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刀子
冬至节那天下午,肖勇突然来省城师范大学找张晓林。
一年多时间不见,肖勇再不是张晓林记忆中那个肖勇。他顶着一个寸头,身体明显结实许多,哪里都跟坐牢前不一样了,唯独眼神依然透露着一股狠劲儿。
张晓林咧嘴一笑,勾着肖勇肩膀,爽快说:“总算见面了,今天恰好过节,晚上我们去吃羊!”
许久不见,大老远特意来一次省城,肖勇情不自禁地搓起手,对这一顿抱着很高的期待。
结果,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招待他的就是大排档的羊肉米粉儿。
“早知道你这么抠,我也不来省城,在宝山镇让你爸下一碗羊肉米粉儿算毬了!”
“等下米粉儿上了桌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张晓林对自己的推荐很有信心,顺便抽一抽父亲的底火,开玩笑说,“人家的羊肉才叫羊肉,我爸,啧啧——奸商一个!”
肖勇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瞅着对面张晓林的脸。
“你别盯着我,从小就害怕你这种恨得牙痒要吃人的眼神,跟刀子扎肉一样。”
“听说你因为巧英大病了一场,来的路上我还担心你现在还有没个人形,想不到全好利索了。”肖勇叹口气说,“不过才两个月时间。究竟真病还是假病?”
提起巧英,张晓林一张笑脸沉了下来。
肖勇的话听着让人不舒服。明明自己才是被辜负的那个,没被彻底击垮缓了过来,反倒成了薄情寡义的人,张晓林冤死了。
“你想我咋样?”张晓林愤愤然,“因为我被她甩了,所以我不配好好活着吗?”
老板娘端着两碗冒着白烟的羊肉米粉儿走到他们跟前,见气氛不对,不知道这粉儿还能不能好好吃下去,便犹犹豫豫尴尴尬尬地愣在那里。
张晓林收敛住情绪,起身接下米粉儿,先给肖勇跟前塞上一碗,再是自己的一碗。
“咋样,这羊肉份量实在吧?”
张晓林有意把话题往一边引,一方面提到巧英自己难受,另一方面提到巧英伤兄弟感情。他知道肖勇一直喜欢巧英,从明着喜欢到暗着喜欢,那份感情一直很卑微,但是也一直很真实。
肖勇搓搓手,埋下头大口大口发狠似的吃起米粉儿,塞得满嘴严严实实,舌头都翻不过身。
邻座一个年轻艳丽的女人望着肖勇的吃相,忍不住噗呲发笑,随口说了句:“看那穷怂样儿,好恶心呀!”
肖勇把嘴里含着的一撮米粉儿吐回碗里,朝女人竖起中指,并逼视着她,那恶狠狠的眼神直接把女人吓得闪躲。
女人身边三个男伴,见女人受了委屈,蹭蹭蹭站起身来,争先恐后要为她出头。
一个模样咋咋呼呼的黄毛冲着肖勇正色说:“你吓到她了,马上跟她道歉。”
“道歉!”
“不道歉没完!”
另外两个男的在黄毛左右附和着,一副非把事情闹大的架势。
张晓林赶紧起身,一边陪着笑脸,一边示弱说只是一场误会。
黄毛把张晓林往边上一推,自己坐下,跟肖勇面对面。
“穷怂,老子偏就这么叫你,能怎么着吧?”黄毛态度越发嚣张起来,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拿刀尖剔着指甲,“今天这件事可大可小,你掂量着办!”
肖勇个子没有黄毛高,但是胆子不比黄毛小。他抹一抹嘴,不慌不忙,照着黄毛的样子也从自己兜里摸出一把小刀。
万万不料遇到个硬茬,黄毛有点慌,赶紧把自己的小刀牢牢握在手里,警惕着对面愣头青的一举一动。
一时间,大排档里吃羊肉粉的食客变成了吃瓜的看客,胆小的撤远一点,胆大的偎拢过来。
老板两口子紧张兮兮的,犹豫着要不要打110。打吧,今晚生意黄了;不打吧,又怕事情闹大,以后生意都别做了。
张晓林不认识这个黄毛,但是他对肖勇知根知底。今天这阵仗,如果黄毛一方不示弱,那结局必然两败俱伤。
“哥,问题没那么严重,把刀收起来吧!”
知道肖勇脾气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张晓林只能试着劝一劝素不相识的黄毛。
黄毛强撑着,不能在兄弟伙和女人跟前丢了威风。
“小杂碎,想跟哥耍横是吧?放过血吗?”
放血?肖勇沉着脸,二话不说,拿刀子在自己手臂上豁出两道口子,就像小学老师马光棍儿在他作业本上画一个红色大叉一样漫不经心。
呀,见血啦!现场惊呼声一浪接着一浪。
张晓林骂肖勇疯了,并赶紧抽了桌上卫生纸给肖勇捂住伤口。那鲜红的血汩汩而流,很快浸透了卫生纸。
肖勇却若无其事,仿佛那两道口子不是划在自己手臂上,不痛不痒,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死死盯着对面的黄毛。
连自己都不放过,那股狠劲儿已经无敌了。
黄毛惊掉下巴,捉刀的手抖个不停,丢下两个字——“疯子”,赶紧认怂溜之大吉。
张晓林要带肖勇去医院急诊包扎伤口。
“难毬得管!都不流血了,死毬不了!”
肖勇不屑这点皮外伤,死活不肯去医院,让晓林给他随便找个旅馆对付一晚就行。鬼天气实在太冷,要不然以他的游侠性格,天桥底下、公园里、街沿边……哪里都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一高一低,瑟缩在夜色里,有点恓惶。
“你变了,越来越狠了。”
“你没变,还是那么怂。”
说到这里,两个人沉默了,各想各的心事。
“假如黄毛一伙人当真跟我干起来,你会不会帮我?算了,就你那个怂样,估计一开战就躲得远天远地的吧!”
张晓林没有为自己辩护,事到临头的反应才有说服力。他的心里十分坦然,至少小时候挨打受罚他跟肖勇都是一起的,从没有独善其身。家里人让他躲肖勇远点,但是他一直把他当最好的朋友。
张晓林把肖勇带去一个老旧的小区,距离省城师范大学不过一根烟的距离。
肖勇发现晓林带他来的地方根本不像旅馆,门闭着,门口连“住宿”的牌子都没有竖一块。
“旅馆?”
“不是。”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啥?”
“走亲戚。”
张晓林说着,随手掏出钥匙,直接打开房门。
肖勇被整懵了。
这是一处有厅有室的套房,老房新装,整洁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腊梅香。很显然,这不是一个纯爷们儿的窝。
肖勇一脸疑惑地望向张晓林。臭小子被巧英甩了还能鲜活鲜活的,谜题一下子解开了。
“别想歪了!这是你妹租的房子……”
“我妹?”
“向冬晴。不管认不认,名义上她总是你幺爸的女儿,你的堂妹。”
“她姓向,我姓肖,不认识。”肖勇一脸轻蔑,“倒是你,咋跟她搞一块儿了?”
小学那会儿,张晓林和向冬晴一直是班上前两名。向冬晴个性要强,总想着把张晓林踩在脚底下独领风骚,所以两个人关系一直势同水火。
“她两个月前搬走了,但是租期没到,这边房东不退租。她现在住得远,所以把钥匙给了我,让我帮她到期退房。”
肖勇不关心向冬晴的事。既然是个没人住的窝儿,他便心安理得地住下。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要不然就会问一问向冬晴搬走两个月了,那花瓶里新采摘的腊梅是怎么一回事?
“明天我带你见见夏老师。”
“不见。”
张晓林尝试着给肖勇编织一张人际关系的网,但是肖勇只想当一个独行侠。
这个世上,正真能让肖勇上心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田巧英。
肖勇说:“巧英腊月十二结婚。”
张晓林跟巧玲已经不再通信,对齐福村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是吗?”张晓林不惊不诧,反应平淡。
一颗炸弹变成了哑炮。肖勇不甘心,直截了当地问:“你就认了,不做点啥?”
“你想我做啥,买份礼物回去祝福她吗?”
“只要你吭声,我就帮你,保证让这个婚结不成。”
张晓林没敢回应。
他已经领教过了,成年的肖勇不开玩笑,好事坏事都能实实在在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