人话。”
“该死的鹅！你在胡说什么……”
喇叭花里传来虎身人怪罪的声音。大白鹅恳请白水说话才平息了通话危机。
一旁看热闹的六儿感叹：
“果然原始！”
白水追问鹅身人方才为何神情紧张。鹅身人脱口而出：
“头首分家、后果严重！”
白水听得更是糊涂。这时房间里的亮光有节奏的忽闪忽闪。鹅身人见状不再多说，慌忙离开。
白水问六儿可解其意，六儿沉思片刻说道：
“莫非这里是原始的‘人吃人’繁衍方式……”
六儿推测既然这里很似早期的太岁星球，那么它们的繁衍方式想必也很原始：脑袋埋入圣土获取新生、而身子却当可当食物吃！
听完六儿描述，白水后背发凉，自言自语说道：
“它们果然不是人——我们人类上半身和下半身从来都是一样重要！”
“哥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蛮夷之地！”
白水点头同意。
他俩填饱肚子，变换成战斗行装。白水拉着一朵喇叭花学着鹅喊：
“喂、喂、喂！天仙居、这里是！”
“喂、喂、喂！我们是‘仙人’不是鹅、快来人……”
白水连喊几遍不见有人回答。房间的光亮这时也突闪几下熄灭。情急之下，白水一把扯断了‘喇叭’。
六儿在窗边喊道：
“哥快过来、质能灯正在熄灭……”
白水扔掉喇叭花，跑到六儿跟前，窗外已漆黑一片。
白水清楚窗外是高深宽阔的天井内殿，于是决定趁黑跳窗离开。他们彼此握着对方的手，然后投出失重射线。他们盘旋着缓缓落到起伏柔软的地上。借着甬道外传来的稀薄亮光，他们看到一群兽身人正朝豁口涌去。
“那些该死的无脸怪！真不是人！”
“天一黑便来捣乱，还让不让人闭眼啊！”
“阵仗越打越大！这么下去，天会不会塌下来呀！”
“一点不用操心、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高个子中看不中用，呀呀呀！”
“咱还有仙人呢！你这只肥鸭子呀个球！”
“仙人、哪里有仙人？呀呀呀！”
……
款款而行的禽身人议论纷纷。白水和六儿悄然跟随来到殿外。
圣殿外繁星密布灿若星河，清冷的星光撒在铺满太岁根茎的土地上，白茫茫一片。
近万兽身人在圣殿前方摆开架势，严阵以待。狼身人手握战斧排在最前面，他们两人一组背靠着背直立站着，眼冒绿光注视前方。狮身、虎身人被体型硕大的象身、牛身人围在阵形中央，他们也时不时立起身体寻视四周。列在阵形后面是数量最多、体型最小的禽身人，也许是看不清战场在哪里，他们只有靠相互议论获得战报。
白水和六儿退到殿墙阴影里，小声交谈：
“他们都来这里打仗，难怪刚才喊破喉咙也没人‘回花’……”
“有来就有往！看看来者是何怪物，也许会找到新的出口离开……”
“还真小瞧了那些四脚兽人！他们一个个居然都能站立起来……”
老狮察觉到白水和六儿，他一跃骑到象身人背上，神情激动地演讲道：
“幽族勇士们！保持阵形、决不能让无脸兽靠近圣殿！我们要保护的不仅仅是圣殿，还有我们无比尊贵的仙人！守卫圣土！守卫仙人……”
一众四脚兽身人跟着高呼：
“守卫圣土！守卫仙人……”
就在这时，狼身人脚下的泥土突然根茎爆裂，一团团乌黑的怪物鱼贯而出。一直盯着远处看的狼身人没料到怪物会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冒出来，惊得连连后退：
“退后、退后！蚂蚁来啦！”
排列整齐的狼阵乱成一团。狼人纷纷抡起长柄斧头朝巨蚁猛剁猛砍，而那些大如狼犬的蚂蚁却并不躲闪，它们扎稳六条带钩又带刺的长腿，只顾用镰刀嘴巴猛剪连接斧柄的藤条。
剪断了藤条的巨蚁如遭雷劈一般着火爆燃，连同其它巨蚁的残肢断节噼噼啪啪燃成一道火墙。
兽身人欢呼胜利。
躲在远处看热闹的白水惋惜地说道：
“真不可思议！这些大得离谱的蚂蚁比那些螃蟹还傻！它们是在求死吗？”
六儿却非常解气地说道：
“死光了也好、反正也指望不了这些打洞钻地的家伙给我们引路！”
白水突然警觉地说道：
“好像它们还没死光！说不定真有出路……”
白水告诉六儿透过火光他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蚂蚁正汹涌而来。
白水和六儿决定继续躲在暗处一看究竟。为更好隐蔽，他们眨眼把圣衣变换成黑色。
不一会儿，几万只蚂蚁蜂拥而至。蚁群在距离狼战士数十丈远的位置列队停下。分列排在前面的蚂蚁统领体型硕大，它们其中几只立起身体手舞足蹈像似在表达着什么。拥挤在后面如豺狼一般大小的蚂蚁都张开镰刀般大小的弯嘴齿钳，它们显得躁动不安、六条带钩带刺的竹节硬腿左拐又晃。密密麻麻的蚁腿如棍棒翻飞。
老狮四腿立在象身人背上异常兴奋，好似猎人看到猎物：
“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老狮一边说一边命令列队整齐的狼人战士朝蚁群奔跑冲锋。
狼战士两人一组一边冲锋一边不断碰击战斧。撞在一起的两柄战斧斧尖瞬间激发出一道电光。被电光击中的蚁群如遭雷击，瞬间燃成一条火龙。电斧威力巨大，不过却有许多被咬断了柄藤的斧头没能激出电光。一组组手握‘哑斧’的狼身人进退两难，面面相觑。‘大狮’亦面色难堪。
一堆堆的蚂蚁着火燃烧，一团团的蚂蚁却朝狼队滚滚而来。滚至狼阵，蚁团立刻散成数十单兵。它们有的追藤撕咬，有的弯刀接斧头和狼人打成一团。
狼身人提着‘哑斧’横劈竖砍，力道凶猛。蚂蚁士兵足有弹功，它们腾挪翻跳躲避笨拙的巨斧。
眼看狼战士多数倒地，战斧全部哑火。老狮扭头朝全体禽身人喊道：
“这些蝼蚁无脸怪要占领我们的圣殿，占用我们的人脸、还要抢夺我们的仙人！快去杀光它们，仙人看着你们呢！胜利属于幽族人，仙人会赐予我们真身！”
听到进攻命令的禽身人如打了鸡血一般，他们一边扇动翅膀平地起飞，一边议论纷纷：
“终于轮到我们啦！嘎嘎嘎、真身……”
“去蚂蚁森林大显身手啰！呀呀呀、真身……”
“哦哦哦！真身、我要！快给‘大鹅’让道……”
“奔跑吧、小鸡仔……”
兽身人如同商量过一般，迅速让开道路。他们还拉开事先备好的几十架弹弓藤条，行动稍缓的禽身人争相做炮弹，弹弓助他们飞得更快、更高、更远。
六儿愤愤说道：“什么时候我俩变成他们的了啦？难不曾是要吃了我们？这些自称是人的怪胎真是恶心！”
“吃了我们……”白水惊讶六儿为何会有如此想法。这里虽不是‘世外桃源’，但还不至于是宰人吃肉的黑店吧！
“也不一定！我只是凭感觉随便说说。既便如此，有哥在还不把他们大卸八块。就照哥说的做，‘该出手时才出手’。”
“嗯！哥会小心！天亮后无论如何得离开。”
蹬直双腿，伸直脖子的禽身人似鸟儿从天而降。乘胜追击的蚂蚁见到一只只愤怒的‘小鸟’好似见到了天敌，惊慌失措。
禽身人同蚂蚁士兵身体一般大小，但翻飞腾落间却总能咬住蚂蚁的后腿。断腿的蚂蚁一瘸一拐，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
轮到禽身人乘胜追击时，已重新列队成形的狮身、虎身人洋洋得意。不过他们似乎高兴得早了些：就在禽身人杀至蚁群中央时，蚂蚁外围抡起一条条长如龙舟的石盾。这些石盾很快连成一道圈、越收越紧，石墙赶鸭子上架似的把禽身人围在中央，那些拖着断腿的蚂蚁原地反击，牢牢夹住禽身人细长的脖子。
源源不断的蚁群很快把禽身人淹没。面对汹涌而至的蚂蚁，老狮带领兽身人连连后退，老狮仰天长叹：
“仙人啊！你们都看到了吧？！我人脸幽族堂堂仙人后裔哟、竟被无脸蝼蚁欺负至此哟！”
白水忍不住问道：“你们这些大个子是吃素的吗？我看你们一个喷嚏也能把它们喷上天去！”
仙人现身，老狮喜出望外回答道：“仙人有所不知：我等喷死几只蚂蚁当然是不在话下！但它们嘴脚众多又机灵狡诈，想必两位仙人方才已有所见识！我区区千余众哪经得起它们数十万众的群殴。”
“就是怕死呗！”六儿轻蔑地说道。
老狮一副难受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对身旁的虎族长老呵斥道：“这位漂亮仙人对我族有所误会！大虎你也说说话——别像个哑巴似的一动不动！”
“说话你嫌我多嘴！不说话又怪我哑巴！你是不是老得有些糊涂啊？！”
大虎怼完老狮后，一脸真诚向两个仙人解释道：
“禀告仙人：我等个子大、的确怕死！但决不是害怕被它们咬死、而是怕我等死后无人替我们收尸烂在荒野之地不能重生。”
白水疑惑问道：
“明知打不过，为何不躲到铜墙铁壁的圣殿！有‘鸟人’说这些蚂蚁只有晚上才会出来骚扰——何不就把黑夜让给它们、你们只管一觉睡到天亮岂不两全其美？”
老狮整理好难受的神情后说道：
“的确如仙人所说我族曾闭门不出！只不过那些爱嚼树根的家伙咬得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如此下去恐怕就只有黑夜没有白天啰。”
“这些蚂蚁打起架来头头是道，我想是因为它们组织严密、天生不怕牺牲！真如老狮所说那般骇人听闻只怕有些夸大其词……”
对老狮的说辞白水不敢相信，白水疑惑地看着六儿希望有所指教。六儿点头示意会有此结果。
白水在心骂道：“你们这些精灵鬼怪的蚂蚁！我刚才还可怜你们傻，原来傻的是自己！你们这些损人不利己的害虫看我不……”
就在这时，一团黑影破土而出。
在那团黑怪还没有拉直身体前，白水已然看清其面目，他朝黑影挥去一剑。没等断成两段的黑影落地，一团接一团的黑影又鱼贯而出，白水来回挥剑，蚂蚁的断体残肢堆积如山。
偷袭过后，蚂蚁大军滚滚而至。白水心想就拿这些蚂蚁试验他追光剑法的威力再好不过。于是他摆开架势凝神静气唤醒潜藏在眼睛深处的追光剑诀。
领头的一只大蚂蚁看到一身黑皮的白水，站立起来朝他比手画脚，点头晃脑。
白水心想这只蚂蚁头头定是在怪他杀了它们同伴，找他报仇来了！
“……找我报仇，你们就一起上吧！你们这些骗子！”
追光剑影浮现眼帘，白水正要出招却听到六儿喊声：
“哥快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