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东游
为了寻找彼此在意的真相,张晓林和肖勇一拍即合,约定结伴去一趟广州,并且说走就走,绝不多耽搁一天。
显然田奶奶知道巧英的下落,所以她可以每天心安理得地伺候她的佛祖。但她就是不愿意将巧英的下落告诉张晓林。张晓林猜测巧英临走已经把他俩的事向田奶奶和盘托出,以至于老人家现在对他如此冷淡。
广州是巧英离开齐福村后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毕竟她的父母都在那里。
第二天一大早,张晓林便去观音寺向田巧玲打听她父母打工的详细地址。听说他们要去广州,巧玲特别羡慕,看样子小女孩已经到了跃跃欲飞的年纪,别说一个观音寺,就是一个宝山镇怕是也呆不下了。
张晓林不敢向父母提及去广州这件事,只是临走时让奶奶转达一声。奶奶并不知道广州有多远,警告他:如果赶不到晚饭前回来就打断他的脚。
肖勇家有一辆嘉陵摩托车。十六七岁的时候,他特别迷恋那种拉风的骑行感觉,但是自从父亲不再往家里寄钱,他便很少碰它。这回广州之行,他要骑上它,再拉风一回。
张晓林身上没有钱,也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明知道奶奶被子里缝了不多几个棺材本儿,也动了歪心思,但是转念一想万一把奶奶气死了如何了得,万一没把奶奶气死自己还有好果子吃,他便绝了这个念想。
临走前,张晓林再一次严肃认真地告诉同伴自己身无分文,半点不开玩笑。肖勇还是一样的回答,旅费的事不用他张晓林操心,不过真相若是张晓林伤害了巧英,到时候彼此间自然有一笔总账要清算。
“那好,够仗义。二一添作五,一半对一半,我那一半算你先帮我垫着。”
“不用太当真。”肖勇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
两个山里土生土长的十九岁男娃,驾着一辆半旧的嘉陵摩托,不远千里,意气风发地向着完全陌生的大城市飞驰而去……
整整一天一夜,当他们风尘仆仆赶到广州,并一波三折寻来田万华两口子务工的工地时,时间已近黄昏,斜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旅程之初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浑身上下全是长途旅行的疲惫和异乡人的局促不安。
两个汗流浃背、满面赤红的同乡小伙突然杵在跟前,田万华两口子顿时呆若木鸡。
回过神来,田万华这才惊讶问道:“晓林,勇娃……你们咋来广州啦?”
“田叔,赵孃,我们过来找巧英?”
张晓林心急火燎,开门见山直接道明来意。
田万华两口子面面相觑,露出难色。
赵孃遗憾地说:“巧英,巧英她不在这里啊!”
肖勇顿时泄了气,一屁股坐进滚烫的沙石里,立马又捧着屁股弹了起来。
“赵孃,你不要骗我?”
张晓林的声音在颤抖,望向赵孃的双眼泪花闪闪。
田万华见他们又热又累,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赶紧安慰说:“也不着急,咱们找个凉快的地儿坐着慢慢聊,成不成?”
于是,田万华向老婆悄悄交代几句,然后跟工头告了假,独自领着两个小伙去自己的住处歇脚。
穿过杂乱的工地,一幢样子古里古怪的大楼耸立在他们面前。田万华告诉他们,这里将是一个大型综合商业广场。少年们一脸茫然,对商业广场没有任何概念。
田万华解释说:“做买卖的地方。”
肖勇嘟囔道:“那跟我们宝山的农贸市场差不多一个意思。”
做个买卖还要盖座大楼,张晓林觉得大城市的人真能折腾。
田万华两口子原本住工棚。入夏以后,那棚里跟蒸笼一样闷热,根本没办法住人,工人们陆陆续续往在建的广场综合体里搬。一楼最凉快,但是被最早一批迁移的工友占据着;田万华两口子在二楼安身,除了三楼正在施工噪音对二楼干扰比较大以外,其他也没有什么不好。
二楼目前只有主体框架,还没有添隔墙,几十个工友住一层,相当于通铺,没有隐私可言。
粗糙的混泥土地面上铺上几张纸皮,那便是属于田万华两口子的地盘。
张晓林准备脱鞋。
“还讲究个啥?”田万华穿着脏兮兮的鞋子直接踩到纸皮上,对两个小老乡说,“我已经交代你们赵孃,等会儿收拾了就弄几样下酒菜上来,我们好好喝上一盅。”
“至少应该弄个帘子隔一下嘛,万一两口子想亲热一下,那多不方便。”
田万华被逗笑了,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又扬起他那又厚又粗糙的巴掌,向着肖勇一头乱发的脑袋瓜扇过去。肖勇敏捷地躲了过去,没有被打到。
“兔崽子,别人说你现在坏透了,我还不相信……”田万华突的叹口气,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虽说大城市打工挣钱多,但是每天十几个小时下来,累得跟死狗一样,除了想好好睡上一觉,哪还有一点花花肠子?”
话到此处,田万华斜眼瞅向张晓林,那表情耐人寻味。
张晓林避开田万华的目光,脸上火烧火燎的。
肖勇怒眼瞪着张晓林,牙关咬得咯咯响,强压一腔邪火。
酒是家乡带来的纯正粮食酒,可惜妻子滴酒不沾,平日里田万华只是每晚独自小酌一杯,喝进胃里的还没有擦在腰杆上的用量大。
肖勇是偷喝他爷爷养生酒长大的,酒量不容小觑。
张晓林基本不喝白酒,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酒量。
四个人围坐一起。酒过三巡,张晓林感到头重脚轻,肖勇越来越豪气,田万华废话越来越多……
“你,张晓林,人模人样,最不是东西!”
冷不防田万华突然指着张晓林鼻尖破口大骂。
被骂的张晓林和事不关己的肖勇同时愣住了。
周围好奇的“邻居”纷纷伸长脖子看热闹。
赵孃赶紧打个圆场,假装骂起丈夫道:“灌下二两猫尿就开始胡说八道……喝不了就别逞能!”然后,她又安慰起张晓林,让他别跟一个没德行的醉鬼一般见识。
“我心里亮堂得很,才没醉哩!”田万华不吐不快,“兔崽子,你可把我们巧英害惨了啊!”
话音刚落,田万华捂着眼睛啜泣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张晓林揪着自己胸口,因为愧疚而心痛不已。
肖勇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抡起紧握的右拳,结结实实砸在张晓林的左边脸颊上。
张晓林发沉的脑袋一歪,像一截木桩侧倒在地,头隔着纸皮撞在地板上咚咚响。
肖勇仍不罢休,一拳之后立马扑了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一个人哭,一个人劝,两个人干架,整层楼都沸腾了。周围的人撤远一点,兴味盎然地继续看着热闹。
哭累了,打累了,赵孃终于把人劝住了。大家陷入沉默,在酒精的作用,在那极其压抑的气氛里,陆续睡了过去……